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加缪:绝望的人没有故乡(黄馨慧 译)
极端的品德会扼杀自己的激情。但更为有深度的品德则是去平衡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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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精神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皆位于非理性中。然而一切在政治上占优势者,其言论、杀伐和反应,莫不以理性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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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默默地爱着倒也相安无事。但这里头有意识,还有人;所以非说话不可。爱就成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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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人认为,必须能在死后说出“我这辈子从未造成任何人痛苦”的,才是正义者。否则就要接受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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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纪的真相:因为历经了许多重大事件,我们开始习惯说谎。别再去管其余一切,只说出我内心最深处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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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娜·薇依①认为,散见在卢梭、乔治·桑、托尔斯泰、马克思、蒲鲁东等人作品中,那些关于劳动之精神性或对其有所预感的思想,是我们这个时代唯一原创的、唯一不是我们从希腊人那边借过来的思想。
① 西蒙娜·薇依(Simone Weil,1909—1943):法国哲学家,宗教思想家和社会行动者,对战后欧洲思潮影响颇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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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活的乐趣在让我们分神,无法专心,阻断了一切追求伟大的冲动。但生活若了无乐趣……不,解决办法并不存在。除非是以一种大爱为根基,在其中寻得生命活泉却又不会因为心有旁骛而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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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们在孤独中创造,觉得很不容易,但后来我们会有一起写作和创造的小圈圈。此时我们方知这做法有多荒谬,而最初那样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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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晚餐。年轻作者来信、质疑自己该不该坚持下去,纪德回答:“什么?您可以忍住不写而且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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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兵买马。平庸的文人大部分会投靠共产主义。这样的观点才能让他们高高在上地论断艺术家。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是个有志难伸者的党。难怪报名踊跃,意料中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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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见过一次幸福光彩跃然于自己心爱之人脸上,我们便能明白一个人的天职无非是令他四周的脸庞全绽放出这般的光亮……而想到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会将不幸和黑夜扔进我们遇见的人的心里面,因此感到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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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充分拥有其余一切(除了我毫不感兴趣的财富之外)的情况下,我这辈子唯一必须努力的: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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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伊玛目阿里(Iman Ali)①:“这世界就是一具死尸。任何想要分得这世界一小块的,就得与群狗为伍。”
① Iman 应是Imam之误。──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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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斯特①烧了两次自己的手稿……弗朗切斯卡晚年眼睛瞎掉,易卜生最后得了失忆症,重新学认字……振作!振作!
① 克莱斯特(Kleist,1777—1811):德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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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年来,这个世界一直就像这些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绘画。画中,冰冷的石板上,当有人正遭受严刑拷打时,旁边的人竟可以完全心不在焉地望着别处。和关注者的人数比起来,这些“漠然者”的数目庞大得令人昏眩。历史的特点,在于大部分的人对他人的苦难毫不在乎。虽然漠然者有时候不会一直漠然,但包围着他们的还是那股普遍性的散漫状态,以至于起不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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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结局)。他犹记得当年自己嗜读名人传记,一页页地朝着他们的死亡飞奔而去。他彼时急欲知那些天才、伟大和聪明人会拿出什么来和死亡抗衡。如今他已知这股狂热不过是徒劳,而这些伟人的生平其实不足为训。天才亦不知死。贫苦的妇人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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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者,即力行之。别无他途(此即何以M是个伟大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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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基说到托尔斯泰:“只要这人还存在着,我在这地上就不会孤苦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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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服?但痛苦就是这样,一种从无人能超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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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当她还在时,虽然我们会互相伤害,但我彼时的痛苦和眼泪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她看得见。她离开后,这痛苦变得很空洞,没有未来。而真正的痛苦是空洞的痛苦。在她身旁受苦是一种甜美的幸福。但孤独且没有人在乎的痛苦,就盛在那只不停地被端来我们面前的酒杯里,我们顽强地掉头过去,但总有一天非饮不可,那天会比死亡之日还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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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人没有故乡。而我,我知道海的存在,所以我能够在这个枯燥乏味的时代活下来。
于是那些相爱而无法聚首的人可以在痛苦中活下去。但,无论他们的说法是什么,他们并非活在绝望之中:他们知道爱的存在。
选自《加缪手记》第二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
录入:陈涛
预读/校对:zzj、Turquoise、陈涛、桃之夭夭
整理:陈涛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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