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首例“医告官”案败诉：没有医生的安全保障，谈何医疗秩序？

导读

听说江凤林已经准备上诉。我希望他坚持下去。

来源：“讲道理”微信公众号

2020年9月27日，维权三年多了，江凤林收到了长沙铁路运输法院的一审判决书，他觉得还是输了。

江凤林是中南大学湘雅三医院老年科的医生。2017年4月23日上午，江凤林门诊。时任湖南大学工会办公室主任的刘庭白，与其父亲一起，陪同其母亲，到江凤林处看病。双方因故发生争执。刘庭白推搡、拉扯过江凤林，还踢倒了一个不锈钢凳子和方桌，将办公桌上的血压计掀至地上，后来被另一患者蔡某劝告、制止。江凤林因此而掉眼镜，左下颌、左前臂受有两处轻微伤。当日，老年科因此而停诊，7个已挂号患者退号，30个号源停止开放。

此后，江凤林开始的维权，至今已经走过如下8道法律程序。

1.2017年5月17日，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作出处罚决定，以扰乱单位秩序为由，对刘庭白罚款500元。 

2.江凤林认为处罚过轻，不服，向长沙市人民政府申请行政复议。长沙市人民政府撤销了该处罚决定，并责令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重作。

3.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重新作出处罚决定，把原来的罚款500元降为罚款200元。

4.江凤林仍不服，又向长沙市人民政府申请行政复议。这次，长沙市人民政府维持了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的处罚决定。 

5.江凤林仍不服，以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和长沙市人民政府为被告，以刘庭白为第三人，向长沙市岳麓区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长沙市岳麓区人民法院一审驳回了江凤林的全部诉讼请求。 

6.江凤林仍不服，上诉至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驳回上诉。

7.江凤林仍不服，向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以程序违法为由，撤销了一审、二审判决，并指令长沙铁路运输法院重审。长沙铁路运输法院是基层法院，其作出的判决是一审判决，可以上诉。于是，案子进入一个新的轮回。 

8.2020年9月27日，江凤林收到长沙铁路运输法院的一审判决。该判决以轻微程序违法为由，撤销了长沙市人民政府的复议决定，并确认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违法。这个结果对政府机关来说，无疑是败诉的。但是，该判决保留了对刘庭白罚款200元的效力，刘庭白无须接受更加严厉的处罚；这个结果对江凤林来说，无疑也是败诉的。若说有人胜诉，则只有刘庭白。

本案经过反复的审理，事实已无争议，轻微的程序违法也无关紧要，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对刘庭白的行为的定性，以及由此决定的处罚幅度。

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的规定及法理，刘庭白的行为，若定性为『殴打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则应当适用《治安管理处罚法》第43条进行处罚；若定性为『扰乱医疗秩序』，则应当适用《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3条第一款第（一）项进行处罚。若定性为即有『殴打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又有『扰乱医疗秩序』，则应当择一重者处罚。

江凤林始终坚持，刘庭白既有『殴打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又有『扰乱医疗秩序』，应当合并处罚或者择一重者处罚；仅以『扰乱医疗秩序』为由，罚款200元，处罚太轻，没有考虑刘庭白殴打或者故意伤害他的行为，以及他两处轻微伤的伤害结果。这是江凤林一直坚持维权的核心原因。

被告长沙市公安局岳麓分局、长沙市人民政府，第三人刘庭白，此前长沙市岳麓区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的二审判决，以及本次长沙铁路运输法院的一审判决，均认为刘庭白没有『殴打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其行为仅有『扰乱医疗秩序』，处以罚款200元恰当。

但是，该观点有硬伤，具体理由如下：

1.刘庭白有推搡、拉扯江凤林的行为。处罚决定和长沙铁路运输法院均认定：江凤林所受轻微伤，系刘庭白在推搡、拉扯过程中形成。刘庭白另有踢倒一个不锈钢凳子和方桌，将办公桌上的血压计掀至地上，可见其暴力程度。作为当时唯一中立的目击证人，患者蔡某作证称：这名男子就上去抓江教授，江教授当时用手来挡，并讲要对方别这样，我当时是站在那名男子的身后去拖他，要他别冲动，但我拖不动，后我看到江教授的眼镜也被对方打得掉在地上了，但那名男子是如何打江教授我也看得不太清楚。可见，在蔡某看来，刘庭白是打了江凤林的。因此，在刘庭白有暴力行为，又导致江凤林受伤，而且有中立的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认为刘庭白没有殴打或者故意伤害江凤林，有违常理。

2.长沙铁路运输法院的一审判决认为：治安管理处罚中的『殴打他人』行为，是指行为人以伤害他人身体为主观故意，利用肢体或者工具直接施加于受害人身体的行为。刘庭白的行为恰好符合这个定义。刘庭白的推搡、拉扯的行为直接施加于江凤林身体，并导致了其受伤。长沙铁路运输法院的一审判决还认为：“刘庭白主观上伤害对方身体的故意并不明显”，该观点显然是错误的。刘庭白作为正常的成年人，应当明知其暴力行为可能导致江凤林受伤，却仍予实施，即构成故意。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实施暴力行为，把人打伤，却不是故意。若此说成立，则《治安管理处罚法》上的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刑法》上的故意伤害罪，还有用吗？

3.《湖南省公安行政处罚裁量权基准》被多个部门引用，用于论证罚款200元的正确性。但是，实际上，该《基准》中与本案相关的法条，因与《治安管理处罚法》相抵触而不能适用。即使适用，该《基准》关于『扰乱单位秩序』的条文规定：无理推拉……殴打……医务人员，造成伤害后果的，属于情节较重，应当处以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但是，长沙铁路运输法院的一审判决却认为，刘庭白的情形只是一般情形，不是情节较重。这显然与该《基准》的规定不符。

纵观本案，一直强调医疗秩序，却回避江凤林所受的伤害。然而，没有医生的安全保障，又谈何医疗秩序？这就是江凤林一直坚持的意义所在。

听说江凤林已经准备上诉。我希望他坚持下去。

责编 | 小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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