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至30日，韩国顶流女团BLACKPINK成员Lisa在法国疯马秀上表演脱衣舞，随张嘉倪等国内明星出席观看与徐娇的公开批评，舆论持续发酵并形成两派：支持女性自由展现身体和反对以“自由”为名洗白男凝。此次舆论风波是急需转型的Lisa与想要打开亚洲市场的疯马秀一拍即合的结果，是用女性自由来遮蔽疯马秀男凝本质的一场盛大营销，同时也揭露了K-POP女团光鲜外表下与脱衣舞产业共通的男凝本质。
作者 | 七槻（文化产业评论作者、三川汇文旅体研究院研究员）
如果在一个月前，有人说有顶流女星为了转型而去跳脱衣舞，大部分人都会以为是媒体渲染的标题党行为。然而，这却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2023年9月28日至30日，韩国女团BLACKPINK人气成员Lisa在法国疯马秀上接连演出5场，门票销售一空，虽然场内禁止摄影，但依旧有无数观秀repo如洪水般泄露，相关话题引发了一连串的争论：Lisa跳脱衣舞到底是女性自由的展示，还是背刺全体女性的行为？
△Lisa在社交媒体上官宣出演疯马秀
一场风暴的席卷：从K-POP到内娱
对于Lisa在疯马秀上的表演，首先受到冲击的是海内外K-POP（韩国流行音乐）粉丝群体，尤其是中韩两国的粉丝。大部分韩娱粉丝认为作为K-POP的icon之一，Lisa在疯马秀上的表演会让外界将韩国女团和脱衣舞等同起来，因此大多数人自官宣起就对此持批判的态度。而在舞台后场照片泄露后，韩娱粉丝们发现只有Lisa身着比基尼式上衣，普通舞者只能用手臂遮挡在胸前，更是引发了怒火：如果Lisa真将疯马秀视为艺术，为何不与其他女孩一样完全赤裸，而是独享特权？在特权之下，还有谈论所谓自由的余地吗？△疯马秀后台，只有Lisa身着不露点的上衣
而随着内娱女星加入这场舆论旋涡，即使是不关注韩娱的路人也被席卷进这场舆论风暴里。9月30日，有观看疯马秀的网友在散场后于门口偶遇张嘉倪、ab，相关视频在网络上迅速扩散；同日，徐娇在微博上公开批判Lisa所表演的曲目之一，评论道：“我只看到被性化的职业女性”。张嘉倪、ab所受到的争议与Lisa粉丝对徐娇展开的攻击，让疯马秀的舆情在国内进一步发酵，并逐渐形成了两个对立阵营：一方认为Lisa出演疯马秀，是对女性力量的展示；一方则认为不论是Lisa的出演还是其他女星的观看，都是对全体女性的背刺。△张嘉倪看秀VS徐娇微博发声
10月5日，在舆论发酵数日之后，疯马秀官方澄清ab并未到场观看Lisa演出。然而，有网友发现在先前所曝光的视频中，可以看见ab助理手中所持的门票。那么，ab仅仅是在疯马秀门口到此一游吗？为何明知疯马秀的负面舆情，在争议发酵多日后才选择澄清？为何不主动澄清，而让疯马秀官方出面澄清？此中种种疑点，恐怕会成为此次闹剧中难解的罗生门。△疯马秀澄清杨颖并未到场
同一天，Lisa在国外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组疯马秀演出照片，并附上文字“当需要填补空缺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表达了她对演出的享受之情。而后，她又意犹未尽地发布了幕后照。Lisa的疯马秀演出似乎画上了句号，然而它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仍在继续：既疑似看秀的女星后，反对疯马秀的网友又将目光投向那些点赞Lisa照片的明星和网红。然而，围剿Lisa或任何看秀、点赞的人，只会让网友陷入互相攻讦，而让疯马秀在赚足热度的同时逃离风暴中心。现在，让我们把时间回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Lisa发布疯马秀舞台照
一颗星的转型：从甜美芭比到叛逆女孩
早在9月中旬，当Lisa与疯马秀官方宣布合作的消息传出时，就在K-POP粉丝圈内引起了一些小范围的争议，因为这与Lisa一贯的形象存在着较大的反差。然而，那些更加关注BLACKPINK的粉丝可能会发现，Lisa对于转型的迫切心情早已有所端倪。△Lisa在solo曲《Lalisa》中融入泰国元素
BLACKPINK是Lisa所属的组合，于2016年8月8日由韩国三大娱乐公司之一的YG Entertainment推出。这个组合共有四名成员，以“Girl Crush”风格为主打，即摒弃传统女团的清纯、甜美风格，创造一种强势酷飒的形象，使得众多女性粉丝也为之倾倒。在BLACKPINK的音乐作品中，充斥着充满攻击性的rap段落和充满力量的舞蹈设计，区别于以往女团常见的“糖水”风格。△BLACKPINK作为“girl crush”的代表常表现出强势姿态
然而，作为BLACKPINK中的“忙内”（即年龄最小的成员），与在音乐作品中展现的强势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YG为Lisa打造的私下形象更偏向于“甜美芭比”：她拥有极佳的身材比例、浓密的刘海和长发，并通过妆容打造出俄罗斯混血娃娃的氛围感；她与外貌相辅相成的“小甜豆”性格，以及始终在舞台上不曾划水的敬业形象，也给韩娱粉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被粉丝称为“人间芭比”的Lisa
不同于公司所包装出来的形象，Lisa本人的野心可能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作为泰籍艺人，在更偏爱本国爱豆且对“混血风”不感冒的韩国本土，Lisa的人气一直略逊队友一筹，但在海外人气上她却长期保持着优势。因此，在年龄逐渐上升且与YG的合约即将到期之际，打破BLACKPINK的标签向欧美风靠拢，不失为一种明智的转型策略。△与队友相比，Lisa的外形并不被韩国市场所偏爱
Lisa早已为自己的形象转变进行了埋线：在2021年获得solo机会时，她的主打歌《Lalisa》直接以自己的真名命名，副打歌《Money》更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对财富和权力的渴望；此后她的妆发风格也逐渐改变，摒弃了长期以来的铁刘海，尝试露出额头的造型，并在服装上更加勇于展示自己的性感一面；在巡演期间，她还传出与LVMH集团的“三公子”弗雷德里克的恋情，打破了偶像不能公开恋爱的禁忌。种种迹象都早已表明Lisa厌倦了YG所打造的“台上叛逆，私下乖巧”的形象，试图蜕变为彻头彻尾的叛逆者，正如麦莉·赛勒斯从“迪士尼公主”转型为“疯女孩”——只是她挑选了一个颇具争议的舞台作为开端。△抛弃刘海和甜美风的Lisa
一场秀的营销：女性观众能为男凝开罪吗？
不同于麦莉通过自己的音乐作品进行转型，Lisa试图借力疯马秀这一场合来表演自己的叛逆；同时，不管自身是否知情，Lisa在事实上成为了疯马秀用来制造女权话题进行营销的一把利刃，狠狠地为这一垂垂老矣的旧时代产物，在年轻一代中开辟了知名度。△疯马秀门面
疯马秀（Crazy Horse）是法国人阿兰·贝尔纳丁于1951年在法国创立的一家艳舞夜总会，旨在吸引上层精英观众。由于巴黎已经存在着红磨坊和丽都两大夜总会，因此阿兰·贝尔纳丁另辟蹊径：他不再采用缤纷的羽毛和华丽的装饰来包裹舞者的身体，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通过迷幻的灯光和舞台布景以展现舞者们完美的身材线条。疯马秀自成立以来的特色就是将裸体、灯光、舞台布景与舞美相结合，舞者在表演时全裸或接近全裸。△疯马秀节目《颠倒》
疯马秀对女性的物化，体现在其每个环节中：首先，在演员的选择上，疯马秀所要求的标准包括两乳之间的距离必须只有21厘米，肚脐到耻骨的长度必须为13厘米，视女性躯体为只承载视觉美感而无灵魂的躯壳；其次，在表演过程中，“脱衣”这一动作贯穿了所有曲目，伴随着笼子、高跟鞋、皮革等束缚性的道具，直到舞者逐渐接近全裸，只穿戴灯光；此外，在曲目编排上，正如徐娇所言，无论是修女还是华尔街金融女强人，各个职业的女性在舞台上成为了男性欲望的投射对象；甚至在场所的装潢方面，疯马秀男性洗手间的便池设计为红唇造型，更是暴露了男性的淫秽幻想。△疯马秀中的便池，后现代艺术还是意淫？
不论经过多么精心的乔装使用精妙的歌曲和舞蹈来呈现，或利用名流的光顾作为加持，疯马秀始终坚持不懈地使用女性的身体作为诱饵，吸引男性的目光，这一初衷从未改变。将艺术性作为包装，不过是为了抬高门槛，使那些中上阶层的男性可以不用考虑颜面问题，为对女性身体的极致凝视而买单。△在Lisa前，疯马秀曾邀请被誉为“最贵脱衣舞娘”的蒂塔进行表演
为了对男凝本质进行粉饰，疯马秀不仅是邀请Lisa这位拥有无数年轻女粉丝的女顶流来参演，更是邀请了各国知名女星们来观秀：BLACKPINK全体成员到场为队友捧场，因《鱿鱼游戏》而在欧美走红的郑浩妍也现身观看；尽管ab被官方澄清排除在外，但实锤现场观看的张嘉倪也是在中国市场拥有一定影响力的女星。通过Lisa粉丝的宣传与邀请女星观看，疯马秀一方面得以让热度不断扩散，另一方面则传达出这样一个讯息：观看疯马秀的不仅是男性，女性也可以欣赏女性的胴体。△Lisa与看秀的BLACKPINK成员Rose、Jisoo合影
这与国内互联网上近年来“我女我也”的论调不约而同。在各大直播与短视频平台上，都能看见一群“擦边”博主的身影，以舞蹈、写真等形式为名义，发布性感的穿着和“不经意”的裸露。尽管在其大多数受众为男性，但在评论区中你不难发现类似的说法：“不怪男的，我是女的我也爱看”。或许女性在欣赏同性身体时，的确有着一种不同于异性的视角，但并不能改变这些内容将女性呈现为男凝下的客体的事实。因此，“我女我也”的论调只是在帮助男权进行遮蔽，并助长着他们的气焰，使他们在对女性进行规训的道路上高歌猛进。△图源自豆瓣ID“明月巍峨”
一个圈的泡沫：女团为何一谈女权就碰壁？
“Lisa出演疯马秀，把女团从二代、三代开始好不容易穿上的衣服又脱了下来。”搁置了以往对彼此的偏见，中韩两国的韩娱粉丝在Lisa出演疯马秀一事上达成了出奇的一致，因为他们深知女团一路走来的不易。△韩网粉评价Lisa参加疯马秀
从1997年开始，以SES为代表的女子唱跳组合开创了韩国女团的第一代；2007年开始，以少女时代和Wonder Girls为代表的第二代女团打开了国际知名度，开启了韩流的巅峰时代。然而，就在2011年至2015年期间，一股性感的风潮席卷而来，许多女团成员被迫进行转型。AOA的草娥和T-ara的孝敏都在回归预告时展现了上半身的裸体，后来她们慌忙澄清这只是通过服装、摄像机镜头和后期制作来制造出裸体错觉，显然并非出自她们本人的意愿。△AOA《heart attack》草娥单人预告
对于知名度较低的女团来说，这个风潮更是一场灾难。女团Stellar由于经纪公司经营不善而被迫转型，成员们被迫穿上开衩到腰部的旗袍，在MV中使用牛奶作为性暗示的道具，甚至有未成年成员因被公司哄骗留下心理阴影，直到解散后，队长在接受采访时才揭露了这一切。△接受采访揭露公司行为的前Stellar队长
然而讽刺的是，这些被迫走性感风的女团仅获得了一时的虚假繁荣。男性粉丝们一边从其中汲取了视觉快感，一边还是更愿意为清纯风女团花真金白银：三代女团之光A pink和四代崛起最早的GFriend都以清纯风起家，使得清纯甜美风格在女团产业中又盛行一时。直到“girl crush”等新概念的引入，才让女团走出了“过分的性感”与“极致的清纯”间的死循环，在风格上更加多样化，并更加强调成员的唱跳实力。△第四代女团中以实力闻名的“劲舞团”ITZY
然而，若要认为Lisa以一己之力使韩娱倒退，恐怕不如说Lisa只是揭示了女团产业的伪装。实际上，这并非是近年来K-POP首次陷入与“裸露”相关的争议。在2019年，女团f(x)的前成员崔雪莉因在社交网站上发布“no bra”照片引起了争议。随后她在综艺节目《恶评之夜》上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穿内衣可能对健康有害，因为内衣里有钢圈，而她选择不穿内衣只是为了让身体感到更舒适。△在综艺上解释“no bra”行为的崔雪莉
相较于围绕男性目光争论“该穿多还是穿少”，崔雪莉的做法真正跳脱了男权视角，从女性自身的舒适度出发进行了穿衣选择。然而，由于身处女团行业中，“no bra”的大胆行为与公司之前树立的清纯形象产生了巨大割裂，崔雪莉长期遭受网友的恶评，最终带着这一争议因抑郁症而离世。△舒适方便才该是穿衣的目的
2022年，以自主创作闻名的女团(G)I-DLE发行的歌曲《Nxde》一炮而红，歌曲以梦露为原型，通过mv与歌词大胆主张裸体本身无罪，并讽刺了男性对“赤裸”的猥亵注视，在网络传播上起到了积极作用：该曲名为英文单词“nude”（赤裸）的变形，因此在各大搜索引擎和社交媒体上，“(G)I-DLE的《Nxde》”这一关键词取代了各类与裸体相的不堪入目的词条。△《Nxde》mv中对男凝的隐喻和讽刺
然而，在登上各大打歌舞台后，成员们身穿舞娘式的束胸短裙，伴随着副歌中拉开胸口拉链的动作以及台下男性粉丝的应援声，形成了一幅怪诞而讽刺的画面：歌曲试图讽刺男凝，但女孩们在舞台上的表现却比同期其他女团作品，更淋漓尽致地满足了男性的视觉快感。具备能够担任音乐制作人的成员，(G)I-DLE是鲜有的能与公司坐在谈判桌上的女团，并一直积极尝试用自己的作品表达观点。但就算是她们所呈现的作品的力量，在不能免于被K-POP产业环境所削弱。△没有了屏幕的阻隔，《Nxde》似乎变成了其讽刺的对象
由此可见，女团作为资本创造出来的商品，从未真正逃离男凝：资本允许女团成员在台上戴着镣铐喊着不痛不痒的口号，只要她们的身材和打扮仍未脱离男凝规训的标准；然而当她们在台下作为个体争取真正的权利时，却成为了猎巫狂欢的目标。“girl crush”等风格标签，只是通过“反男权叙事”为K-POP女团拓宽了女性市场，使其可以名利双收，但并未撼动女团产业对女性外貌甚至人设的控制权。结语
综上所述，尽管韩娱粉丝在Lisa登上疯马秀后试图将其与K-POP割席，但却无法掩盖二者不同表现形式下隐含的相同男凝本质：疯马秀对女性的物化从未因任何人的到来而停止，不论是Lisa的出演，还是各国女星的观秀，都作疯马秀盛大营销的一部分，完成了在亚洲市场扩大知名度的使命；同时，Lisa也并没有使K-POP女团倒退，而仅是戳破了“girl crush”包装下女团仍是被凝视的商品的现实。在K-POP的乌托邦中爱豆作为商品而非其本人登台，一旦触碰现实中的女权议题便会触礁沉船。△从看客到局中人，需要多久？
Lisa之于疯马秀，正如“girl crush”等概念之于女团，为男凝产物扩展了女性市场，从而在女性逐渐觉醒的当下，以自由的糖衣掩盖赤裸的剥削，向女性观众们不断灌输这一观念：因为观众不仅是男性，因此男凝便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女性的主动选择。不管是“脱衣自由”还是“我女我也”，强调女性具有能动性，自愿选择成为被凝视的客体或凝视其他女性，是男权用以为其凝视获得免单权的新陷阱。那么，在男凝无孔不入的围剿之下，身在娱乐产业之中的女性艺人，究竟该如何运用自己的影响力？作为女性观众，又该如何区分自我选择和商业价值规训，挣脱以“自由”为名的裹挟？Lisa的演出虽已落幕，但上述问题，会继续拷问着屏幕内外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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