观点 | 郭克莎:保持L型增长要避免两个摇摆
◆ L型判断基于新常态思维和预期管理
◆ 结构问题是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入中高速阶段的重要原因
◆ 需求侧和供给侧改革都很重要,二者结合很重要,不可偏废
◆ 保持L型增长,离不开政策支撑
◆ 既要避免货币政策摇摆,也要避免改革摇摆
◆ 中国目前还没到大规模向外投资的阶段,仍有很多投资机遇
◆ 郭克莎,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曾长期参与宏观政策研究和重要文件起草,日前在“第四届圆道中国资本峰会”上发表主题演讲,深刻分析“未来5年中国的经济发展与投资机遇”,经瞭望周刊采访整理,以飨读者。观点重要,推荐一读
瞭望:您如何看待权威人士有关L型增长走势的判断?
郭克莎:权威人士之所以说中国当前经济走势是L型,不是U型和V型,主要依据有两个方面,一是新常态思维,二是预期管理。
事实上,U型和V型走势还是周期性思维,由于我国经济已进入新常态,增速不可能再回到高增长轨道,只能保持中高速增长,所以是L型。
但从目前情况看,经济短期下行压力仍比较大,所以提出L型增长,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预期管理,以此稳定社会信心,引导市场预期,在当前一些企业和地方缺乏信心的情况下,这样的预期管理十分必要。
郭克莎
瞭望:当前经济面临的突出问题是什么?
郭克莎:当前面临的突出问题,是总量矛盾与结构矛盾相交织。
总量问题实际上就是周期因素的影响,这是经济波动的原因。我国改革开放30多年的经济发展,就经历了多次周期波动。现在我们也面临着一系列周期影响,如国际经济低迷的长周期,国内经济面临的工业周期、房地产周期、地方政府作用周期等的影响。
但我们面临的一个更突出的问题是结构问题,这也是导致我国经济将结束高增长的阶段,进入中高速增长的阶段的重要原因。
结构问题从产业来说就是工业的比重过大、产业层次低,产能严重过剩,同时服务业比重偏低,很多服务供给出现短缺。要稳定经济运行,保持中高速增长,必须调整好这个结构,促进产业升级。
只有把总量问题与结构问题结合起来,推进产业结构调整升级,解决过剩和短缺并存的问题,才有利于缓解总量矛盾,推动经济平稳增长。
瞭望: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经济的内外部环境?
郭克莎:国际环境对我国经济的稳定增长依然形成制约。目前还没有一个机构或经济学家能够预测世界经济什么时候能够好转,悲观的情绪仍在蔓延,未来几年,我们很难靠外部环境来改善国内的需求状况。
从国内环境看,总需求不足和结构失衡的问题突出。现在的情况与2000年的时候有些相似,当时面临的情况是:工业产能过剩、经济增速下行,企业经营困难、债务和金融风险比较突出,经济运行也具有进入新常态的一些特征。
但当时的国内条件与现在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是经济发展处于不同的阶段:当时我国的人均收入(人均GDP)还处于较低的阶段,房地产市场还没有起步,经济或工业的出口比重还不高。也就是说,经济发展还有拓展需求的较大空间。所以当时的情况是国内市场相对过剩,国际市场还没有完全打开。
后来有两大事件改变了这种状况:一个是住房改革后房地产市场起步,一个是加入WTO后打开了国门,这两大事件把我们的需求和经济拉起来了,国民经济又高速增长了10年左右的时间。
但现在面临的情况是,我们的内外部需求、内外部市场几乎看不到再有大拓展的空间。所以未来这段时间,5年也好、10年也好,确实是面临着国际环境和国内环境这种交叉的影响。
瞭望:当前经济的风险点有哪些?
郭克莎:我们面临的主要问题主要有几点:
一是经济大幅度下行的风险。现在主要依靠宏观调控在稳增长,如果很多政策一退出,经济可能大幅滑落,随之会带来很多问题,包括现在表面看来不太突出的失业问题等,影响社会稳定、经济的稳定。
二是债务和金融风险。由于不少房地产企业、工业企业的债务率很高,一旦资金链条断裂,一些区域性的债务风险、金融风险很可能就会爆发。
瞭望:解决问题的希望和空间是什么?
郭克莎:从中长期来说,我们还有许多好的条件:
首先,发展的差距即增长的潜力。我国还只处于中等收入的阶段,我们的城乡、区域差距还很大,农村还有很多的贫困人口,中部和西部还比较落后,这些既是我们面临的问题,也是我们发展的潜力。
其次,向改革要发展空间。目前我们的体制问题还比较严重,还制约着经济发展,这是我们的包袱,也是我们的潜力所在。所以现在对深化改革,通过改革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应该是全社会都认同的,这是我们最大的发展前景。
瞭望: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保持经济L型增长?
郭克莎:保持L型增长,离不开政策支撑。
要完成“十三五”发展目标,年均GDP增速要达到6.5%以上,在目前情况下,如果没有政策支持,包括需求侧调控和供给侧改革,很难实现。
首先要靠宏观调控。从经济学角度看,宏观调控的长期作用等于零,当经济往下掉的时候,通过调控把它拉上来,经济过热的时候,通过调控把它压下来,宏观调控起了熨平周期波动的效果。从理论上说,虽然宏观调控的长期作用是相互抵消的,但短期内起了稳定市场、稳定经济、稳定金融的作用,使我们获得解决中长期问题的时间和环境。
现在的宏观调控实际上可以有三种政策选择:一个是推,一个是放,一个是稳。
稳,实际上我们现在采取的就是稳的政策,即努力保持比较稳定的增长,L型的增长,不追求过高的速度,也不让速度掉得太多。
推,就是推高,搞强刺激或大刺激。大刺激能不能行?在我们现在的体制下,完全可以。只要出台像2008年底、2009年初那样大力度的刺激政策,短期内就可能把经济推上去,但推高之后,能够持续多长时间,推了之后是个什么后果,谁也没有把握。
放,就是放开调控,让市场自己起作用,政府把调控的钱用于社保、失业救济。但我们并不具备这个条件,我们的人均收入差距还是比较大的,我们的社会保障还是不健全的。而且,如果完全放开政策支持和调控,如果各个方面对经济失去到了信心,那速度很可能掉的很厉害,可能会掉到5%以下,掉到3%以下甚至更低,以至影响社会稳定。
所以,稳的选择,是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比较好的政策选择,容易得到多数人的认同。
其次,是需求侧调控和供给侧改革。促进经济平稳增长和结构调整升级的主要政策取向,就是中央提出的总体政策框架:在适当扩大总需求的同时,着力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里包括两个方面:
一个是需求侧的调控,这是短期政策的基础,也是为其他政策创造有利环境。
一个是供给侧结构改革,我认为有两块:一是结构性改革,以经济体制为主的改革;二是供给侧的管理,这是长期政策的支撑。
三是要推进改革破除机制障碍。为什么要着力推进结构性改革?主要是经济在进入新常态、需要转型升级的情况下,必须增强发展的活力和动力,而这受到一系列体制问题的制约,必须依靠推进改革来破除体制机制障碍。
瞭望:深化改革的重点有哪些?
郭克莎:深化改革的重点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是国企改革。现在如果再不加快国企改革,不但国有资本的作用发挥不起来,民间资本的作用也发挥不起来。在投资发展的领域里面,国资和民资是交错的,特别是在一些行业中,如果是国资占主导地位,国企又不能稳定健康发展,经济就死了,就活不起来。
二是金融改革。要通过深化改革,改善金融部门跟实体经济的关系。我国以银行为主体的间接金融体系,对实体经济的发展形成了压力,导致实体经济缺乏活力和动力,这也是迫切需要深化改革的重要方面。
三是政府改革。新的发展阶段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改善政府与市场之间的关系,总的方向是,尽可能、尽快地减少政府在资源配置中的作用,让市场对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逐步增强。
瞭望:在政策支撑方面需要注意什么?
郭克莎:首先,需求侧和供给侧两者都必要,两者都不可偏废,两者的结合很重要。现在可能强调供给侧改革多了,但供给侧改革的作用是比较缓慢的。如果经济稳不住,持续往下掉,供给侧方面,包括供给的管理和结构的改革都推不动。因为出现债务违约,金融风险之后,经济波动就大了,很多改革措施、供给政策就推不动了。
其次,必须保持政策的稳定性、连续性,防止政策的摇摆。最主要是防止两个方面的摇摆,
一个是防止货币政策的摇摆。现在对货币政策的争议是比较大的,我个人主张是坚持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为投资、经济运行和改革的推进创造稳定的条件。
另一个是防止改革政策的摇摆。必须坚定加快结构性改革,特别是国有企业改革、金融体制改革等关系到经济发展活力和动力的改革,具有根本性的意义。
瞭望:这一经济背景下,民间投资是否还有空间?
郭克莎:这方面我能谈一谈观点和建议,仅供参考。
首先我认为中国目前还没到大规模向外投资的阶段。现在我国出现资本外流,一些外资流走,民间资本也往外走。这让我想起1996年我们在日本考察的情况。当时日本经济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产业空心化,大量的资本外流,产业向外转移。那时候日本国内对这个问题讨论很热烈,接着日本出现了第一个失去的10年,经济陷入通货紧缩,出现长期低迷,现在回头看也许与资本、产业过度外流有关。日本当时已经进入高收入阶段,进入了发达经济。日本经济的教训值得我们重视。
所以我认为,未来5年我国民间资本的主要投资市场仍然在国内,境内投资的机遇依然大于境外。理由有三:
一是由目前我们所处的发展阶段决定的,这也是最主要的依据。近几年,我们进入到上中等收入国家的行列,但总体上仍低于上中等国家的平均水平,在这个发展阶段上,国内的需求从高速增长下来,仍可能保持一个中高速的增长,因为我们大多数人处于中等收入水平,需求增长是相对稳定的,仍然有一个支撑投资、经济中高速增长的条件。
第二个理由是,我们的发展成本虽然上升了,劳动力成本上升了,资源环境成本上升了,但相对于国际水平,还属于一个成本较低的阶段。在企业家熟悉的领域里面,企业经营发展的综合成本是相对可控的,不是直线上升的。现在民间资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融资成本过高,而这是由体制问题导致的,是不合理的,是可以通过深化改革解决的。
第三个理由是,国内投资领域还很多,特别是在结构调整升级中将形成大量有前景的投资领域。一个国家随着发展水平提高,有利的投资领域会越来越少,国内投资和经济增长的速度会相应降低。但中国作为一个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大国,城乡差距大,区域差距大,形成了多层次的投资市场,加上结构调整,包括产业结构、要素结构的变化,会给民间投资创造出新的条件。还有改革的大推进,包括经济的改革、社会的改革,以及由此带动的政治体制方面的改革,都会带来新的投资发展机遇。
瞭望:实体经济的投资机遇在哪些领域?
郭克莎:我在这里提供一些选择的原则。
第一是投资消费结构升级加快的领域。原来我们的消费结构升级是少数人的升级,市场空间不大,但现在正在由少数人升级转向多数人升级,这是一个较长的趋势,有较大的市场空间,将形成很好的投资机遇。
目前不少中小企业、中小资本对投资前景很彷徨,对投资领域比较迷茫。我在一些会议上跟他们说,你放心投资大服务业,服务业是一个大的领域,大多数产业能够持续相当长的一段发展前景。现在一些省市成立了民间投资公司,每个企业家可以参股几个亿到几十个亿,在自己找不到投资领域的时候,由投资公司去做股权股本的投资。面对消费结构升级的主要投资领域包括:教育、医疗卫生、文化、体育健身、网络信息、旅游、养老等;中高端消费品、绿色环保产品、中端消费服务等。
对于制造业的投资领域,一定要投向中高端产业和产品,才能适应市场持续需求。但对于服务业来说,投向中端服务业就可以,从我国居民消费升级的趋势看,现在高端消费服务的市场规模还不大,中端消费服务是主体,将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从国际经验和国际比较看,现阶段我们的消费服务需求还到不了高端,但产品消费需求已经要进入高端了。
第二个是投资产业调整升级加快的领域。即市场需求变化快的新产业、新业态、新产品,符合节能环保趋势,技术创新和应用活跃,产业进入有一定门坎的领域。
为什么要投资有一定门槛的领域?在制造业领域,如果进入的门槛低,大家都能进,你刚投完很快就过剩了,所以必须要投向有一定门槛的领域。门坎太高你进不去,你可以做股权股本投资。主要领域包括:新兴信息产品、中高端装备、多功能设备、节能环保产品、生物医药制品、实用新材料等等,这些是技术密集的产业和产品,或投向高新技术的研发和应用。
我们过去10年曾经是资源的时代,因为投资扩张速度高、经济粗放式发展,资源投入的比例高、规模大。我前几年在一个会上说过,未来10年将从资源的时代转向技术的时代,就是靠技术的创新带动市场的创新,组织、管理等的创新。还有一个是高新技术的研发和应用,也是未来投资的很大空间。如果你是资本投资,你可以参股,VC、PE等都可以做,这个高新技术的研发领域,我认为很多企业家都可以做,风险是有的,但回报率也是很高的。
第三个是投资深化改革可能加快的领域。这个我认为更重要,即投资于加快改革中垄断明显打破、投资开放扩大、鼓励政策持续、市场竞争升温的领域。主要领域包括:政府规制放松、国企改革、金融改革、土地制度改革、市政交通改革、网络经营改革等带来进入机遇、扩大竞争空间的方面。这些领域会带来更多的活力,也为投资竞争提供了好的环境。
瞭望:资产投资方面,你有什么建议?
郭克莎:从经济学的角度看,资产投资应当投向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成长结合更好的领域。如果你投向这些好的领域,可能你会有双重收益。下面是个人投资选择的一些经济学分析:
投资黄金:短中期波动频繁,大幅升值需更长时间(可能至少5年之后)。黄金投资主要有两个特点,一个是避险,一个是保值增值,在国际经济、金融、地缘政治动荡时,黄金起避险的作用;当发生通货膨胀时,黄金能够有保值功能。我认为未来相当一段时间我国不具备进入通胀周期的条件,因此短中期内黄金主要起避险作用,风险过去了金价就会回落,持续或大幅涨价的时期可能要到“十三五”之后。
投资美元:走势较稳,风险较小,但空间不会不大。这是因为,美国不会让美元指数上涨太高并持续长时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也不具备持续大幅贬值的基础。
投资房地产:房价大幅升值期基本结束,未来长期趋势是:收益减小、风险增大。这个问题涉及面宽,争议较大。
投资债券:收益较低、风险较小,中长期持有优于短期交易。未来大的趋势是利率往下走,货币政策的实施、金融改革的深化会带来这个效果。
投资股票:短期空间不大,但长期(3-5年内)将有明显较高的投资收益。投资股票市场,包括新三版等市场的股权股本投资,未来有可能享受产业升级与估值回归的双重收益。条件是:产业成长、公司稳健、估值合理。
归纳起来:未来资产投资的中长期(3-5年)选择:股票投资前景相对较优,可在投资篮子中配置较高比重。个人投资将在支持实体经济崛起中获得投资收益。
转发请标注【来自瞭望微信】
点击【阅读原文】 下载瞭望客户端
更多精彩,请订阅《瞭望》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