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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克劳利:这里是难民入欧的门户,也是人类历史上的移民大国

2016-03-09 罗杰·克劳利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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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一直是富于冒险精神的水手和商人,建立了庞大的商业网和社会关系。希腊唯一的边界,就是希腊人航行和贸易的最远端。


撰文/罗杰·克罗利
翻译/卷耳


一提起希腊,我们就会想起灿烂的阳光、清澈碧蓝的大海、岛屿上的田园风光、古老神庙中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古希腊人民主与哲学的悠远历史,正是西方文明的基石——以及美不胜收的度假胜地。圣多里尼岛(Santorini)上的白色村庄,高高俯瞰碧蓝的大海,美得炫目;中国的情侣们尤其喜爱这里,有不少夫妻来此拍摄婚纱照,或是蜜月旅行。


▲ 圣多里尼的蓝天白云


然而,一直存在着另一个希腊。希腊陆地山峦遍布,令人难忘,还约有6000座岛屿,在地中海东部的水面上星罗棋布。但实际上,这里的自然资源极其短缺。希腊只有很少的土地肥沃富饶,适宜农业生产;大片的土地都是不宜居住的。民众的生活十分艰难,历史上某些阶段甚至可称得上凄惨。希腊人在伊斯坦布尔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统治下生活了400年。近年来,由于经济的崩溃,希腊人正在经历另一个无比艰难的阶段。统计显示,年轻人当中有高达50%的失业率——所以,有技能的人,被迫到欧盟其他国家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寻求工作机会,形成了一大波移民潮。截止到2015年的5年间,20万希腊人离开了自己的国家——这对一个全部人口只有1100万的国家来说,是不小的比例,而离开的往往是最聪明、受过最好教育的人群。仅仅在德国,就有35000名希腊医生来此工作。对于一个小国来说,这样的损失真是令人元气大伤。

其实,这种移民模式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希腊人一直以来都是个流动性很强的民族,他们也给各西欧语言带来了描述这一过程的词汇“diaspora”,意指各个民族从本来的居住地流散到各处。至少从公元前8世纪开始,希腊那些小小城邦:雅典、斯巴达、科林斯等,就开始派人外出贸易,并在整个地中海甚至更远的地方安置下来,建立居住点。“就像青蛙越过池塘,”哲学家柏拉图说,“我们在这片海洋沿岸居住下来。”

最重要的是,希腊人一直是富于冒险精神的水手和商人,建立了庞大的商业网和社会关系。在古代,希腊是一个地方,同样也意味着一种文化,一种语言和一种文明。希腊唯一的边界,就是希腊人航行和贸易的最远端。过去数年中,我曾寻访了许多古希腊居住点的遗址,这些居住点相距甚远,东至俄罗斯,西至西班牙。人们可以发现很多东西,比如,一个生于埃及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的男人,在今天巴塞罗那附近的西班牙海岸建立了一座神庙;一位来自雅典的女性,墓碑却在黑海多瑙河(Danube)河口附近。

希腊城邦很早就在现今土耳其海岸建立了居住点,又继续探索东方更远的地方。顺着鱼类洄游的路线,他们仅凭靠桨和帆驱动的船只,冒险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黑海。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没有地中海明媚的光线、清澈的水源和繁星密布的天空,没有星罗棋布的岛屿和安全的港口;黑海的世界,危险又充满敌意。水是黑色的,表层流很强;暴风雨来得突然又猛烈。希腊人的木船永远处于危险之中:人们已经从海底打捞出成百上千个石质或铁质的船锚。


▲ 一艘满载安法拉罐的希腊商船


希腊人之所以来到这不宜居住的地方,是因为传说中,这里有金子之类贵重金属,还有丰富的鱼类。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他们沿着黑海边缘建立了许多定居地,散布在今天的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俄罗斯、格鲁吉亚和土耳其海岸,以及克里米亚半岛上。他们在成百上千个地方建立了小小的聚居点,跟被他们称为异邦人(Barbarians)的民族进行贸易。这些民族是亚洲干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希腊人试图让他们开化起来,也跟他们通婚混居。他们从黑海和多瑙河流域获得了大量的鱼类,用金银换来游牧的草原居民所喜爱的珍贵装饰物,维持着整个地中海的贸易网。生活往往并没有什么保障,但希腊人是顽强的。一旦他们的定居点被游牧民族进攻、毁坏,他们就驾船离开,之后再回来,把定居点重建起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希腊人一直在黑海生活了近3000年,直到上个世纪才差不多消失。


▲ 黑海上的神庙,位于俄罗斯塞瓦斯托波尔附近的切尔松尼斯


人口危机和饥馑也迫使希腊人扩散到整个地中海地区。他们出现在埃及,接着又从家乡出发,向西航行,在意大利南部建立定居点。在公元前8世纪,他们就已经到达了西西里岛,并带去了他们的方言、字母表、技术、祭仪和丧葬习俗。对于很多希腊人来说,西西里就是他们的美洲——一片新的天地,充满各种可能性。不同于家乡岩石密布的山峦,这里土壤肥沃。他们在这里种植麦子、橄榄和水果,每年春天金枪鱼洄游,渔业也能有丰足的收获,于是建立起极为富足的城邦。他们特别崇拜迪米特(Demeter),希腊人的收获女神。每个希腊城邦都建立了自己的卫星安居点,这些卫星城向整个地中海出口食物,以此致富。它们建起壮观的公共建筑和庙宇,创造出瑰丽的艺术作品。西西里不仅是希腊本土的边区,其居民也是故土那个伟大文化圈中的一分子。他们斥重金派来战车队,参与奥林匹克竞技以及德尔斐的竞技比赛;他们发明的美食,令整个希腊羡慕不已。有这么一种说法:西西里的希腊人,经营建筑之美,好像他们会永生不死,而吃起东西来,又好像只有今天可活。


▲ 战车御者,为庆祝西西里一场战车竞赛而造的雕塑


希腊世界中的许多重要人物都曾到过西西里,其中包括柏拉图。西西里自己也有不少重要的诗人和思想者,比如伟大的数学家、科学家和发明家阿基米德(Archimedes),他生长在希腊世界中最大的城市、西西里岛东南沿海的锡拉库扎(Syracuse),死于抵抗罗马进攻者的战斗中。那是大约公元前212年,对锡拉库扎的围攻已持续了两年,据说这期间,阿基米德不断研制出各种精巧的器物,以抗击敌人。这些战斗机械包括巨大的投石器,能抓住并举起敌舰把它们沉没的、带爪子的起重机,以及巨大的镜子,用来将太阳光线聚焦在敌船上,将其点燃。现代实验已经复原了巨爪和大镜子,这似乎可以证实,阿基米德的各种发明并非子虚乌有。

希腊人在西西里岛的历史,同时也是希腊城邦间激烈竞争的历史。西西里岛的巨大财富,令它成为不同居住点之间激烈争斗的中心。于是,希腊人民主与和谐的理想,往往在残酷的战争中消磨殆尽,一个个城邦像走马灯般建立了又毁弃。今天的西西里仍是古希腊文明的宝藏,岛上遗存至今的庙宇,比希腊本土上的还要多。


▲ 西西里岛塞利农特的希腊神庙


希腊人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留下迁徙移居的痕迹——陶器、建筑、人造物品和地名。尽管那些人似乎早已已经离我们远去,我们仍能从他们留下的墓碑和纪念碑上,捕捉到他们的声音。这个纪念碑是为了悼念一位女子,她曾在今天罗马尼亚的康斯坦萨(Constanta)生活、死去。碑铭写得很好,令她跨越了近两千年的时光,直接与我们对话。

碑铭部分地讲述了她的生活:

“我的丈夫皮瑞索斯(Perinthos)修建了这座墓碑。过路人啊,如果你想知道我是谁,嫁给了谁,请听我说:十三岁那年,有个年轻人爱上了我。后来我嫁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最后我又生了第四个娃,其实真不该再生,因为先是这孩子死了,紧跟着我也没活成。我再也见不到日头的明光了,那一年我三十岁。我叫塞西莉亚·阿尔缇蜜西娅(Cecilia Artemisia),如今我躺在这里。我的丈夫皮瑞索斯还活着,低声为我哀悼。经过我们这片墓地的过路人啊,不管你是谁,我向你问好!”


▲ 墓碑的碑文


今天,尽管经济陷入混乱,最聪明的年轻人也走向外面的世界,希腊也在这时接受了大量来自东方的移民。从叙利亚到阿富汗的各个地方,成千上万的人们逃离迫害和内战,对他们来说,希腊是进入欧洲的门户,他们希望从此进入西欧。迁徙,正是人类历史中一段连绵不绝的故事。


▲ 一组出土于意大利利帕里Lipari岛的希腊安法拉罐




作者:罗杰·克劳利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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