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维才能反击——媒体和文宣的维度与格局

兔主席 20191213

笔者写过一篇小文，叫要“降维”才能理解香港政治和运动。

今天写一篇小文，叫《升维才能反击》。今天这篇文章是大家最近几个月以来特别关心的对外宣传（外宣）问题。

笔者将用1.0~5.0五个维度来说明现在媒体及信息传播的演变。内容非常容易理解，将有助于理解我们的外宣目前处在什么样的维度上，为何沟通效果不好，以及如何才能提高维度。

相信读者读毕后，很快也可以各种对号入座。

先送上图一张：

这张图简单列出了从1.0~5.0各个版本的媒体。笔者再简单予以展开说明。

一、1.0的媒体

代表机构：CCTV/CGTN、人民日报、环球时报、央视、Sputnik，VOA、RFA

1.0的媒体就是由一国政府资助、支持的，代表一国执政政府官方立场的官方媒体。它往往直接就是政府的下设机构。

1.0的媒体不是“政治中立”的，恰恰相反，它们公开的、明确的实施执政政府政治立场及议程的官方喉舌，需要同时承担对内宣传（内宣）和外宣的功能。

顾名思义，它不会去批评本国执政政府的政治政策，而是宣传本国执政政府的政治政策。

1.0媒体的形态往往是传统媒体，例如电视、广播、报纸等。进入移动互联网及社交媒体时代，1.0媒体也会与时俱进，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的讯息，但这种题材变化并不会改变它们的属性和维度。

1.0媒体是一国政府表达官方立场的渠道，是进行大规模单向宣传的工具，但缺陷也很明显，就是缺乏政治中立性和独立性，因此从观感上就缺乏公信力。

在已经步入后现代信息时代的21世纪，1.0媒体很难在国际上获得影响力。

哪些媒体属于1.0媒体？

大家很容易可以发现，中国的有影响力的媒体都属于1.0媒体，包括人民日报/环球时报、CCTV/CGTV、央视、新华社等。

苏联/俄罗斯一直有很多1.0媒体，包括以前的《真理报》、俄新社，现在的Sputnik等。

美国也有1.0媒体，但由于联邦法律的限制，这些媒体不能进入美国本土，参与到美国本地政治，在本国国内政治上它是中立的。这些媒体只负责对外国进行宣传，传播美国政治价值及议程，是美国地缘政治及外交手段的一部分。这些媒体虽然来自美国，但由于是1.0媒体，政治性太强，也没有什么公信力，不登大雅之堂。

只要一个素材被告知是由1.0媒体制作、发布的，那么就会被认定为属于propaganda，在国际上马上就会丢掉很多公信力。CGTN最近制作了几部关于新疆的纪录片，花了很多心血，有关部门也非常希望能够引起国际社会的注意力。但由于它的发布者是1.0媒体，所以很难在国际上取得预期的结果。

中国要改进外宣，必须从观念上理解1.0媒体的局限性，寻求升维。

一点五、1.5的媒体

这是笔者自己定义的。1.5的媒体，顾名思义，达不到2.0，还在1.0的范畴，但比1.0稍微高一点点。

1.5媒体也有政府背景，但在发布内容、表达方式、呈现形态上都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它虽然也推动背后政府的官方立场及议程，但会做得更有技巧。1.5媒体都是面向国际的平台，从策划、制作、记者、编辑、主持、邀请评论及嘉宾看都是非常国际化的，讲国际化的语言。这样包装之下的媒体可观性、公信力会强于1.0媒体。

1.5媒体中的成功案例是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和俄罗斯的RT。

中国的CGTN显然是以1.5媒体为目标的，但还是有比较大的距离。1.5媒体必须与官方媒体（即1.0媒体）保持一臂距离，不能是简单的机构衍生品。1.5媒体要对外宣称自己是“独立”的，是一个2.0a媒体（见下文），1.5媒体在人员构成上必须国际化，讲述的语言国际化，呈现的形式国际化，才能使其有国际影响力。

1.5媒体的局限性仍然在于尤其它是政府政治政策及议程的执行、推动者，不会批评自己，所以读者虽然能够听下去、读下去，看下去，但仍然认为你具有喉舌性质。

这里出现了一个降维的案例，即日本的NHK。NHK的模仿对象是BBC，希望建立一个有公信力、保持一定独立性的公共媒体。这个平台在过去几年在安倍晋三的影响下已经成了半个政府喉舌，受到日本民间及国际社会的批评。在日本很难有独立的公共媒体，和当地文化可能有一定关系，例如政治裙带、自我审查等等。

NHK现在只能算是一个1.5版本的媒体。

二、2.0的媒体

1、2.0a的媒体：有政府背景的但独立的媒体。

2.0a和1.5都有政府资助，区别在哪里？区别在于2.0a是绝对不能介入本国党派政治，是可以批评执政政府的。并且，2.0a媒体的理念是，平台是纳税人支持的，要对纳税人负责，而不是执政党负责，要起到监督执政政府的作用。

所以，BBC是会批评执政政府的。当年英国随美国入侵伊拉克，BBC一直负面报道，使得有些人认为BBC不爱国，专门骂政府。

大家一直非常奇怪香港电台（RTHK）为什么总是骂政府，支持反对派。我想看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它是以2.0a为理念建构的媒体。这里，我们不是指RTHK提供的信息是真相，而是指，他们主观上认为监督、批评香港政府才是他们的工作。

由上可见，像BBC这样的2.0a媒体确实能够做到最大程度的政治独立（但做不到完全的政治中立，毕竟媒体都有意识形态偏见，举例说，BBC属于主流自由派（liberal）主导的，偏左，所以会批评保守主义/右翼的政治、经济与文化政策）。

这种政治独立就使得它比较具备公信力。所以它的可比者是2.0b媒体——NBC、NYT、CNN，而不是RT或NHK。

笔者最喜欢的2.0a媒体是美国的NPR，由政府及民间资本共同支持的一个传媒组织，包括了1,000多个广播电台，很多实体都是由公立大学持有的。NPR是在保持政治光谱上的取态中立做得是比较好的，即客观又独立，水平超过美国的大部分2.0b媒体。

2、2.0b的媒体：无政府背景的独立媒体。

2.0b媒体就是最常见的“西方媒体”。大部分读者都是阅读英语媒体，笔者就主要罗列英文媒体，从大通讯社Reuters到AP，主流电视媒体如CNN、FOX、NBC、CBS、ABC等，到纸媒如NYT、WSJ、WP、Economist、FT、Time、Guardian，还有财经媒体如Bloomberg等，都属于这个品类。

这里，说他们政治独立、中立也是相对的，只是指他们没有与政府、政党的必然联系，不代表他们没有取态。

其次，不同的媒体在事实性/客观性 及 诠释性/主观性的偏向上会有差别。有的媒体，例如Reuters等通讯社，是比较事实导向的，相对来说希望最小化诠释和主观性。

有的则偏向甚至不避讳主观性/诠释性，明确希望推动特定的政治议程和目标的。譬如Fox（Conservative/Republican）、The Economist（Libertarian）以及CNN（liberal）。2.0b的媒体一般不会直接伪造事实（fabricate facts），但会对议题的选取、对事实的诠释分析做各种技术处理，以达到特定的目的。譬如报道什么不报道什么。报道中的偏向性，选取什么样的嘉宾评价一个具体事件，如何控制讨论的场面，诸如此类。他们虽然政治上独立（不是由政府或政党支持），但可以与特定政党有密切联系（例如Fox与共和党，CNN与民主党）。当然也有的媒体如The Economist就是坚定的推行自己的意识形态。

如果诠释性、主观性太强，事实性太弱，事实太不完整，则这种媒体公信力也会有问题，沦为所谓的fake news。

但无论如何，在传统媒体领域，2.0版本的媒体是最有影响力，话语权最大，最具有权威性的。

伴随移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发展，2.0媒体所依赖的传统渠道（电视、广播、报纸、杂志）出现了问题：一方面很多年轻人不再依赖传统媒体；二来信息技术的推广使得信息的受众不断扩散和下沉，越来越多人可以为风格题材多样的信息所影响。2.0版本的媒体也要改变平台，尝试与3.0竞争。除了开设自己的网站外，他们需要也需要利用twitter、facebook、youtube发布自己的信息。

中国目前的问题是，缺乏具有国际影响力、传播力的2.0媒体。有一些传统媒体做得是非常专业的，但受到环境限制，不是所有议题都能参与讨论；同时大多和政府或准政府机构有联系。在当前的国际舆论环境下，很容易就被“降维”到1.5媒体。

但是，新时代媒体的主战场已经发生变化，现在是3.0时代了！

三、3.0的媒体

最纯粹的3.0的媒体其实就是自媒体。

3.0媒体基于社交媒体平台发布及传播信息。3.0媒体的发布者可以包括1.0、1.5、2.0的传统媒体，但更主要的是数量极其庞大的民间/独立“自媒体”。

1.0、1.5、2.0的媒体即便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信息，往往也是链接，导向自己的网站、更官方的、更具体的、更全面的、更权威的发布（也就是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3.0媒体功效的更多是传播渠道，以及提供了与大众进行互动（即社交）的手段。这种互动极为重要，可以帮助1.0、1.5、2.0媒体提高自我认识和评估。

但真正属于移动互联网 + 社交媒体 这个后现代信息时代的，是自媒体。

自媒体从形式上可以包括原创信息（primary information）及衍生信息（secondary/derivative information，例如评论/讨论）等的发布，形式上可以包括长短文章、长短视频、图片（各种meme、teaser、poster、懒人包/infograph）等，发布者可以包括个人或机构等一切非1.0\1.5\2.0的传统媒体，形式题材极度丰富、生动、灵活。

自媒体主要通过意见领袖（KOL）及用户在社交媒体上进行网状扩散、传播。

严格意义讲，自媒体是一个生态系统，它不但应当包括原创信息，也应当包括衍生信息，共同构成一个整体的“信息圈”、“信息场”——如本博所说，本博的文章及背后的所有正面负面评论及互动的加总，构成了一个整体的信息场。

可以通过原创信息获得资讯，通过评论及互动获得舆论。

笔者再进一步总结，3.0的自媒体的特征是：信息碎片化、时效性强、主题性强、题材和体裁灵活、传播速度快，传播对象基于特定群体，有针对性，信息发布源去中心化，扁平化，共享特色显著，也没有什么版权问题

缺点是，专业程度差，资讯质量相对较差，缺乏公信力和权威性，难以监控、监管，难以复核，很容易为虚假、错误信息所干扰。

现在已经接近21世纪20年代。很多人已经没有时间、心情看传统媒体。对于传统媒体的长篇严肃题材也已不习惯，转而看各种短文和图片信息。在中国内地，情况早已如此。人们主要习惯看微信朋友圈和微博，上面主要是各色1.0~3.0媒体发布信息。本博即属于3.0媒体。

2019年的香港运动。本土派/年轻人也是靠3.0自媒体在传播信息。他们并不看主流大报（例如明报、星岛、南华等），最多看看苹果（2.0b）在社交媒体上的发布（苹果升维3.0的尝试）。但主要时间都是花在facebook、twitter、连登、telegram等社交媒体。这些社交媒体是他们获得资讯的主要来源。由于3.0自媒体的特征，使得各种假新闻、假消息、半真半假的消息充斥，并进一步影响到他们的行为。

北京还发现，在香港，我们只有1.0媒体（文汇、大公等），个别的2.0媒体（各种泛蓝媒体，如星岛、HK01等），但没有3.0媒体。而1.0~2.0媒体在现代的文宣战里，对当地本土/激进派年轻人的影响力约等于零。他们完全浸淫在在本地的3.0自媒体里，在这个环境里不断深化彼此的共识，强化彼此的认同和团结。我们对3.0自媒体似乎找不到任何办法。原因是，其一，在他们惯用的平台（例如facebook\twitter\youtube上没有我们的账户和抓手；其二，缺乏好的自媒体宣传素材。

要特别指出的是，我们的本土1.0媒体（例如人民日报/环球时报/侠客岛等），即便采用了本土3.0媒体的载体（微博、微信），也是无法触及到香港的。如前所述，只要是1.0，到哪里发布都不灵。这就是一开始我们说的CGTN制作的新疆纪录片的问题。

中国大陆有“帝吧”，是一种民间自发的尝试，但是不系统，资源太少，在海外的平台影响力太弱。

不过，3.0自媒体由于其去中心化的特点，就为外部侵袭提供了机会。简单的说，你做了一个图片（里面可以是照片，也可以是段子），只要不标明谁做的，就没有人能够知道出处。读者只要觉得内容不错，就会转发。

这就为4.0媒体提供了可能性。

四、4.0的媒体

4.0的媒体就是一国政府亲自组织力量来干3.0自媒体的事，并以自媒体形式（绝对不是1.0形式！）发布。这就是“由政府资助、支持、支持，在互联网社交媒体平台上以民间/独立形态发布及传播符合自己政治价值观及政治议程的新形态宣传方式。

香港年轻人（本土/激进派）有自己的文宣大队及社交平台。中国大陆也有自己的民间力量即帝吧出征。

4.0媒体的真谛就是政府出面直接派专人力量把这个事给干了。

政府支持的好处如下：

1、政府的有钱，有资源，有人力，可以组织优势力量办大事

2、政府做这个工作是全职的，不是网友出于爱国心、爱心、义愤业余做的。从事相关工作的政府雇员是可以有任务指标、有KPI的

3、政府可以动用的资源很丰富，它不但可以自己干，还可以PPP，公私合作，把部分工作外包，与社会力量协作。例如，好的视频片子不用政府宣传部门自己做，可以请最好的广告/公关公司来做。可以把它化简为一个商业命题

4、政府对自己的政治议程、目标是最清晰的，组织和推动起来更有组织，更有统筹性，操作起来更有效率，更有效果（impact）

3.0自媒体无论如何也是民间自发，不具有系统性，大体上是业余活动。

如果政府亲自动员、组织资源和力量来搞自媒体，那就是4.0版本更高维的媒体。3.0完全不可能是对手。

这其中的要义是，4.0炮制的东西必须是以3.0自媒体形态发布的，而不能是1.0或1.5。换言之，文宣成品需要由“网友”发布，而不是官方机构。

人类社会里真正掌握4.0媒体精髓的是老大哥俄罗斯！

大家都知道，Trump上台后一直被民主党黑，说他的当选是俄罗斯干预的结果。当时民主党人认为Trump和俄罗斯勾结，有意识、有预谋、有计划地利用俄罗斯去打击希拉里·克林顿（包括对民主党领导人的邮箱进行黑客攻击及泄密），实现了自己的选举成功。这就是Trump和俄罗斯“共谋论”。

于是就生成了Mueller调查。Mueller从2017年5月开始调查Trump，到2019年3月才发布报告，近两年时间，耗费了大量人力资源。

但这个报告让人失望，Mueller并没有发现Trump和俄罗斯人共谋，但终于系统发现了俄罗斯人干预美国大选的所作所为！

笔者援引一下Mueller Report的原文。NPR网址：

https://www.npr.org/2019/04/18/708850903/read-the-full-mueller-report-with-redactions

这个信息很容易找，大家可以自己下载。

其中第一个且实际上最大的发现就是俄罗斯的“互联网研究署”（Internet Research Agency，简称IRA）。

IRA是一个与普京有密切联系的俄罗斯大亨Yevgeny Prigozhin出资设立的机构，总部位于圣彼得堡，在2015年雇员就超过1,000人。Prigozhin只是一位与普京有密切联系的商人，因此，IRA也与俄罗斯有了某种“长臂距离”。俄罗斯政府将拒不承认IRA与它存在任何联系。

IRA就是一个在社交媒体上制造3.0自媒体素材的专业、全职机构。

让我们看看美国人的发现：

1、IRA生产的文宣素材主要在facebook, twitter, instagram,pinterest, medium, youtube, vine, google+，reddit，tumblr等发布。其中，instagram是最多使用的平台，这一点直到2018年末才被美国人知晓

2、IRA在facebook创立、组织、维护了大量的群组（groups），而且政治形态各色，包括保守派群组，如Tea Party News、@TEN_GOP（田纳西共和党人）、支持Trump的网红/意见领袖@jenn_abrams和@Pamela_Moore13(均有7万名以上粉丝)

3、很多Trump的支持者及选举阵营成员（包括Trump的两个儿子）都转发过上面账户的信息（例如@TEN_GOP）。还有很多人回复过相关信息，例如共和党KOL MichaelMcFaul、Sean Hannity、Roger Stone等

4、Mueller报告发现，俄罗斯在2015年6月至2017年5月在facebook上耗资10万美元，投放了3500个政治广告，基本都是撑Trump、反希拉里的广告，同时覆盖广泛的社会议题。相比之下，Trump和希拉里在facebook广告上合共耗资8,100万美元。整个2016年美国大选的耗资是65亿美元，其中希拉里：7.68亿美元，Trump：3.98亿美元。俄罗斯花费的10万美元完全不值一提，但却取得了惊人的效果。据估计有1.26亿美国人看到了俄罗斯支持的政治广告

5、2016年大选期间，俄罗斯创立了470个facebook账户，其中有6个核心账户创造的转发/分享受众仍达到3.4亿人次

6、20个具有强烈政治偏见、制造假新闻的网站在facebook上创造了871万个分享、互动和评论

7、IRA和创立了很多伪造民主党基本盘的账户，例如“United Muslims ofAmerica”（美国穆斯林联盟），声称希拉里要支持伊斯兰教法（Support Hilary, SaveAmerican Muslims）,对希拉里进行高级黑。IRA还组建了很多黑人群组、LGBTQ群组，公开支持少数族群，甚至组织游行活动，目的是唤起右翼和Trump基本盘的注意，让他们出来支持Trump，打击黑人和LGBTQ。

2018年2月，美国判处13名个人非法干预美国大选，其中就包括了IRA的雇员，但美国无法证明IRA和俄罗斯政府的直接关系。

IRA的宗旨就是利用社交媒体，突出美国社会的既有矛盾和冲突，分化、分裂美国社会，除了基本盘外，还通过以高级黑的方式支持黑人、同性恋者、穆斯林等激发Trump的基本盘出来投票。他们的根本主旨就支持Trump——因为认为Trump更可能与俄罗斯形成良好关系，同时反对希拉里（其中也包括普京个人对希拉里的巨大反感）。因此，IRA会支持希拉里的民主党对手Bernie Sanders。

实践里，IRA的行动是非常具体、深入的，不仅仅是制作图片文宣。他们会组织群组，与网友互动，参与评论，制造互联网上的舆论场，甚至参与组织和宣传线下示威活动。

四两拨千斤。很难评估IRA在多大程度影响到美国大选。但至少，无数美国人转发的、打动他们内心深处的文宣素材，可能是在圣彼得堡批发生产的。这些文宣素材往往是图片，不注明出处，不知道来源，也无从核实，这就给伪造者们制造了各种机会。

Trump和希拉里自己的选举广告很难奏效，原因是他们的题材很难避免过于保守，不敢引入过于争议的东西，不会太具有煽动性。其次，它们都注明出处和来源，属于1.0媒体，大家不用看都知道取向，因此反而不会太用心。

这就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真空。俄罗斯制作的文宣素材肯定盖过了Trump和希拉里两方制造的素材。多少美国人坐在电脑前看到的政治文宣，其实是Made in Russia.

笔者在微博上转发过一些“meanwhile in America”的图片素材。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俄罗斯人制作的。

以下列了一些IRA控制的账号发的文宣图片。

2016年大选及Mueller调查后，美国人终于认识到，4.0版的媒体是无比可怕的，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3.0版民间力量都不是对手。

而这种文宣是基于自媒体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出一个图来然后转发。如何控制？

其结果就是facebook和mark zuckerberg一下变成了美国两党和公众的敌人。人们都要求facebook停止政治广告这门生意。毕竟，你无法判断推送广告的人到底是谁。是美国政客么？还是俄罗斯人？是俄罗斯人支持的美国政客？是俄罗斯人自己的行动，请了一个美国朋友的美国朋友，由马甲的马甲的马甲来发布？完全无法判断和追踪。在后现代的信息社会里，这种不知来源且具有煽动性的民粹政治宣传，可能绝对性的影响个体的政治认知和取态，且是2.0传统媒体根本无法应对的。

看到这里，各位可以理解，为什么这次香港事件以来facebook会疯狂删帖。他们是条件反射的恐惧，希望代价疑似4.0的高维媒体。利用大数据/人工智能，他们可以裁定发布特定内容的账号可能是政府支持的出海账户，并予以数据消灭。虽然吃相难看，误伤无数，但这是低维媒体防范高维媒体的唯一选择。

但还有一种更高维度的可能性。5.0的超高维媒体。

五、5.0的媒体

5.0的媒体的核心发布者和4.0媒体一样，还是政府资助、支持的推行政府议程的“自媒体”。

区别在于平台。5.0媒体所依赖的社交媒体平台是一国政府可以一定程度影响和控制的。

截至目前，俄罗斯没有这样的国际平台，他们只能想尽办法渗透到美国的主流社交媒体网站上（4.0媒体）。

美国政府是没有针对本国党派政治的4.0媒体（法律不允许），针对其他国家的4.0媒体也比较初级，主要是针对反恐，在特定地区进行，范围也比较小。剩下的主要是1.0（例如美国大使馆的微博）和2.0（“西方媒体”）。

美国的社交媒体（例如facebook等）都是独立的，并不受美国政府直接控制，很难真正发展出5.0。facebook和youtube的删帖主要还是本能的一刀切屏蔽4.0，而不是在美国政府的驱动下把自己发展成5.0.

5.0的核心，是对评论管理、内容管理及删帖有偏向性和引导性，保护有利于己方的3.0、4.0素材。

有没有可能出现5.0高维媒体呢？有可能，当facebook因为被4.0媒体侵袭受困时，试图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媒体身上——一个潜在的、美国人更加恐惧的超强大的5.0媒体：

——Tik-Tok。

定义：信息发布平台为具有国际网络、传播力、影响力的社交媒体，同时可能由一国政府实施政治影响甚至控制，服务于某种既定的政治议程、目标。

理论上，5.0媒体确实可能存在。

但美国人想多了，这也是facebook转移注意力以及美国制裁中国的阴谋而已。因为实际情况是，中国目前还处于1.0媒体时代。

六、     “为什么没有”系列

1、美国的最高形态：4.5版本的媒体

如前所述因为社交媒体都非常独立，不受政府影响，所以美国不容易发展出纯粹的5.0媒体。

但也要看到，美国政府如果在外宣上秘密搞4.0,媒体，很容易会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平台（例如facebook、instagram）获得成功，因为最熟悉美国政治话语体系的是美国人自己，政治价值观高度一致，相关宣传素材很容易在社交媒体上生存下来，而不受到删帖、屏蔽、删号的影响。所以，美国有机会升维到4.5。

2、俄罗斯的最高形态：4.0版本的媒体

俄罗斯有1.0、1.5，没有2.0，但是有自己的3.0，并一举直接成功飞跃到4.0，成为成功典范。

但俄罗斯没有自己的全球化社交媒体平台，所以无法升级到5.0。当然，不排除俄罗斯人以后在国外收购一个社交媒体平台，但只要一沾上俄罗斯背景，就会遭到西方的监管限制。俄罗斯的现实目标其实是——保住自己的4.0本媒体，继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在西方社交媒体生态体系中，密谋影响西方舆论。

3、中国的最高形态？

按照当前文明冲突的态势，中国已经被美国盯上了，因此，和俄罗斯一样，中国的外宣将被美国用一切手段限定。香港事件以来，美国社交媒体对由中国出海的各色1.0~3.0媒体进行残酷打击（包括删内容、删号等），这是一种“降维打击”，希望将中国封锁、定格在1.0媒体形态上，美国不但禁止中国进入4.0，甚至禁止在国际舆论场进入3.0，使得中国无法获得有效果的对外宣传，扼杀中国在国际社会上的话语权。

但中国的最大问题还不是美国。如前所述，从1.0到3.0、4.0，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中国的问题是对媒体的认知还比较初级，主动将自己锁定在1.0上。

笔者分析中国难以升维的原因（想必读者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1）对内政策，使得我们的2.0媒体很难产生。如果居于1.0的CGTN纪录片是一个有独立性、国际公信力的民间媒体发布，效果会截然不同。如果一个国际的2.0机构来到中国能派出专业的纪录片，我相信中国政府和人民也会很是感激，第三方权威机构替我们说话了。这就是维度的困境

2）现行的互联网政策导致我们放弃了海外平台的布局。俄罗斯之所以能够建构4.0，乃在于从来没有这样的互联网政策。大门打开，他们一直“出海”正面竞争，熟知西方话语，熟知如何与西方对话，在西方的社交媒体平台上也有账号、有持续布局和抓手（而不是因为某一次事件进行临时的布局）。俄罗斯是有长期的准备的，因此也能应对。

中国有一个概念，和俄罗斯是一样的，就是信息主权（information sovereignty）。但处理方式不太一样。

我们举个经济上的例子。大家比较容易理解。比如汽车生产。

为了保护我们母国的产业，我们就要限制贸易，限制外资进入。是为“产业保护主义”。

一定程度上，可以扶持本国产业发展。但是如果国门长期不打开，突然打开，就会发现我们是无法应付国际竞争的。国门一打开，国外商品一涌入，我们的产品就完了。这就是贸易保护主义长期封闭下的结果。

信息问题也是一样的。我们保护自己的信息主权，发现内宣没有问题。在1.0版本下妥妥生存。但一旦走出国门，在国际上竞争，就发现无法应对，我们不熟悉国际竞争格局，新的游戏规则和猫腻，只能是惨败，继续退回国门。更甚的，我们也不敢打开国门，继续奉行保护主义。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原本中国可能没想过要思考这个问题。但这两年，从中美问题，到香港，到新疆，终于发现我们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舆论场上的交锋是不可避免、迟早要发生的。

七、     最后总结的几个规律

1、未来社会一定是以新媒体为主导的，不但广大年轻人，甚至中老年也会被新媒体捕捉。还能固守传统媒体的将是极少部分“精英”阶层。在美国和中国，这个趋势都是一样的，美国的年轻人和中国的年轻人都通过社交媒体获取信息；美国的大妈和中国的大妈也都看“朋友圈”、图片和段子（#forwardsfromgrandma）。区别只在于平台的差异。媒体去权威化、碎片化的趋势是一样的。

2、宣传必须是分层次、分维度的，每个维度的功能是不同的。1.0就是1.0；2.0就是2.0；3.0就是3.0，诸如此类。一个发达的文明体需要构建多层次的、差别化的宣传和舆论体系，允许不同的体系同时存在，发挥各自的作用。

3、1.0媒体是低维媒体。1.0永远是1.0，除了非常强大、非常独立的2.0b媒体外，其他一切来源，一切的形式和内容，只要被沾上1.0媒体（例如被知道是由1.0媒体制作、传播和宣传的），就可能被直接“降维”，导致其公信力、可行性的下降。1.0媒体是有降维效应的，是点金成石的效果。我们要能接受避免凡事都用1.0媒体去承担、去宣传的定势思维，不能说想到什么好的文宣手段就让央视和环球去发。他们都是1.0媒体，不适宜发这些素材。应该交由社会人士发布。必须能够接受把不同的事情交由不同层级和维度的媒体去做，避免大包大揽。

应景的说一说，最近特别火的李子柒，被认为是中国对外文化传播的软力量。她是一个典型的3.0自媒体。

官方和1.0媒体一旦去支持，去推介宣传，就有把她“降维”的风险，例如可能降至1.5。

她已经处在一个非常好的上升通道里，不用去管她。官方最好的措施就就是默默关注，与她保持健康的一臂距离，让她继续保持独立，让她自由发挥，成为一个有国际影响力的3.0自媒体。

越能保持这种距离，有朝一日，她的发声也就越有价值。

即便官方和她有某种联系，也绝不能说出来。这就是4.0和3.0的差别。如何把握4.0和1.5的距离，就要考验我们的经验和智慧。当我们足够有经验，能够把所有这些问题妥善处理时，也就能够更好的应付国际舆论了。

今天写到这里。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