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展|寻齐记——评国家博物馆“海岱朝宗:山东古代文物菁华”展
“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太公乎?国未可限量也”。公元前221年,王贲率领的秦军避开齐国设置于西部边境的大军,由燕地自北向南直捣临淄,山东六国中的最后一个大国,太公立国,曾经“九合诸侯”“尊王攘夷”,享国八百年之久的齐国宣告覆灭。“摩肩接踵”“挥汗成雨”的临淄故城已经麦影离离、那些“煮盐垦田”“捕鱼经商”、富甲一方的齐人,我们又该在何处寻找?——何处寻齐!
2019年4月19日,作为继“古蜀华章”“大唐风华”之后,国家博物馆推出的第三个“地方文物精品”系列展览——“海岱朝宗:山东古代文物菁华展”在国家博物馆北区16展厅悄然开幕,展览以齐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为主要内容,我们的“寻齐记”也由此开始。
展览现场
展览标题的释读
检索《尚书·禹贡》,其中有“海、岱及淮惟徐州”“江、汉朝宗于海”的说法。其中“海岱”指渤海至泰山之间的地区,而齐鲁以泰山为界。因此,以“海岱”形容齐文化故地再恰当不过。“朝宗”则指江河汇聚大海或诸侯朝见天子。齐文化如江河,华夏文明则如海洋,主标题与展览内容中齐文化与土著文化的互动、与中原文化融合的内容相呼应。
然而,笔者认为,“山东古代文物菁华”所指范围则略于宽泛。早在西汉时期,人们已经对齐鲁文化的差异有了初步认识:司马迁在《史记·齐太公世家第二》中以“因其俗,简其礼”形容太公对齐地的经略,而鲁文化的形成则见于《史记·鲁周公世家第三》,“变其俗,革其礼”。展览以述说齐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为主题,副标题冠以“山东”之名,易让人误解展览内容是勾勒“山东”的前世。
三个单元讲述齐地文化
此次展览采用了方便观众观看的两级标题,分为三个单元、十组。
这一单元是我们寻齐记的首站,对新石器时代至西周齐国初建这一时间段内齐地的考古学文化面貌进行了重点展示。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苏秉琦先生将中国新石器时代和早期青铜时代的考古学分成六大区系,其中“以山东为中心的东方”这一文化体系最重要的分布区域之一,便是后世齐文化的核心区——即今日的淄博地区。
从后李遗址的史前第一缕窑烟,到史家遗址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商周的三叠城垣,再到高青陈庄遗址的庙堂礼乐,齐文化核心区的文明可谓传承不绝。大汶口文化陶鬶、一组龙山文化典型陶礼器,史家遗址卜骨、青铜器,高青陈庄遗址带“齐”字铭文青铜器成为这一单元的主要文物组合。
龙山文化陶礼器组合
这一单元则重点表现春秋战国时期即齐文化强盛期的考古学文化面貌。太公的子孙及代其执政的田氏家族,作为从周文化核心区迁徙而来的精英移民,对待当地土著,他们不仅“因其俗,简其礼”,以宽容的心态接纳当地文化,而且始终坚持着自己纯正的周文化血统,不仅在春秋之际率先扛起了华夏诸国“尊王攘夷”的大旗,直至“周贫且微、诸侯莫朝”也“齐独朝之”。因此,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青铜礼器,除极少数器类外,与中原地区相比,也是统一性高于特殊性的。
该单元的前四组展品中,除了“东方都会”一组中展示齐国建筑的瓦当、其余展品均为青铜器,将其按照铭文分为“世家大族”(带有统治阶级重要家族铭文)、“邦国之间”(临淄出土其他国家青铜器),至“礼制社会与世俗社会”一组时,临淄商王墓地的玉组佩、玉佩等玉器才“千呼万唤始出来”。
世家大族高子戈
这一单元展示出齐文化作为一种区域性文化,在统一性的汉文化形成过程中的一抹余辉。“海岱朝宗”主要选取了临淄商王墓地、稷山汉墓、临淄大午乡齐王墓陪葬坑三处西汉早期齐国贵族墓地的代表性文物,直至西汉中期,齐文化中的大部分特性,已经解构并融合于深沉雄厚的汉文化之中了。
稷山汉墓和大午乡齐王墓陪葬坑部分文物
可以看出,展览以齐地文化的形成、演变、交流、融合为主要线索,展览结构紧扣这一主题,试图使观众对齐文化的历时性变迁进行直观的了解,属于典型的历史学、考古学研究成果展示中的线性结构。
微观齐国:烘托历史的“细节体验”
如果说,国家博物馆的“观众体验问卷”“国博饮食空间”和网站改版让我们看到了国博在展厅之外对观众体验的思考,为我们探寻“齐文化增加了外在支持,那么在展厅内,则可以看到国博在展览细节上的诚意与改变。
展厅的主色调被确定为青绿色。“此器非凡器,吉金本色金”——作为时光留给铜器的妆痕,青绿色与占展品绝大部分的青铜器形成了同类色的搭配。在视觉效果上,使观众在浏览展品的过程中,获得了自然且柔和的过渡。
各个单元最为主要的“明星”重器,以“金线嵌错”般的方式嵌入展板之上,渲染了青铜古雅高贵的氛围,提醒我们正在审视一个青铜时代的“几度”霸主。
此外,“东方主春、主木,故而曰青”,青色亦被古人视为东方之色,青龙是也,与齐地之于整个古中国的方位也恰好吻合。这种尊重内容和结构的展览视觉设计,令人不禁感慨,“淡妆浓抹”也未必是件坏事。
从四月到六月,国家博物馆接连推出的系列展览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技术手段的应用。当观众面对静态、平面的展示瞌睡频频时,国博在这方面颇有榜样风范,专业的支持部门在国博应运而生,互动体验被用于传播艰涩的知识,塑造展览有趣的“灵魂”。
数字技术的应用
在“海岱朝宗”中,共配有一面互动屏和三面视频播放装置。重新解构并建模展示西周时期齐国的青铜重器,动画复原先秦时期齐国的制盐业场景;在时间长河中动态消长的齐国疆域使观众对展览描绘的齐国“东方强国”的宏伟蓝图有了清晰而直观的认识。
说明牌作为展品释读的重要方式之一,承担着将展览的学术语言转化为大众语言的重要任务。本次展览中部分展览的说明牌从与展台平行或垂直的传统位置,被移动到了一个更适宜阅读的角度,为观众提供了更加舒适的观展体验。
说明牌角度的调整
反思:没有终点的“寻齐记”
结束了对齐文化短暂的造访,笔者意识到,两千年后的我们,对于这个东方古国的探寻,还远远没有中止。
较强的学术性是展览的一把双刃剑。对齐文化遗存丰富研究成果的采纳,注定这趟齐文化的旅行是学术性极强的一个“高级团”。这里,我们从不怀疑策展人把学术知识传递给观众的初心,但详实的知识解读,尽管经过挑选与删减,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普通观众认知压力。我们可以欣喜地看到,此次展览的说明牌,已经由大段灌输展品浅层次基本信息的教科书,改为对展品背后的信息和在展览中作用的表达。观众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解放”一部分思绪;但是,也需要注意,观众真的可以通过自己固有的知识体系完成对展品的初步解读吗?
另外,笔者对展品的选择与叙事体系之间的关系有着自己的认识。首先,“多源同流”仅选取了大汶口文化与龙山文化、商文化的典型器物,后李-北辛-大汶口-龙山这一海岱地区经典的文化序列,甚至被直接“认定”为东夷文化遗存的岳石文化遗物均没有出现。此外,除了一张“陶鬶演变示意图”,展览缺少对陶器本身及其背后所反映的考古学文化的相关解读,而这一部分的解读将会丰富“多源文化”内容。
其次,在“融归一统”这个单元,商王墓地、临淄齐王墓陪葬坑、稷山汉墓均为西汉时期的贵族墓葬,作为齐文化核心区的“外来”移民,特权阶层的少数青铜兵器、礼乐器、银器是否能代表齐文化自身的演变?反而是以淄弥河为中心的鲁北地区汉墓的形制特征(由西汉早期的大型墓的地上墓室、双斜坡墓道形制;中小型墓的二层台、壁龛、铺鹅卵石变为西汉中期的大型岩凿木椁墓、中小型土椁、砖椁墓,再到砖室墓)和典型器用组合演变,为我们一窥齐文化向“汉制”过渡,提供了有力的证明。
展览的最后一个部分,笔者并没有看到一般展览中常见的结语,策展人也许希望,不同知识结构的观众,在完成这次对“齐国”的追寻之后,都可以寻找到自己心中的“齐国”。同样,笔者认为,我们对于齐国、齐文化的探索与追寻、甚至对展示考古学与历史学研究成果的这类展览自身的反思,都还远远没有画上句号。
展览地点:中国国家博物馆北区16展厅
展品数量:195件(套);其中一级品60件(套)
展览时间:2019年4月19日-2019年7月9日
观展时间:约2小时
参考文献:
①李峰:《西周的灭亡:中国早期国家的地理和政治危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10月
②刘剑:《山东地区汉代墓葬的考古学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
③赵辉:《当今考古学的陶器研究》,《江汉考古》,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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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Miya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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