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鹏飞: 科技改变世界——我与肉苁蓉的28年 | 遇见·演讲视频
第2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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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讲者 | 屠鹏飞
北京大学药学院天然药物学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获得者，被誉为“肉苁蓉”之父。
改变世界听起来很遥远，但是，如果能始终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时间能够证明，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哪怕是一点点。
大家晚上好！非常高兴能参加《遇见》的首场演讲，今天我以《科技改变世界——我与肉苁蓉的28年》为题，来介绍我坚持28年，不忘初心的故事。
先谈谈当今世界的两大问题。第一个是土地沙漠化，这是全球都普遍关心的问题。我国有沙漠面积130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13.5%，所以防沙、治沙是我国政府和沙区人民很重要的事情。怎么防沙、治沙？沙区人民非常智慧，他们用芦苇和秸秆来编草方格来治沙，非常有效。编成草方格后，逐渐恢复植被，这个方法现在在全世界推广，是我们国家原创的，效果非常好。
但有个问题，编草方格成本很高，一平方米大概3-5块钱，3-4年就会烂掉，政府给钱，老百姓就干一干，政府不给钱，就没有人去干。可能很多人在马路旁能看到，尤其到西部的沙漠里，在公路两边有很多的草方格都烂掉了，就因为没有钱，不能持续下去。
怎么样治理沙漠是最有效的？种树！种上树后逐渐恢复植被，但种树如果没有经济效益，谁去种？谁去维护？
第二个问题是健康与长寿问题。随着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每一个人都想长寿，但生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随着年龄的增大，各个器官都会衰老。就像汽车开的时间久了，各个零件都耗损了。人也一样，各种老年病都会发生，特别是神经退行性疾病，比如老年痴呆、帕金森等，给患者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同时也给家庭和社会带来了很大压力。
我经常坐在沙漠里，望着一望无际的沙漠，就想怎么样让老百姓主动治理沙漠、改变沙漠，把沙漠变成一个聚宝盆。这两大问题怎样能结合起来？有一种中药叫“肉苁蓉”，它架起了生态与健康的桥梁。
中药肉苁蓉有2种：一个是荒漠肉苁蓉，一个是管花肉苁蓉。作为植物，肉苁蓉是沙漠濒危的根寄生植物。根寄生植物自己没有根，没有叶绿素，也没有光合作用能力，寄生在寄主植物的根部，完全靠吸取寄主的水分和养分生长。
根寄生植物的寄生过程非常有意思。肉苁蓉的种子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只有一团细胞，非常小，一克有一万多粒。在茫茫沙漠里，当肉苁蓉的种子随风飘到沙漠中，会飘到寄主身上寄生。就像人谈恋爱一样，当种子飘到沙漠中后，逐渐被沙子掩埋，被掩埋后，种子会发出信号，就像求爱的信号，当它接近寄主毛状根时，感觉到寄主根的信号物质，种子开始萌发，产生吸器，吸在寄主的毛状根上，然后穿透寄主表皮，与寄主建立寄生关系，随后开始发芽，形成小生命。
小生命逐渐长大，第二年或第三年的四五月份，春末夏初，生长到离地面20—30厘米左右时，感觉到地表的温度，开始抽薹，然后开花结果，完成其生命过程。如果你不断往上面埋土，它就不断生长。
很多人问我，肉苁蓉究竟能长多长？照片是2014年阿拉善盟的一对夫妻挖到的一颗巨大的野生肉苁蓉，长度2.5米，直径35厘米。下面的两张照片是药用的两个肉苁蓉，左边的是荒漠肉苁蓉和它的寄主梭梭，右边的是管花肉苁蓉和它的寄主柽柳，老百姓称其为“红柳”。
我从1990年开始研究肉苁蓉。研究中药，第一步就要到野外去进行调查，要了解中药的种类、分布、资源的状况和生物学特性，要掌握第一手材料，才能把科研做好。
1990年10月，我第一次进入内蒙古阿拉善盟进行肉苁蓉资源调查，当地有一个人陪着我，我们就在梭梭林下寻找。因为是10月，肉苁蓉还没有冒出来，但是他们把沙子从底下顶开了，形成一个沙包，就像南方的竹笋一样。当我挖开沙土，看到地下白白的肉苁蓉时，非常兴奋，一路上的颠簸劳累，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这个房子是当时阿拉善盟医药公司肉苁蓉栽培试验场，所谓的栽培试验场就是两间破房子，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从1990年到1994年这五年里，我每年都在这里住20-30天。以这个地方为中心，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我们要研究肉苁蓉，看野外的肉苁蓉怎么生长，有什么样的生命周期。
上世纪九十年代，要在内蒙古西部和新疆南疆沙漠中搞研究是非常困难的。比如说交通，我从北京到内蒙古阿拉善盟沙漠，要坐三天的火车；从北京到新疆于田，要坐10天火车，首先从北京到乌鲁木齐，要坐四天三夜火车，而且很难买到卧铺，年纪大一点儿的人可能比较了解，当时要托人找关系才能买到卧铺。这么多年我跑了很多回，不能老去麻烦别人买卧铺，所以就买坐席。坐四天三夜是非常累的，实在撑不住了，就钻到座位下面躺一会儿。能在座位下面睡一觉也很不容易，因为一个座位三个人，只能一个人睡一会儿出来，另一个人才能去躺一会儿。
从乌鲁木齐到于田，要坐六天的汽车，过天山干沟，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在搓板路上一路颠簸。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有了两条路，那时没有，只能沿着沙漠边缘的搓板路走，非常危险。特别是天山的干沟，那时候的汽车性能没有现在这么好，从天山上下来，刹车不行的话，直接就掉下去了。
我就碰上过一次，从库尔勒往乌鲁木齐走，从天山上下来，我们大家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后来听到轰的一声，来了一个急刹车，原来后面的车刹车失灵，撞了我们的车，车又撞上了前面的一个沙堆，沙堆下面就是悬崖，如果没有这堆沙子，我们的车就下去了，非常危险。
但这都不算什么，更困难的是，沙漠里面没有什么可吃的，我们每次进沙漠都背两袋面粉去，自己做东西吃。基本上就是煮一锅面片，别的东西也不会做，撒一把自己从沙漠里面采来的沙葱，简单的调一下味。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语言完全不通，当地的老百姓不会说普通话，我们几个和他们沟通只能靠手势。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原来的牧民和当地的干部，现在年纪都大了，最大的有80多岁了。我们经常去看他们，到现在他们也还是不会说普通话，只能用手势和他们沟通。
现在，我要去我们新疆于田县的试验基地，需要从北京坐7:30的飞机到和田，经停乌鲁木齐，到和田后再坐三个小时汽车，到于田已经是晚上7:30了。我每年要去七八次，多的时候十来次。
尽管在南疆干事情非常辛苦，但一想到我们的工作能够给边疆人民带来发展，我就非常开心。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了解到由于长期乱采滥挖，导致肉苁蓉的野生资源濒临枯竭。肉苁蓉一般是在四月份刚出土或未出土时采挖，一个物种如果没有开花结果的机会，这个物种很快就会灭绝。当地老百姓挖完肉苁蓉后，连坑都不填，造成沙漠生态环境严重破坏。大家可以看到，沙漠中很多大坑都是他们挖的，老百姓骑着骆驼就像游击队一样，沙漠破坏非常严重。由于资源枯竭肉苁蓉短缺，当年临床处方和中成药生产几乎无药可用。
我们也了解到沙区人民非常贫穷，经济收入很少，生活非常困难。所以，我当时就下决心，要一辈子从事肉苁蓉研究，解决肉苁蓉的野生变家种问题，发展肉苁蓉生态产业，治理沙漠，解决药源问题，促进荒漠地区经济发展和农牧民致富，这就是我的初心。
九十年代，我发现新疆南疆分布一种管花肉苁蓉，寄主是柽柳，老百姓称其为“红柳”，非常容易生长。柽柳资源比较丰富，生长速度快，在沙漠里、在水里、在盐碱地里长得都很好，是解决肉苁蓉资源问题的优良物种。当时管花肉苁蓉没有收入药典，不能作为药用。
我们经过系统的比较研究，发现管花肉苁蓉与当时药典收载的荒漠肉苁蓉化学成分和药理作用基本相同，安全性很高，有效成分含量更高，所以2003年我向国家药典委员会提出将管花肉苁蓉收入药典，并起草了质量标准。经药典委员会评审通过，管花肉苁蓉收入2005年版《中国药典》，从此解决了管花肉苁蓉的药用问题。如果没有收入药典，和田出去的肉苁蓉就会作为假药销毁掉。为此，和田地区行署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并授予我本人“和田地区科技特等奖”，这是和田地区第一次将此奖项授予和田以外的人员，我本人非常珍视这个奖项，这说明和田地区人民对我们工作的认可。
肉苁蓉作为一个寄生植物，大面积人工种植在全世界都无先例。经过长期研究，我们搞清楚了肉苁蓉的寄生过程和寄生条件，发明了肉苁蓉种子萌发率测定方法，建立了接种技术，解决了冻害防治方法。因为种植面积大，机械化非常困难，我们又研发了接种机和采挖机，实现了机械化。建立了肉苁蓉高产稳产技术，发明了优质肉苁蓉加工技术，使有效成分含量提高5～10倍，建立了高含量提取物生产技术，出口日本、韩国、美国和东南亚。
我们系统阐明了肉苁蓉补肾阳、润肠通便的传统功效，同时发现肉苁蓉具有抗老年痴呆症、帕金森病、抗衰老等新的药理作用，把管花肉苁蓉的有效部位，开发出了治疗血管性痴呆的新药——苁蓉总苷胶囊，2005年批准上市，同时开发了一系列新药和保健产品。肉苁蓉的关键问题解决了，就可以大规模推广了。
我们从2000年开始大规模推广肉苁蓉栽培技术，将推广基地选择在荒漠肉苁蓉主产区内蒙古阿拉善盟和管花肉苁蓉主产区新疆和田地区。为什么选这两个地区呢？因为这两个地区都是沙尘暴最严重的地区。特别是阿拉善盟是华北地区，包括北京市沙尘暴的主要源头。照片中的和田地区特大沙尘暴、阿拉善盟特大沙尘暴，我本人就经历过很多次。
在西部地区推广一个新技术很不容易，尤其是2000年前，难度非常大。为了推广技术，我们多管齐下。
我们推广的效果是，荒漠肉苁蓉亩产达到100～200公斤，按照目前的价格，每亩收入达到1000～2000元；管花肉苁蓉亩产达到200~300公斤，每亩收入达到1200~1800元。
种植肉苁蓉非常简单，先把寄主种上，将肉苁蓉种子撒下去后，一年只要放4次水，劳动力投入很少，既省水，又省力，当地人戏称“懒人作物”。大面积的推广，取得了巨大的生态效益。
二十八年，弹指一挥间。现在，初夏时节，如果您有机会到新疆的和田地区，您就会看到公路两侧一望无际的红柳，盛开着鲜红的花穗，随风起伏，非常漂亮。如果到四五月份，一行行鲜花盛开的肉苁蓉，形成和田地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二十八载辛勤耕耘，旧貌换新颜。数百万亩沙漠变成了绿洲。
乔布斯说过一句话，“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世界”。“改变世界”这句话似乎听起来很遥远，但是，如果能始终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时间能够证明，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哪怕是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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