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儒、顺民与有文化的狗
马建有部作品,叫《你拉狗屎》,这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我这小文说人类养狗。童年时,我也养狗,主要是因为我在炕头哇哇叫唤时,与狼对峙过,那时虽然不知道怕甚至分不清什么是狼什么是狗。
这段历史不叙。
反正没多久,我就养狗了。刚识字,就读闲书。有一本《林海雪原》,里面有一只狗的名字叫“赛虎”,我也把养的狗叫赛虎。
其实,我养的这只赛虎一点儿也不威猛。但这并不妨碍我对牠的喜欢,牠是我的玩伴,我与牠有一个只属于我与牠的世界,我们之间没有或人或狗的分别。
直到有一天,听大人们说外面正在打狗。具体原因已经忘了,只记得我放学回来,看不到赛虎扑面而来,一问才知道,赛虎终于没逃脱:牠是被水灌死的,吊在树上,任一瓢一瓢的生水直灌到毫无挣扎的力气奄奄而息。
对于一个几岁大的孩子而言,难过的不是失去一个玩伴,而是认识到人类的残忍。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为自己的无力而内疚:赛虎之死,皆因我无能为力之故,我没有能力保护一条狗,我不知道牠得罪了谁,让自己死于非命!
从那时起,我在深山打猎,狼、野猪,我都不怕。但是,就是怕狗,因为我心怀愧疚,如果牠咬我,就让牠咬吧。也许,被牠咬一口,我就与赛虎了了一笔账:咱们谁也不欠谁了。
也许,怕什么就不容易被什么伤着:因为我怕狗,所以还没被狗咬过。
也许,我还会养狗,我养的狗,必具有完整的狗性,牠以奔跑以自己捕食以独立生存为本能。我绝不把狗当成我的宠物,我们分属人和狗两个族群,但我们都是生命。是生命,就要具足生活的本能。
我不想去谴责人类至于生命的道德性。但我每每看到小区里的各色宠物狗,我会鄙视并与牠的主人保持距离:我不担心狗会咬我,这样的宠物已不是狗而是犬儒,如果牠扑向我,我会毫不犹豫一脚踢飞。
对,犬儒。一条狗,一条懂中国文化的狗。牠专司摇文乞怜,恃宠撒娇,中国文化也不屑于牠:人模狗样。这话说的是人,还是狗。全在用什么耳朵听。
据说城镇居民养狗,是为了排遣寂寞,既然要养狗,总是有养狗的理由,只是排遣寂寞和孤独这样的理由非常阴险:因为他们不是养狗,是养一个奴才——奴才与奴隶的区别,就是让奴隶有文化,有文化的奴隶,会揣摩主人的心思,知道怎么逢迎巴结,通过逢迎巴结而讨主人喜欢甚至溺爱,犬的儒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这里了。
据说,狗具有二三岁幼儿的智商。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人类之所以养狗,应该与人和狗交流容易有关。我不知道狗懂不懂人话,但狗失去了狗的生存能力倒是知道:假如一条宠物狗不再是宠物,不是饿死就是被伤残,我亲眼看见一条拖着半截身体的狗在街头的人行道上蹒跚而过,如同被溺爱的孩子,被溺爱剥夺了生存能力而沦为乞丐,那种真的乞丐。
把狗当宠物养的人,需要的是一个听话、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顺民”,培养狗怎么懂得自己的心思,满足自己当主人的全部臆想:可以主宰一个生命的命运,这事儿想想都过瘾,特别是比自己低等而且离开自己又有可能活不了、还可以揣摩自己的心思向自己献媚拍马屁,“反水”的可能性又极低等等,能够满足自己这么多需求的,大抵也就是狗了。
为了让狗更容易揣摩自己的心思,就要让狗有文化:犬儒,就是一只有文化的狗。狗是最忠诚的动物,不会轻易被收买,所以不用担心自己让牠有文化后,去转投别的主人;这些还不够,要想让狗既有文化还要臣服于自己,就是通过给点好处的同时,消灭其独立生存的生命本能,宠爱牠、溺爱牠,然后任意奴役牠,让牠干什么就要干什么,如果不听话就大棒断粮威胁牠。对了,还有一个功能,就是可以让牠咬谁牠就会咬谁,即使不咬也可以叫嚣几声,一边叫嚣一边看主人的脸色,以便决定自己下一步是继续叫还是回来蹭蹭主人献媚:你看,我懂事吧?!
我也很想给狗写个文一篇或者一部,名字就叫“狗拉人屎”。现在还没工夫构思具体情节。记得有个谁写的叫《一只狗的生活意见》,说什么忘了。但是,确实我想为那儿时的伙伴“赛虎”鸣鸣不平:是狗,就要有狗的立场,你可以不要人类的智商,但需要尊重狗的立场,狗有狗格——狗不是奴隶更不屑于做犬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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