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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手”、”游侠”和乌合之众——《我的大学系列》番外篇之九

苏丹 四面空间 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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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让学校和科研机构有了更多的为社会有偿服务的机会,但主流的做法通常是需要平台的。尤其对于建筑设计领域而言,国家权力部门颁发的设计资质作为背书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儿。但当时拥有设计资质的机构多为国企和央企,那里思想意识依然守旧,对于设计权的控制还是比较严格的。这时,新的矛盾又形成了,一些规模不大,项目属性没那么重要的,但又非常紧迫的设计就需要以非主流的方式去消化,于是多如牛毛的“设计团伙”出现了。“设计团伙”表面上看是一种松散的组织,没有纸面协定和契约文书,更没有股份而缔结的合伙人关系,只是熟人之间的一种口头约定。但是这种方式却接地气,如两厢情愿的非法同居,聚散自由且灵活机动,很受人们青睐。


有组织团伙设计


学校里重要的生产平台都被学术权威和业内资深人士把持着,一些不甘在市场大潮中沉沦的老师们就纷纷私下结盟,形成这种既非组织,也非个体的“设计团伙”。这种形式虽然没有什么合法职业身份和名分,但是多属于是强强联合,战斗力极强,行动迅捷。多如牛毛的小股设计力量事实上对传统的设计院开始形成一定的威胁,在人力资源和市场份额两方面进行温柔的蚕食。尽管他们不能算作挖“社会主义墙角”,但渐渐地积少成多动摇了国有大院在市场竞争中的绝对主体地位。


一般来说它的自组织形式有两种途径:其一是依靠名气大、专业能力突出的业务名手,以个人为核心形成一个分工明确的团队,来消化那些奔着名气而来的项目。还有就是充当方案枪手的设计游侠,艺高名气小,常常协助综合实力强、资质等级高的主流设计机构投标;第二种方式是最具高校特色的,即有资历的教授、副教授们率领自己麾下的弟子们征战市场。这种模式稳健、成本低、核心明确,信任度极高。


当时建筑系在社会上有一定名气的年轻教师有好几个,83级留校任教的L君手头硬(画图技巧高),投标获奖次数多。好像经常帮助一些设计机构参与投标工作;原先在美术教研室,后转入建筑初步教研室的J君在室内装修设计方面颇有名气。J君画得一手洋洋洒洒的效果图,这颇有生产力,那年头缺少专业知识的业主和施工队就认这个。他的室内设计效果图画得简概帅气,据说每张图都在一百笔半小时之内完成;我上铺的兄弟B某,以及同一届毕业留在学校设计院的C某,读研的M某等,也经常结伙“作案”。到分赃的时候,也毫不避讳环境中的反应。因为那是一个谁发财谁光荣的金光四射的年代。按理来讲,建筑学教育奉行的是偶像式激励的教学理念,史学方面的教育为学子们树立起一道道背影,一座座丰碑,按理来说莘莘学子们早已做好苦行职业人生的准备。然而领导人都说了:“发展才是硬道理!”在一沓沓厚厚的现金面前,很多人都在顺水推舟。看到读书时一个个挥斥方遒的同学迅速坠入商品经济深渊并乐此不疲的样子,我还是蛮诧异的。说心里话,我其实也没有多么淡定,因为疏离群体就意味着脱离热火朝天的社会,辜负这个伟大的时代。


姜涛在研究所绘图,图片来源:姜涛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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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左滑动)姜涛手绘效果图,图片来源:卜冲提供

(向左滑动)卜冲手绘效果图,图片来源:卜冲提供


还是讲师职称的Z老师,因为担当1990年亚运会的体育馆项目,所以在当时有比较大的影响,因而社会上有一些机构在谋求跟他进行深度合作。由于当时我们的私人关系比较好,因此我也在他组织的这个团队里作为一名工作骨干冲锋陷阵、奋勇拼杀。那时哈尔滨出现了许多民营建筑公司,有一些在全国的土建公司中非常有名气,其中四个佼佼者一度被中国建筑行业美誉为“四小名旦”。其率领众创业的老板们一个个都获得了“五一”劳动勋章,或全国人大代表等荣誉。其中正大集团实力雄厚在“四小名旦”中排行第二,这个企业看到了设计权对于工程承包的重要性,很快筹办了自己的设计院。这个民营的设计院起步就是甲级,其强劲的发展势头和市场竞争能力引人瞩目,他们先是聘用了哈尔滨著名建筑师陈岳做设计院院长,后来又力邀Z老师去那儿主持。或许是Z老师初心难舍,不愿意舍弃学校,态度一直模棱两可。这期间正大集团的猎头老杨天天来做他的工作,而他则一直表现得不置可否,推脱说人事手续复杂,因为他毕竟是还是一个有些学术理想的人。后来就转变了合作的模式,以项目合作暂且相互磨合,再长远计议。


这期间我先后参与与正大集团设计院相关的三四个项目,胜负各半,其中值得一提的项目是安阳市的体育馆设计。那个项目最大的挑战是其选址临近殷墟遗址,有遗址保护方面的要求。于是在方案设计策略中我们提供了两套方案,张老师主导一个体现文脉关联的方案,我主导一个突出创新性的方案。


刚毕业的我年轻气盛,一心想做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传世名作。于是,方案设计阶段几近废寝忘食,参阅了现代建筑历史中大量经典性大跨建筑范例。在结构创新和体育建筑空间关系的融合方面,着实下了一些功夫去思考和探索。最终做了一个组合拱为主体结构的方案,三个平面关系相互交错的拱形成了复杂的受力关系,同时在空间上也形成了采光的天窗和三个独立的入口。方案的动态很强,功能处理和结构设置浑然一体,很有体育建筑的气质。体育馆的图纸绘制和模型制作工作就在Z老师的单身宿舍——哈建工培训中心405房间进行,一时间桌子上、床铺上都堆满了图纸和模型。条件虽然艰苦,但充满乐趣,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生气是那个年龄段特有的,仿佛一代革命领袖们在延安窑洞里谋划未来的激情岁月。


左:夹层平面可见自然流畅的人滚组织关系

右:上层平面“多轴线”形成秩序中心

图片来源:《新建筑》杂志1990年01期


最终两个方案拿到了安阳供当地领导和专家评审,经过讨论和投票我负责的那个方案被业主选中了。这个胆大妄为的设计被一个历史悠久、文化传统浓郁的三线城市选择,也说明当时中国社会创新的意识普遍很强,开放进取的精神已经渗透到传统观念顽固的小城市。记得在论证会现场,体委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同志在表达自己迫切的心情时,激动地用拳头擂着桌子,大声表白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受他的感染,我看到与会所有的干部群众眼中都释放着希望的光芒,他们对这块古老土地的荣耀,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充满着急切的想象。在1990年的时候,这两个方案还登上了《新建筑》杂志的封面。参与这个项目过程中,我再一次地全方位触摸到了现实社会的脉搏和质地,感受到政治导向对于一个社会发展所具有的强大影响,也感受到一个正在觉醒的社会所积聚着的那股巨大能量。无论是那座小城市里的领导,还是我们这个草台班子,都显得如此雄心勃勃,气吞万里如虎,对自己,对未来。同时,这一次设计团伙的分工协作让我对微观政治学也有所启蒙,察觉到人性中私欲的普遍存在。此时中国人对名和利已经展开了丧心病狂的追逐,唯有制度方可制约。


安阳体育馆模型,苏丹制作。图片来源:黄勇

安阳体育馆“三翼型“方案构思过程模型,整体表达了强烈的时代气息 。图片来源:《新建筑》杂志1990年01期封底


方案设计告一段落之后,满意的甲方支付了我们一笔费用,当时百元大钞还没有印制,我把两千张10元钞票分放在不同衣兜里,如同一个满身尽披黄金甲的远征骑士,自信满满地踏上回程之路。在北京转车时,北京同学老侯见到我之后操着油滑的京腔,冲着我大喊道:“哥们儿,行啊!听说你丫一年挣了六吨!(北京人当时称一千元为一吨,一万为一方)还不赶紧请大家伙儿去老莫撮一顿!”一直以来年级老大老侯思想活分,此时他已辞去设计院的工作,来到当时如日中天的中关村四通公司做电子产品生意。眼见在经济上暂时落后于我这不温不火之人,顿时醋意大发。为了安抚其情绪,我只得破费在王府井萃华楼摆下一桌盛宴,邀请在京同学共聚。一时间杯盘狼藉,沟满壕平。此外,淘得第一桶金之后,首先想报答和宽慰的是父母,我利用在北京的闲暇去王府井给爱钓鱼的父亲买了一根合金材料制造的、可伸缩的进口鱼竿,让他告别姜太公时代;又在隆福寺给母亲买了一尾水獭围脖,让她感受儿子温暖地拥抱;另塞给正在筹办婚事的哥哥一沓现金。后来听说我此番的壮举在家乡一时被传为佳话


回到哈尔滨后自然是论功行赏,然后怀揣着“分赃”后剩余的散碎银两,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正午,我们一行十几人直奔哈尔滨的头牌儿俄式餐厅——马迭尔餐厅。马迭尔是这座城市的荣耀之地,不论政权如何更迭,时局如何动荡。1913年俄籍犹太人约瑟·卡斯帕创办了这座万人翘楚的西餐厅,无论其菜品还是室内装饰都享有盛誉。在那位趾高气扬面色如大理石一般冷峻的领班引导下,我们走进一间豪华的包间内举行盛大的庆功宴,众弟兄依座次围坐在一张长条桌四周,银色的刀叉分置左右,餐桌上浮华的灯饰释放着虚荣的光芒,桌上的绢花栩栩如生,又楚楚动人。仗着暂时腰包充实,我们点了烤原汁大鹅、罐焖里脊、罐焖小牛蹄、烤原汁小猪,红汁鳜鱼等大菜,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那一刻,成功、义气,社会、江湖各种感受涌上心头,我留在哈尔滨之后第一次产生了一点成功的意识。但谁也不曾想到当时赫赫有名的“乔四”,就长期包住在马迭尔楼上的客房里,时下春风得意的乔四爷每日里站在阳台上俯瞰着人流如潮的中央大街,也是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想象。


马迭尔宾馆南面和西面旧影,图片来源于网络

马迭尔宾馆内部西餐厅旧影,图片来源于网络



S教授和他的团队


随着中国社会发展的不断提速,以及改革开放的进程的逐渐深入,中国社会的生活美学标准也开始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建筑设计从空间权力意识竞争开始转向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文化领域的学界还在传统和现代的争论中难以脱身,它的嫡系——室内设计已开始被市场激活了。室内空间环境对人而言是具体的,图案、材料、设施都实实在在体现着文明的定义。更加重要的是社会对它的要求也是迫切的,代表着消费的呼声。室内设计属于一个深层的建筑学问题,是建筑设计的延伸。这个领域市场需求的突然井喷,让许多建筑师看到一片尚处于蛮荒状态的开阔的发展天地。但是由于建筑师数量的匮乏,基建项目的繁多,因此,室内设计属于建筑师主流尚无暇顾及的领域。这无疑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很快这个领域就开始被一些边缘性的社会势力所佔领。


室内设计这个新兴领域由于尚没有建立专业设计的相关标准,比如说技术手段和设计等级专享的设计资质等要求,因此当时发展的态势就更加凶猛壮阔。设计的、工程的、美术的、开饭店的、拼缝做买卖的一时间都涌入这个利润丰厚的领域,而且鱼龙混杂。许多中外合资的企业一夜间就在市场诞生了,其中尤以港资的企业最为突出,当时哈尔滨比较有名的一些港资企业有龙岗装饰装潢有限公司,滨港装饰装修有限公司。这些机构因挂上了海外的名头从而名声显赫,令人侧目,在空间上也佔领了一些重要的场所,比如:地标性的、有现代化设备设施的建筑,气势张扬;其员工待遇也比较丰厚,月薪是国营企业或年轻高校教师的数倍之多。这使得建筑系的许多老师经不住诱惑,开始参与其开拓市场和设计服务的工作。


相比较而言,大牌儿教授和企业的合作会更加的顺畅,认同快,规格更加的高,项目的整体性也会更好。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在室内设计这个领域的设计教育和研究方面,在国内的相关院校中属于启动最早的几个。我认为这个和地域文化以及地方传统有关。首先,因为在北方生活的人们对室内环境的要求既是明确的也是较为复杂的,供暖、燃气,上下水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础条件。加之深受超过半世纪之久的俄罗斯人和日本人的殖民影响,曾经富庶的俄侨和日侨的生活方式镌刻在哈尔滨的城市记忆中。因此在哈尔滨市过去遗留下来的商业空间和居家环境中,很多都有室内装修的痕迹。如地处南岗的铁路局的高级职员和政府的一些高级职员的住宅中,普遍有木地板、木墙裙、踢脚线、木门套、木窗套。很多建筑的公共空间装修使用水泥的雕花装饰线脚,地面水磨石的图案也有其基本的美学要求。总的来说,这个城市的建筑文化在中国是独树一帜的,是外来文化和现代文化的表现。


建筑系美术教研室的S教授早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S教授最早的专业应该是壁画方向,但壁画和室内空间的血缘关系使他成为最早从事室内装饰方面研究的专家。他在学校一直开设建筑美学方面的课程,同时招收建筑装饰方面的硕士研究生,此外他做了许多关于建筑图案方面的研究工作。在80年代末期,他已经在这个专业领域有很大的名气,于是社会上的很多企业寻求和他的合作。



史春珊教授的发言刊登在中国室内建筑师学会(现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会刊《室内》1991年第17期,图片来源:姜峰


S教授相貌堂堂且着装考究,他留着长发,又总喜欢戴品质上佳的鸭舌帽。身材高大又常常身着系着腰带的灰色风衣,这让他看起来颇像东欧电影中的正面人物。这种不俗的仪表和他专业方面颇深的造诣,使得他很容易获得市场的关注。并且S教授本人也的确是一位具有敏锐察觉力的大学教师,再加上他为人的爽快和热心,自然就成为年轻教师们聚拢的核心人物。


(从左至右)王琳、乐大雨、党委书记吴满山、史春珊教授、杜宝印合影图片来源:乐大雨

(从左至右)王琳、史春珊教授、乐大雨、杜宝印在太阳岛合影

图片来源:乐大雨

1997年,姜峰和史教授在深圳市内设计展上的合影
图片来源:姜峰


服务于市场的S老师当时组织的最引人瞩目的工作一方面是出版,另一方面是工程设计。早些年,S教授很认真并扎实地编著过一些建筑装饰艺术和视觉艺术基础方面的书籍。但进入八十年代后期,他的编著节奏陡然加快了。这一时期的编辑和出版工作在今天看来有一定的不合规之处,比如大量翻拍外文画册再在国内直接印刷出版。但由于当时国内版权意识淡漠,这样的工作也没有引发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由于市场的需求迫切,这些图书的确发挥了指导实践的作用。一时间许多书店的书架上摆满了S教授的出版物。这种书的具体编辑方式是由S教授领衔,组织一两位喜欢摄影的年轻教师,端着建筑系那台理光相机,背着三脚架,经常在学院的教师阅览室里大张旗鼓咔咔咔地翻拍。由于当时的中国社会在建筑设计的文化领域刚刚苏醒,尚缺乏深入完成建筑的意识和手法。许多装饰装修的材料和设备设施根本没有见过,更不用说花样繁多的造型风格和手法。因此这些图片信息给正在启蒙中的中国室内设计界,提供了参考甚至模仿的样本。这类书的出版一开始由黑龙江科技出版社出版发行,后来辽宁科技出版社也开始效仿,并一跃成为后起之秀。这个历史信息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中国环境设计的起点其实是和东北有关的,东北地区在中国现代化的历史上走了一条独特的道路,殖民文化和外来移民文化造成了该地区在100年前直接性地以一个现代化的社会形态横空出世了。而在八十年代东北文化的余晖正处于最瑰丽的时刻,占据着文化的主流,但是粤语歌曲、广东菜已经悄然北上,并在不远的将来席卷东三省,成为未来美好生活的符号。这里面有着深沉厚重的历史原因,包括殖民的历史和生活方式的关联,以及重工业基础对文化生活的影响等等,是建筑装饰。


史春珊教授主编的《世界室内装饰设计全集》共12册(1987年)
图片来源于网络


S教授也是中国建筑学科中最早研究建筑装饰和室内环境营造的学者之一,这方面的先知先觉和其毕业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有密切的关联,因为中国最早的建筑装饰学科就设立在此。我的记忆里,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建筑系早在1987年毕业设计的题目里就有了室内设计的专项。到了我们这一届,毕业题目里依然有室内设计方向的题目,我推测那些不太高大上但很务实的课题,极有可能就来自S教授当时正在进行的“社会服务”工作。后来在寻访故事的过程中发觉,在那一阶段,S教授的确是在室内设计和环境艺术领域做得名声在外,风生水起。据说S教授的家里也拾掇得洁净讲究,和当时社会人居环境的整体水平有所脱节。对此学生们虽充满好奇,但很少有机会能走进导师家中一睹艺术家之家的风采。有时有问题登门讨教或交递资料的需求,好不容易来到教授家门口,门一开教授高大的身躯立马将人们试图窥探的视线遮挡个严严实实,此时教授会客气地对着门外的人说:“好啦,就不用换鞋啦!”机灵的学生们马上就意识到,这就是说事情在门楼说完即可,不用进门了。每逢此时总令走至门前的学生们扼腕叹息不止。


史春珊教授主编的教材,图片来源于网络:

《建筑表现技法》(1989年)、

《建筑造型与装饰艺术》(1988年)、

《建筑花格设计》(1984年)


S教授的团队大致分为三种类型,其一是众多研究生弟子,这部分人员相对稳定,且受师道和门户观念的约束,自觉性强,纪律严明。尽管S教授出手阔绰,但学生们劳动力成本相对较低,大家以学习业务为目标而勤奋工作,老师提供学习和实践的机会,闹不好还有可观的酬劳,何乐而不为。事实上,S教授在利益分配方面出手阔绰,和建筑系另几位葛朗台式的人物形成了极鲜明的反差。据他的学生姜峰、吕卫平回忆跟着导师做设计项目时说,S教授当时带学生去大连出差,给学生们买的要么是软卧,要么是机票;生猛海鲜隔三差五就是一顿,未经冷冻过的海味吃在嘴里完全颠覆了学生们的味觉经验,令他们大呼过瘾;住的是新文化地标星级酒店银帆宾馆,这个酒店由黑龙江省建筑设计院建筑师徐勤主持设计,是现代生活品质的样板,更是时代扬帆起航的表征。下榻于此的学生们自然是心潮澎湃、想入非非。项目结束时,S教授还会给学生们一个饱满硬实的信封,令学长们欣喜若狂。

史春珊教授(中间戴帽子者)和实习师生在大连银帆宾馆门前合影右一为聂向东、右二为姜峰,图片来源:姜峰


刚从小渔村脱胎换骨而成特区城市的深圳,此时还需要东北的技术支持。于是S教授率一班弟子浩浩荡荡乘飞机南下,直抵濒临资本主义社会的前沿。深圳的建设让学生们大开眼界,尽管暴土扬尘、热浪逼人,但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纷纷拔地而起,已成巍然阵势;到了夜间灯火阑珊,一派梦幻景观。富有节奏感的歌声《夜色阑珊》响起,令人浑身鸡皮疙瘩一片。美味的粤菜和活跃的市场经济更是令学生们流连忘返,一些人从此产生来深圳特区工作、淘金、闯天下的动念。S教授这些慷慨之举被弟子们交口称赞,后被添油加醋地传播,几乎如神话一样的存在。因此那一阵S教授门厅喧闹,学生纷纷报考,教师们纷纷投靠,一时麾下战将如云,兵强马壮;其二是从事翻拍工作的那两三位青年教师,这类工作周期短,组织松散,分配形式模糊,这类工作缓解了青年教师在填写各类表格时,在学术业绩方面的焦虑。在这种工作中,大家务虚名,淡实利;其三是组织系里美术教研室的青年教师承接城市雕塑项目,这种类型的工作最具体,看得见、摸得着,泥稿塑造就在建筑系的美术教研室里进行,声势颇大。那个时候,美术教研室年长的教师只有S教授一人了,资深的黄佳先生退休,中年的周洪才和于美成老师调走了,年轻的王广义在南方闯荡中国当代艺术江湖。然后是一大批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涌入。其中有来自鲁迅美院的苗壮、中央工艺美院的乐大雨和王琳、哈尔滨师范大学的杜宝印和东北师大的刘君。


20世纪80年代初的深圳渔民村(资料照片),新华社发

图片来源于网络

1985-2016蛇口巨变,摄影:陈宗浩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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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周峰|2004【感动深圳】大型演唱会



美术教研室


美术教研室里的这批人的气质和建筑学血统的教师群体有一定的区别。总体上看,他们性格外向,专业方面喜欢实践,生活工作中喜欢闹腾,个个生龙活虎,口无遮拦,尤其在两性问题的表述和动作模拟方面直接、形象、生动又不失幽默。他们的集结给建筑系原本肃静压抑的氛围带来了不少改变,年轻教师和高年级学生都爱往他们那里凑合。


王琳和乐曼在哈中央大街音乐厅合影图片来源:乐大雨


那一阶段大家都知道他们在吵吵吧火地做雕塑,就都想见识一下这个乱马旗招的复杂过程。记得那个雕塑是为盛产高品质稻米的五常县火车站前广场所创作,属于城市雕塑范畴。美术教研室中乐大雨和王琳是中央工艺美院装饰雕塑专业毕业的,在当时城市化快速发展过程中,曾做过几组城市、环境雕塑。但人民群众此时的审美趣味尚难以接受抽象性雕塑,他们之前几次尝试有受挫之感,因此这一次为县级小城创作,他们识相地选择了具象雕塑的方向。所造形象是一对健美男女青年高举一捆稻米,昂首挺胸的造型。这种形象在那个时期属于最后的英雄主义造像,动作方面过去常见于电影片头,但人物面部已经由农民变成具有大都市气质的时尚青年了,这是典型的臆想中的新社会新人类的风姿。


雕塑作品《鱼米香》,放置于五常火车站广场

图片来源:乐大雨

杜宝印、乐大雨和王琳在雕塑作品《鱼米香》前合影

图片来源:乐大雨


那一对气宇轩昂的男女泥塑矗立在美术教室里的时候,断臂维纳斯和大卫的石膏像反而成了配角,他们被搁置在角落里忿忿不平地注视着这一对不速之客,回想起来,场景颇具喜感。大多时候学生们也在他们高大身躯的逼势下埋头画静物写生,当学生们下课后,活力四射的美术教员们就开始骂骂咧咧地继续工作。


美术教员们的工作场景,杜宝印绘

王琳、乐大雨、小刁(系秘)在美术教研室门口合影

图片来源:乐大雨



美术教师们大都活得率真,他们在这座大楼里也显得有点儿唐突。他们总是身穿着那种藏蓝色的长过膝盖的工作服,上面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泥巴和颜料,天气逐渐热起来时,就都是短打扮了,男教师会把圆领T恤的短袖直接撸到肱二头肌之上,亮出结实有力的臂膀,拎着水桶,手持工具耀武扬威地奔忙着,吆喝着;女教师则把一头披肩秀发扎成马尾巴状,甩在脑后,然后挽起袖子,飒爽英姿地工作。这几位干活的时候一身泥水,满嘴脏话。

甲:“哎,哥儿几个,开始整吧,别磨叽了!”

乙:“再待会儿,人少了不带劲儿!”

甲:“我看你是光屁股喝稀粥了,到底是烫呢?还是亮呢?”

丙:“你真能扯犊子!满嘴跑火车啊!”


一次卖力工作的杜宝印累了,把工具一扔说道:“这活儿干得,挺JB累的!”

丁:“要不把道里大华给你找来撕吧一下!(道里大华是当时哈尔滨著名女精神病人,被誉为八十年代哈市十大名人)”

一直在旁边打酱油的那位刘姓教师立马接话道:“哎呀,我操,做人体都能硬得杠杠的,行啊你!”

不光男教师语言中脏字横冲直撞,女教师也不含糊,“小杜,把这JB玩意儿拿走!”。


他们彪悍的言行把建筑系温文尔雅的教师们惊得目瞪口呆。一次建筑设计教研室一位张姓老师也来观摩,围着这一对泥塑打量。转悠许久之后,怯怯地指着男青年突起的裆部问负责组织的美术教师乐某道:“大雨,这地方是不是做大了啊?”

乐某抬头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回答道:“不大,这得看什么状态!”


几个月后,雕塑“不翼而飞”,而每一个工艺美术教研室的青年教师的胯下都多了一辆摩托车……时过多年之后,我才知道S教授是隐身在后的操控全局的人。







感谢:


乐大雨、姜峰、姜涛、黄勇提供照片
画家杜宝印为本文绘制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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