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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中的村上春树 | 书评写作训练营第五期优秀作业

Gym 贝书单 2022-11-05

村上春树喜欢旅行,他虽然性格腼腆,但敢于于现学现用各国语言,在海外生活游刃有余。他的游记极少走马观花、空发议论,所录行程之丰富、观察之深入远胜偶尔走出国门的同代亚洲作家。

上海译文出版社《村上春树随笔系列》收入了他从八十年中期到九十年代中期十年行旅的三本游记《远方的鼓声》、《雨天、炎天》和《边境、近境》。《远方的鼓声》基本上是村上和太太旅欧生活的流水账:在希腊小岛和意大利村落里租房子搬家,找餐馆喝咖啡品葡萄酒,买菜买海鲜做饭烤鱼,看电影听音乐会看海滩裸体,抗风灾修汽车斗小偷,详细到吃顿饭的价格都换算成日元记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几近啰嗦,充斥着他小说里“绵长的,氤氲的,但欲罢不能的氛围”。

《远方的鼓声》书封

这种氛围在游记里倒是最贴近故事中真实人物平淡的日常生活,仿佛顺其自然的白描,一笔一划琐琐碎碎地铺陈开来,勾起读者的共情。但如果有读者认真地想从“文艺男神”的游记里找些独门攻略去打卡,结果难免失望:村上什么都写,就是不太写风景名胜,众多古罗马古希腊遗迹莫说专门的特写,连当个故事背景的机会都不给,更看不到他发出什么深刻的东西方比较、追思怀古。总之,有太太做伴、旅居异国的村上春树无论身体和思想都不喜奔波,只做一个换了居住地优哉游哉度日的小民。

村上有目的、有任务的“营业性”游记大多收入于《边境、近境》和《雨天、炎天》,同行的老搭档松村映三是职业摄影家,这些旅行或得商社资助,或应杂志稿约,或为创作小说实地采访。1988年村上和松村告别俗世,进入希腊东正教圣地阿索斯半岛的修道院,过了五天与世隔绝、时光停滞却“活得安静而有高密度的信念”的生活。接着,两人进入土耳其沿国境线自驾二十一天,一路和尚武的士兵打交道,被狗咬,被小孩子丢石头,被放羊倌勒索拍照费,吃不下羊肉一路吃面包吃到拉肚子。在《雨天、炎天》中,村上尽量保持嘴角上扬,以轻松调侃的笔调记叙这两段行程,但旅途的艰辛和糟糕的食宿显然还是让两位吃尽了苦头,《远方的鼓声》里那种惬意、自在的絮絮叨叨明显减少。

 《边境、近境》收录了七篇村上在美国、墨西哥、日本和中国的游记,其中六篇是杂志约稿的“营业文”。村上和松村耗时两个多星期横穿美国,每天平均驾驶五百公里,看到的风景是单调的,饮食住宿也“无可救药地单调”,连记日记都找不到什么东西可写,以至于罕见地贡献了一个攻略:“别住带有温水游泳池的汽车旅馆”。

 《边境、近境》书封

两人好不容易在南达科他和爱达荷探访了稍微不那么单调的唐人街遗址——因为松村专门满世界拍唐人街,又进入了禁酒的更无生趣的犹他州。看似壮举的“横穿美国”在加州草草收官,文章最后如释重负的语气直白到让人怀疑,约稿的杂志还会不会给村上结算稿费。不过在类似“软文”性质的《超“有深度”赞岐乌冬面之旅》中,村上跑到四国地区连着三天两夜探访乌冬面馆,从“初食者”的面馆到“有深度”的面馆,重点记录了其中五家馆子乌冬面的原料、制作、配菜和经营者的故事,“三天吃完了一年的份额”,文字活色生香,勾人食欲,“试吃官”工作尽职尽责。看来要让村上这样的作家下笔产出高流量的“软文”,还须先安顿好他们的胃口。

《诺门罕钢铁墓场》里的游客村上春树是最严肃而沉郁的。1939年日俄诺门罕战役以关东军被歼灭两万人一败涂地告终。自幼年在历史书上读到这个事件,村上的脑海里就始终萦绕着战役的场景,以及对于“个体仍在许多社会层面上作为无名消耗品被和平地悄然抹杀”的疑问和恐惧。他把这场“奇妙而残酷”的战役作为小说《奇鸟行状录》的一个纵向主轴,小说中写了类似的情节。小说第一、二部完成后,他接受《马可波罗》杂志的邀约到战役遗址实地采访。

村上和松村沿当年日军的行军路线坐车进入战场,亲身感受士兵的疲惫、物资匮乏和让人战栗的蚊虫袭扰。他在诺门村的当夜喝白酒就羊肉,“有生以来第一次醉的不省人事,记忆彻底不翼而飞”;在日军被围歼的腹地,他惊讶地看到满地的炮弹片、子弹、罐头盒,“(战争)就好像刚刚过去几年一样几乎原封不动地零乱铺陈在我的脚下,尽管没有尸体,没有血流”。他拾起子弹和炮弹的一小块残片带回日本,“倒不是多么想要纪念品,仅仅为了不忘记”。入夜,他把子弹和炮弹放在宾馆桌子上,顿时感到一种类似“浓厚气息”的东西发生了,“它”在半夜“猛烈地摇晃这个世界”,“像混凝土搅拌机一样上下急剧振动”。惊醒的村上死活挪到门前打开电灯,“黑暗消失,房间立时寂静”,此时他恍然大悟,“摇晃的不是房间,不是世界,而是我本身”,“我无法把握自己手脚的感觉,在那里木然伫立,尝到如此深切,如此披头盖脑的恐惧有生以来是第一次”。那种震颤、恐怖的感觉长久地留在他身上。

《奇鸟行状录》书封

几个月后,他开始意识到,“它——其振动、黑暗、恐怖和气息——恐怕不是从外部突然来到的,而莫如说原本存在于我个人的内面,不过是有什么抓住类似契机的东西而将它猛然撬开罢了”。在大多数游记和随笔里,村上都努力保持一种游离事外的旁观姿态,控制“我”的视角和活动对日常生活的干预,但诺门罕之行中,他却详细披露这段纯属于个人的超自然体验,主动敞开了“我”的主观世界。

《边境、近境》的最后一篇是多年游历回国之后,他只想写给自己的一段独行——重走从西宫到神户的十五公里,也是十五六岁时的村上穿梭于大阪和神户之间的路,他一路始终在思考日本当时的“社会暴力性”以及更重大的“我现在究竟能做什么”的命题。这一系列的旅行最终影响了《奇鸟行状录》第三部的创作走向,小说主人公一改前两部面对暴力被动寻求和期待的态度,转向积极主动地向暴力宣战。

《挪威的森林》书封

从奠定江湖地位的《挪威的森林》到转型为“更具社会抱负感”小说家的《奇鸟行状录》,村上春树小说创作的历次突破都与他在海外的常年旅居和游历密不可分。这三本同步记录这几段旅行的游记,留下了一个现实时空里的村上,给读者和研究者提供了解读这一时期小说时空里的“我(村上)”极好的参照。作家在四十岁前急于奔赴漫长的旅途,追寻个人的“精神转换”,十年行旅后最终发现,“无论去多远,或者说不如去得越远,在那里发现的也只是,或者越是我自己本身”,这样的感悟或许也能让我们获得一些启发——我们总是被图像吸引,急于外出打卡,在被新冠疫情困在原地已久之后,努力从身边找到各种“边境的场所”,在“与日常比邻而居”的时候,找到一些新鲜的感动。                 

Gym,贝小戎阅读写作训练营第五期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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