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对西川陋士评李小丸文章的看法与商榷意见
此文为宦振宏先生对西川陋士点评李小丸文章(《中华奇石》2018年第1期《观点》栏目“赏石圣经《传承石》记载的中国古石”)的一些想法。
西川陋士(后文简称“作者”)的文章通篇读下来,可以感受其对古今与中外的热忱与精心研究,且有不少独到的心得和见解。尤其对日本赏石文化的探索,让我们看到了历史的深处,还原了一些历史真相,实在受益匪浅。
然而,文中也有一些观点,笔者有不同想法。望与作者商榷,不知妥否?
一,“拙永远胜于巧,简永远胜于繁。”
拙常胜于巧,简常胜于繁。这是笔者认可的。但如果说“永远”则未必了。比如王蒙的山水、王冕的梅花就是以繁密出名。又如界画,界画往往繁胜于简。《清明上河图》更是繁中极致,是国画的巅峰之作。其影响甚至超越艺术界,达到妇孺皆知的地步。
二,“这些所谓日本的名石,放之中国,那就泯然众石了。”
首先,虽然这些是日本名石,但李小丸详细介绍的13方小型古石均来源于中国,是中国的奇石。
其次,这些名石中有部分,至今仍是精品,甚至是绝品。如末之松山、秀平、李白观瀑等等。
李白观瀑
再次,即便中国古代传承下来的石头,与当今的奇石比,恐怕也要“泯然众石”了。这是时代造成的。因为现在科技发达了,能下的水更深,能入的大漠更远,能上的山更高,能走的路更平,能用的车更快,能装的货更多,得到的奇石数量是几何级的暴增。有学者认为:今人识多智少,而古人识少智多。奇石也类似,古代奇石少,玩得好;当今奇石多,玩谁阔。在精神层面与古人还是有差距的。
第四,这些石头中的部分在今天看来确实不够好。但它们依然是历史名石,是古董、是文物,见证了一段历史。有其历史价值,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末之松山
第五,石头的好坏,古今不能进行简单对比。要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看问题。
或许我们认为不行的石头,以当时的观念就是好的。不然他们千里迢迢,揣着石头回去干吗?当今以瘦有型,盛唐以胖为美。清代有一官窑花瓶,以绿为底色,配金色图纹。我们都认为配色很土,可清代它就是美的。
第六,作者显然注重了“形而下”的石形,忽略了“形而上”的理论。古人通过这些当时的奇石,形成了自己的赏石观念、理论,甚至哲学思想,并对后人的艺术欣赏及社会生活和观念产生影响。石被古人超越了“形”,而成其精神的寄托和思想的源泉。
梦之浮桥
第七,人的因素。“壶中九华”实际上是一方被人动过手的奇石。可惜不巧,被苏东坡看上了,还留下了两首名诗。如果此石今天还在,我们明知是造假的石头,是否会不屑一顾,让其“泯然众石”?恰恰相反,只怕趋之若鹜。因为这是东坡的爱石。作者提到的“泯然众石”仅指其形色质纹等奇石本身的因素,而未考虑其人文价值。日本的名石,即使在我们看来石头本身不怎么样,但经过他们历史上的名人赏玩,其人文价值就产生了。
三,“历史上遣唐使的船只容量并不高,还动不动就遇风暴翻船,当然以带回典籍为第一要务,难得能腾出地方给其他东西,带回来的也都是些小石头,从统计学的角度,这个样本取样就有问题,而石头质量呢,乏善可陈,透着股小家子气,既不能代表当时唐朝的赏石水平,甚至连山门都没进。”
《素园石谱》
带典籍为第一要务,难得能腾出地方给其他东西吗?今天我们可以看到日本的正仓院有大量精美的唐代文物,如唐漆箜篌、唐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唐玳瑁嵌螺钿荷花鸳鸯绘八方盒、唐螺钿背八角镜(大型铜镜)等等。日本其他博物馆、私人手中也有不少唐物。这些当时带回去的文物并非典籍,其中有的还很占地方。
作者说带小石头回日本,这一分析是对的。大石头渡海成本太高,从流传下来的实物看也绝大多数是小石头。但既然冒着生命危险,带差的石头回去,理论上看,较难说得通。从现存实物看,有不少即便在今天依然符合我们的审美,是能穿越古今的精品。并非乏善可陈。
峨眉山
另外,我们不能忽视一点,就是在中国,传承有序的常常是一些大型的园林石或大型石。古代流传下来的小石头,有实物又有资料证实的,数量极少。故宫和一些古代园林可能保留了一些,但也无公开的资料。不管如何,现实的问题是普通赏石爱好者和研究者很少能找到这类传承石的资料进行研究。
而大型园林石或大型石,往往是主流的瘦皱漏透型。小石头的石形和石种更丰富,从研究的角度看,意义更大。也就是除了“瘦皱漏透”,中国古人到底还玩什么石头?我们知道吗?有人说可以看《云林石谱》啊,可惜没有图,要靠想象。那看《素园石谱》啊,可惜多数还是瘦皱漏透的,有些还是林有麟请人靠想象画出来的。四库版的评语是“以意写,未必能一一当其真也”。而且还没有实物,看不到颜色,看不清纹理,等等问题。
即便上大拍的古石,其断代也往往有争议。香港苏富比2014年春拍,一方“桥虹迭翠”的古石年代上干脆标了:“宋至清”。横跨四朝。最大跨度近千年。这种断代在其他古玩中是闻所未闻的。足见没有资料记载又缺乏历代赏石的“标准器型”,鉴定着实不易。
《固意凝云 中国古代赏石鉴赏》
此外,中国古代流传的小石头,清代已算稀少,明代数量更少。古石的拍卖,大拍公司一直有,但笔者从未见过可考的明代以前的小石头。笔者曾就此请教过某古石专家。专家认为:案几石考古记录不早于明。虽尚无严谨的考证,但笔者也另找了一些介绍古石的书籍进行参考。如陈瑞枫/俞莹《中华古奇石》、王贵生《名胜古石》、丁文父《中国古代赏石》、张传伦《张传伦说供石》、紫瑜《固意凝云 中国古代赏石鉴赏》、黄成彦《北京的奇峰名石》、潘志良《西湖赏石》等。
这些书籍大多介绍的是古代园林石或大型石,小石头较少。而且断代往往自行根据底座形制等辅助因素进行判断,有的用“约、可能、当为”等不确定用语,而无传承记录。即便如此,小石头断代过明的也寥寥无几,还不能确定。如丁文父《中国古代赏石》240页“黄花梨木框大理石插屏”断代为“......具有明代风格......笔法具有元明意味......断定为明代或更早”。
《张传伦说供石》
另有一个特别案例,南京北阴阳营出土了5000年前的几十枚雨花石。其年代很古老,远远过明了,但其功用还待考。因为当时是否作为观赏石还难下定论。可能有以下几种情况:祭祀品、装饰品、贵重品(类似宝石)、赏玩品等等。虽然有一个墓群,出土了几十枚,但无前后的传承佐证,更无史料记载,成为一个孤证,难以明确其真正功用。而且与后来可考的赏石史,中间断代达数千年之久,故不宜作为例证。
这样,笔者根据有限的听闻和部分资料进行不完全统计,同意某古石专家的看法,认为在中国存世可考的小石头,明代为上限,宋元时期是空白。实际上即便是可考的宋元时期园林石或大型石,都比各大博物馆引以为豪的宋元古画还要稀罕得多。
《传承石》
而《传承石》中竟然有唐代奇石!实在令人惊喜!这样,现存流传有绪的中国古代小石头的上限就到唐了,整整提前了两个朝代四百年以上。这样,以目前的资料看,《传承石》中记载的唐石“末之松山”就是目前存世最古老的中国古代小石头。
如此看来,《传承石》对中国赏石者的意义可就太大了。日本无意中为我们做了记载,弥补了我们的空白。让我们更清楚地见识到中国古人到底在玩什么小石头?他们的审美情趣的实物基础是什么?也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赏石的审美、赏石理论的形成和演变过程提供了极其重要的实物依据。从这一点上看,李小丸的推介是很有价值的。
四,“用这些破瓷烂碗硬挤出一套理论和仪式,忽悠住了各个大名,被奉为上宾,甚至被后世尊为侘寂美学的源流,其实呢,就一个字——穷。”
这一看法,似乎也易起争议。我们能小看穷书生囊萤夜读吗?能小看凿壁偷光吗?能小看“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吗?
先秦诸子在思想理论上达到了中国历史上的一个辉煌高度,出现了百家争鸣的格局。他们形成了很多理论和仪式,也被后世尊崇。他们中的许多人的境况也就一个字——穷。难道说他们忽悠了整个中国,还历时两千多年吗?我们真能小看这些人吗?“穷”就不能挤出理论和仪式吗?事实证明,很多穷人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
五,“喝杯茶为什么那么多步骤?因为穷又想装——茶叶不多啊,没钱买香料焚香,找不到人抚琴,那就在别的地方找点仪式感,动作慢一点,时间长一些,多换几个碗,后来居然慢慢发展成一种风格了,想来真是讽刺。”
对于仪式,现在有部分学者也持这类观点,批评此风。包括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澜,写过《简单,就是茶道》一文。这种观点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问题是绝对正确吗?那就未必了,其实这就是一个流派,一个崇尚简洁的流派。每个流派都有一个适宜的人群。这样的简洁适合文人艺术家。因为这些人比较心高,“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们更愿意与“懂我”的人在一起交流。谈论琴棋书画、天文地理等。他们要的是心灵的沟通,不在乎形式。这样的观点可以有,但不宜强加于所有人。
仪式自古就很重要。《左传·成公十三年》记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古代,国家最重要的活动是祭祀和战争。祭祀和战争都有很多仪式。因仪式的存在,可以让人们更加重视。仪式还被推广到很多领域。比如接待他国元首,通过检阅三军仪仗队、鸣放礼炮等仪式,让来访国元首感受荣耀与尊重。
另外,理论源头的真相,应当了解。但此事的重要性可能没有作者说得那么严重。即便当时的历史真相就是“动作慢一点,时间长一些,多换几个碗”,但还是被很多人接受了,并在其后的几百年中,不断传承、深化,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操作仪式和理论。这样,随着量变已经达到质变,成了一门艺术,还被广泛认可。这时,英雄就不论出处了。比如,可口可乐最初只是想研制成咳嗽糖浆,结果误打误撞成了著名饮料。大家不会因为知道起初它是咳嗽糖浆,而否定它在饮料中地位。人们依旧享受它的可口、可乐。
六,“日本历史学家曾考证过,千利休曾经把朝鲜低劣茶器高价卖给贵族,中饱私囊。”
作者想为我们揭示一些历史真相。这一出发点是对的。如果考证无误,那么千利休的品行就有问题。但人难免有不足,要求“高大全”是困难的。历史上的名人有多少是完美的?千利休即便有污点,也不能改变其功绩,功过是两回事。他是日本茶道的鼻祖。对茶道进行了改革,融合了饮食、花木、书画、陶器、竹器、礼仪等等许多文化艺术形式,还将茶道与哲学、美学等相结合。在日本影响深远,大大超越茶的领域,并在世界范围内受到重视。所以,因其过而否定其功,因其过而否定其理论,就逻辑而言未必说得通。
以上仅仅是笔者的一家之言,或许以偏概全。在此仍要感谢作者的深度思考和探索。当然也要感谢李小丸推荐了《传承石》。
编辑:张阳丹璐
版式:陈 琴
本文刊登于《中华奇石》杂志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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