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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 陕西青年在北大 丨与毛泽东的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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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 陕西青年在北大
 作者 丨 杨钟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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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大第二年的生活比第一年活跃。那时北大的社会团体如雨后春笋,我加入的也很多,甚至如静坐会、数学会也加入过。其他如书法研究会等,我更是热心参加,不过可惜没有多大成绩。那时《新青年》等刊物已在风行,我为热心的读者之一,并且有时向编辑部去信讨论一些问题。但这一切还是被动的,不过为一时的求知欲所驱使而已,自己并无一定的主张和主义。那年头,陕西局势一日坏似一日。


在北平的陕西学生组织起来,对陕西时局深表关心。在这些活动中,我出的力气颇不小。此时国内尚没有什么学生会的组织,而我却组织了“陕西省旅平学生联合会”。各校陕西学生代表开会,有时意见不一,我常常站在激烈的一方。我们为使人明了陕西社会情形及其黑暗,将所得事实分段记载下来,抄写油印分发。那时,北平、天津、上海、汉口各报均有转载。事实上,远在五四运动以前,我们陕西学生已经搞起学生运动来了。

……

▲青年时期的杨钟健先生  


一九一九年,距我预科毕业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我逢到了空前的大事,这就是“五四运动”。关于“五四”,我这里不打算详说,我只能说一说我个人之经历及我所受的影响。


一个预科的学生,又是边远省份的“乡巴佬”,虽然内心有积极向上的热情,而表现的行动却是被动的。我只记得那天开会决定游行,也就茫然地加入队伍之中。以前如何筹备,有什么计划,我未事前闻知,也无参加机会。当时的学生会主席是许德珩先生。我虽然只是个平凡的学生,然而情绪却很激昂。那天随队伍到天安门开会之后,接着游行,我的口号喊得特别起劲;到了赵家楼,也随人入内,把一个部长的住宅欣赏了一番。以后楼内火起,大家打了卖国贼一顿,队伍也就散了。我虽然在平一年多,但对那一带的街道不大清楚,也没有熟人同行,自己沿南北马路向北走,直走到东四牌楼附近才向西回校。回校以后,才知道有三十二人被捕了。捕人的地方,大多在东单到东四一带。军警的这一暴行,一时使校内空气紧张起来。我的情绪也很激昂,于是加入学生会的国货维持股工作,又不时参加演讲队到街上讲演,一直闹到“六三”全国罢课、罢教、罢市,被捕学生全部放回,学校内才平静下来,不久也就放暑假了。


五四运动对我也有不小的教育作用。从此以后,我参加的会社更多;对于新的刊物,不但喜欢看,还喜欢投稿。以后在本科的四年中,我可以说年年在学生运动中尽了一份力量。






我所入的理预科,到一九一九年随五四运动而结束。这一年暑假回家,我已没有了祖母,又新丧妻,当然感到空虚。


▲青年时期的杨钟健先生  


一九一九年,我入了本科的地质系,这算是我一生职业的基础。为什么入地质系?我自己当时也莫名其妙,大约只是因为没有别的系可入。那时候理学院只有四系:数学、物理、化学和地质。我因数学根基甚差,所以根本不感兴趣;又因不愿闻实验室气味,所以也不想学化学;地质系有与自然接触的机会,很有意思,所以入了地质系。还有,我两年前不能入文科,为的是家中人总要我学些实用科学,地质虽不是实用科学,而究竟和矿冶等科接近些。我又不愿学医,只有学这与矿冶接近的地质了。这也可以说是一个原因。


本科一年级的功课,也还是普通科目居多,社会概论、哲学概论、科学概论等,还是四班合并上课,教课的人为陶孟和、王抚五、胡适之。实际上有关地质的功课为矿物学、岩石学等。普通地质则为何杰(那时的系主任)任教。他讲课相当清楚、明白,引起我对于地质的不小兴趣。


▲杨钟健与北京大学同班好友合影

左起:杨钟健、田奇镌、张席禔、侯德封(1934年)


我对地质的爱好,以后果然越来越强烈,这说明我当初选入地质系是恰当的。不久,地质系来了两位主要教员,一位是由美国来的葛利普先生,另一位为新由英国学成回国的李四光先生。前者教地史学和古生物学,后者教岩石学及构造学。这都是一九二〇年暑假以后的事。两位先生都很热心于教学,尤以葛先生为然。他为一外国人,在地质调查所任古生物技师,先声夺人,引起人们的敬慕。葛先生上课不久,便在北大举办了一长期讲演,其内容是地球及生物之进化。那时承“五四”之后,我对于写作很感兴趣,所以也每次去听他演讲,并与赵国宾记下全部笔记,在北平报上发表,后来辑为专书,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第一年的课程,照新规定有哲学史大纲、社会学、科学概论等,分别由胡适之、陶孟和、王抚五三先生讲授。我对这些课程很感兴趣。何杰先生讲授的普通地质,简单清晰而不够详细。最吃亏的还是因为我在预科对于矿物学未打好底子,所以矿物、岩石等功课始终引不起我的兴趣来;对于地层古生物等科目,倒是兴趣日浓,这便为我以后终身研究的学科打下了初步基础。






在我入本科的两三年中,学习虽然无大的中断之事,但也始终处在动荡不安之中。有时学校经费无着,便有罢教的事情发生。有一次罢教,李四光先生带我们一部分学生到西山做初步地质实习,还有一天带我们一部分学生到六河沟煤矿做实地考察。所以虽然罢教,我在学业上却没有受多大影响。


在新思潮的影响下,我对写诗逐渐产生了兴趣。去六河沟实习的那回,我目睹了煤矿工人的悲惨遭遇,对他们的非人命运深表同情。在返平的列车中,我写下了一首《矿工》诗,描述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


黑沉沉的许多地洞,
来来往往不断的几盏小灯,
可怜的许多同胞,
在内做一天十二小时的苦工。
 
他们一斧斧,一锤锤,
打下来漆黑的煤,
供给世人生活上的享用,
增加世人物质上的文明。
 
但是他们苦极了,
得不到人的快乐
枉尽了牛马的效用。
 

自“五四”以后,学生运动蓬勃发展,新刊物日多,新组织如雨后春笋,在此期间,我加入的团体颇多,与之有接触的团体就更多了。择其要者,大约有如下几种:


第一种是以陕西学生为主体组织的共进社,其目的是促进文化发展和改造陕西社会面貌。这个组织在三眼井吉安所左巷六号租有房舍,八九人同住。我在此团体中,最初只是一普通社员,后来因写文章较多,逐渐成为得力分子之一。最初的同人有李子洲、刘天章、杨晓初、呼震东、王震东等人。后来加入而工作较多的有王子休、刘尚达、魏绪言等。我们的刊物名叫《共进》,于一九二一年十月创刊,直到我毕业后赴德留学,它还继续出版,后来为张作霖所封。共进社社员在极盛时,有二百人左右,它在北平及陕西文化运动中颇有影响。


▼本文节选自《杨钟健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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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入的第二个团体为少年中国学会。此会原在日本发起,后来成为当时国内文化界主要团体之一。我于一九二一年加入,不久被选为执行部主任。其后因为内部同人对于政治的看法不同,分为左派、国家主义派和无所谓派。苏州会议后,我无形中列入第三类。后来去德留学,我与这一团体的关系也就渐淡了。


我当执行部主任不久,即给当时正在湖南长沙文化书社工作的毛泽东先生写了一封信,请他补填少年中国学会的志愿书。我同毛泽东先生,早于“五四”之前,在北大便有过接触。收到我的信后,立即给我写来了回信。


钟健先生:
       前几天接到通告,知先生当选执行部主任。今日又接来示,嘱补填入会愿书,今已照填,并粘附小照奉上。惟介绍人系王君光祈为我邀集五人,我现在只能记得三人,余二人要问王君才能知道。以后赐示,请寄长沙潮宗街文化书社为荷!
弟泽东 廿九


▲一九二一年 毛泽东同志给杨钟健的信(手迹)  

这是我同毛泽东先生唯一的一次书信来往。这封信,我一直保存下来了。






在学校里,我主要参加的活动为平民教育讲演团。讲演团在邓中夏等人的鼓动下经常在城内或郊区,如长辛店、通州等地做讲演。邓君为湖南人,是当时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主要成员,亦为少年中国学会会员。他是影响我学生时代的思想和行动最深的一位。其他团体如新潮社等,我虽常有接触,但终未加入。


一九二一年,我在北大与同系同人组织了地质研究会,时常举行讲演。此为我在北大期间所从事的主要学术活动。


总而言之,在北大后两年,我的课外活动日益加多,且时常向报纸、杂志投稿,还担任了一些刊物的主编人。如陕西学生联合会所出的《秦钟》和《共进》半月刊便时常由我主编。一九二二年十月,我祖父逝世,父亲来信仍命照常上课,等安葬时再回去。所以,我在北平的各种活动仍旧照常进行。


▲杨钟健访问苏联  


学校因蔡孑民先生不满意当时教育部总长彭允彝而辞职,发生了驱彭挽蔡风潮。这次风潮虽然为我在北大学生生活中最活跃的时期,但我始终对过分公开的活动不感兴趣。有一次,学生会主席辞职,大家要我担任,我坚决未就。此时,我担任北大学生新闻编辑及校刊的工作,每天至深夜始睡。后来因要在上海组织“全国学生联合会”,派黄杰和我为代表南行。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北平到上海去。到上海后,我的工作是编辑全国学生联合会会刊。此时李大钊先生已到上海,我们朝夕见面。此外,我也结识了当时在上海的一些国民党人,如于右任、叶楚伧、邵力子诸先生。在沪不到两个月,全国学生联合会即被封,会刊也停止发行。我一游杭州西湖之后,也就于一九二三年又返回北平了。


那时国民党吸收新青年,并有共产党与国民党合作之议,由于李大钊与邵力子二先生的介绍,我在上海入了国民党,但就实际情况而言,自苏州会议(也就是我去上海时期开的会)后,我对社会活动已不如以前热心。回北平后,只好回到书案,做起“安分”的学生来了。


在北大的最后一年,适值学潮迭起,我未能安心于功课。第一学期在南口实习,除实测地形图、填注地质内容外,还采集化石标本及做一般有关地质观察。回校后,我开始写作《南口地形》一文,此文在中国地质学会年会上宣读以后,即当作我的毕业论文。今观此文,虽然内容简陋,且多谬误,但它却是我第一次用外文撰写之作,不无纪念价值。


▲杨钟健在郭沫若院长家


由于从上海回校后进行了一番艰苦的复习工作,所以毕业考试亦未遇特殊困难。我们地质古生物这一组计为赵亚曾、田奇、王恭睦、侯德封、薛堡等人。后来,赵君入地质调查所服务,田君赴湖南地质调查所工作,我则做赴德留学之准备。


至此,我在北大已度过了预科两年、本科四年的时光,虽暑假回去了数次,但大部分时间仍在北平。我的功课只可说平平常常,能为应付,谈不上已够大学毕业生的资格。造成这种状况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六年中迭有学潮及各种运动,不免分心他务。然在此期间我养成了一种“北大风气”,以至自由作风终生不替。
……


本文节选自 《杨钟健回忆录》     原文标题《北大时期》 




杨钟健(1897—1979),陕西华州人,中国科学院院士。一九二三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一九二七年获德国慕尼黑大学博士学位。一九二九年起历任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研究室主任、西北大学校长、中国科学院编译局局长、北京自然博物馆馆长等。杨钟健一生从事科学研究,是我国乃至世界杰出的古脊椎动物学家之一。
杨钟健是亚洲唯一入选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古生物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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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 奇    责任编辑/王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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