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达·洛查，浅见巴西现代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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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罗州立美术馆（图片来源：《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 um restauro em ação》）▲
今天一大早看到公众号“有方空间”的一篇推送，是关于巴西著名现代主义建筑师保罗·门德斯·达·洛查（Paulo Mendes da Rocha）去世的一则消息，以及他的部分作品介绍。这则推送信息唤醒了我18年前的一段回忆，而这段回忆也是我对自己身外环境的一个认识，改变的重要转折点。一个人认知的加深需要在不断地超越中完成并累积，由此而积土成山，积水成渊，积跬步而至千里。而首先超越的就是空间环境。空间超越是超越时代的基础。超越与大范围的行走是有关系的，走出自己熟悉的环境去看待另一个环境，另一个社会，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社会系统，你会观察到从政治制度到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生活形态甚至城市景观之间种种的不同。
2003年我参加了第五届巴西圣保罗国际建筑与设计双年展（São Paulo International Biennial of Architecture and Design），这段经历对我来讲是非常重要的。重要之一在于通过极大范围的地理空间跨越，我从亚洲辗转飞行20多个小时来到南美洲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同时在这里我又遭遇了和教科书中阐述最接近的现代主义建筑群。巴西的现代主义建筑格局让我感到震惊，标志性的建筑星罗棋布，名手云集。不仅有奥斯卡·尼迈耶（Oscar Ribeiro de Almeida Niemeyer Soares Filho）这样的大人物，更有像达·洛查这类践行现代主义建筑理念的优秀建筑师。在建筑双年展论坛开始时播放的一段录像中，我领略到他们建筑历史中浩荡激越的那一段，其中就有关于达·洛查的访谈录像。当我回国后，还没倒过时差就进入一个讲座现场，当时主持人问我“巴西是不是很落后呀？”，对于这个想当然的提问，我当时真的无言以对。因为在还没有去之前，我想我也和这个主持人一样，那么无知，那么自负，那么充满偏见。但是刚刚目睹并亲身体验的巴西的现代主义实践所获得的成就，这种想法的确让我感到惭愧。
第二个重要之处在于这次在巴西的工作旅行经历，我不仅在圣保罗双年展上看到许多巴西建筑师的作品，在圣保罗、里约热内卢、巴西利亚参观了大量的现代建筑实例。许多建筑实践体现出一种疯狂的气质，这有别于现代主义建筑在欧洲和北美的实践，我想这是一个历史和环境原因所致的结果。建筑的现代主义在拉美这个国家所进行的广阔的社会实践，这种实践既体现在工程设计的巨大成就方面，也体现在建筑设计教育正在进行的状态上。其中，我有幸在圣保罗大学（Universidade de São Paulo）建筑与城市学院的教授帕多瓦诺的陪同下，拜访了圣保罗大学建筑与城市学院，又参观了达·洛查的两个重要的建筑作品。其一是圣保罗主教广场改建项目（Patriarch Plaza redevelopment project），他在造型上采用的简洁的手法，和空间设计中所折射的民主意识，以及在这种简括手法背后所蛰伏的现代主义的建筑观念，深深地吸引了我。现代主义所倡导的极简主义的美学，包括粗野主义的建筑风格，在巴西许多城市都留下了代表性的作品。我记得中国驻巴西使馆的一位参赞当时和我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认为始于欧洲大陆的现代主义思想源头在思想实践方面，在南美洲这块土地上体现得更为彻底，因为这也是一块“新大陆”，是乌托邦思想肆意流奔之地。
圣保罗主教广场改建项目 Patriarch Plaza redevelopment project（图片来源：于历战，拍摄于2003年）▲
圣保罗主教广场改建项目 Patriarch Plaza redevelopment project
（图片来源：Arte Fora Do Museu）▲
达·洛查的另一个作品圣保罗州立美术馆（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则相对更加细腻，这是一个旧建筑改造的项目。圣保罗州立美术馆是着重收藏和展示19世纪至今巴西视觉艺术的艺术博物馆。这个美术馆的建筑前身是建于19世纪末的工艺美术学院校舍，毗邻鲁斯火车站（Luz Railway Station），背后是一个景观优美的公园。它集收藏、展示、研究、学术交流于一体，是圣保罗市的文化地标。
周边环境平面图▲
周边环境鸟瞰，左为鲁斯火车站（Luz Railway Station），
右为圣保罗州立美术馆 （图片来源：©Nelson Kon）▲
回国不久后，国内几家杂志约我写文章，当时我对这个建筑的改造手法认真查阅了相关资料，并进行详细的介绍。遗憾的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我翻箱倒柜，查遍网络，竟然找不到这个文章的任何消息了。这个建筑是由过去的一个技工学校改造而来，但它在新旧关系以及物质与空间关系的处理观念和手法方面，给了我很多启发。虽然这个建筑始建于19世纪末期，但对于巴西这样的国家，对于圣保罗这样的城市而言，也算资历较深的历史建筑了。那是一栋红砖砌筑的、新古典主义样式的建筑，建筑空间格局是欧洲典型的学院派建筑类型。不算大的门厅和宽大的楼梯，回廊以及被其围合的内庭院。单侧的走廊宽阔，串联着封闭的教室。但是改造后，建筑内部空间的变化和空间之间的层次构造，以及在结构技术上所采用的先进方法，使得这个曾经较为拘谨并落破的教学楼空间，实现了向当代美术馆所具有的那种公共性、艺术性、庄重、典雅、活泼性格的华丽转身。我当时查阅的资料显示，该美术馆改造的过程可谓相当艰苦。要想把一个规矩而且拘谨、空间划分严格的教学空间，改造成一个通透明亮的美术馆，无论是在空间构成上，结构设施的巧妙置换上，还是构造节点细节的设计上，都要做出大胆的抉择和得体的应对。
圣保罗州立美术馆节点构造（图片来源：《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 um restauro em ação》）▲
因此，我们从圣保罗州立美术馆的改造设计中，不难发现在当时被认为卓有成就的现代主义建筑师达·洛查，此番却改弦更张，放弃了以往大刀阔斧的现代主义实践方法，转而注重对传统文化的关照和技术节点、物质形态的细腻表现。他的手法已经具有了后现代主义的迹象，温润委婉，耐人寻味。在这个项目中，旧有建筑的物质遗存如何与新置换的空间进行贴合，其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实际上这个改造设计可谓惊天动地，原有建筑的内部庭院变成了新建筑中的核心，钢结构体系建立起来把旧有的承重物质系统解放了出来，那个建造历史超过百年的老建筑，似乎仅仅留下了一副皮囊，而它的新生是从内部开始的，它携带着茁壮的生命力和巨大的能量感向外扩张。然而在扩张的过程中又保持了谦逊与尊重，新的空间和结构体，甚至物质表现在那层红砖的皮相之处戛然而止。这让我非常感动，我看到了一个古老的皮囊与一个茁壮的生命间弥留的灵魂，其所传承的建筑本体间的语言，保持了一种对仗的关联，它们通过虚实转换而完成。这个语言似乎已经摈弃了现代主义的那种壮怀激烈感和革命的彻底性，具有一种折中主义的态度和语气。它温暖而又有诗意，因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能够从这个既新又旧的建筑中寻找到他们的记忆。当时陪同我参观的是一位圣保罗著名的职业律师，他很开心地跟我回忆起他孩童时在这座建筑的花园里抓青蛙、戏水的快乐时光。
圣保罗州立美术馆天花节点（图片来源：《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 um restauro em ação》）▲
所以，当时我感觉到曾经澎湃汹涌的巴西现代主义在进入21世纪后，已经开始向注重文脉、注重物质的贴切感转移，这个转变实际上经历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漫长时间。一代又一代的建筑师在现代主义狂飙式的人物勒·柯布西耶的启蒙和号召之下，不仅在早期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实验，比如巴西利亚新城的建造。在巴西利亚，我几乎沉浸在那种我十分熟悉的语境中难以自拔。整个城市像一个充满理想的、无所畏惧的、纯粹的、稚气未脱的学生设计，所有的建造背后的思想甚至手法，都存在着极大地统一之处。而恰恰是这种单纯的美学，使得这个城市成为当时最年轻的世界文化遗产。
圣保罗州立美术馆（图片来源：《Pinacoteca do Estado de São Paulo um restauro em ação》）▲
今天我们回顾这位过世的伟大建筑师职业阅历，能够从他的作品中看到那段历史，以及他个人风格的演变和巴西的建造思想、社会风尚之间变化的关系。所以，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远在天边的巴西虽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绝对是一处现代主义建筑的天堂，至今散落着不胜枚举的现代主义设计的精品。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在这个城市没有死亡，他们作为教堂、公寓、学校、美术馆存在着，并保持着勃勃的生机，尽管一代又一代的建筑师开始离去。
苏 丹
2021年5月24日于清华园
保罗·门德斯·达·洛查（Paulo Mendes da Rocha）
巴西建筑师
2000年获密斯奖
2006年获普利兹克奖
2016年获威尼斯双年展终身成就金狮奖
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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