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的绝症与生俱来」|心灵机枪
《我们都已身患绝症》
文/东东枪
1.
有人问我，要是得了不治之症，你会不会放弃治疗？
又问，如果你是个医生呢？对待病人的不治之症，是否该“永不言弃”？
我说，如果是医生，这个问题反倒容易回答——
我去查了查，国外有希波克拉底誓言，咱们这儿也有，1991年国家教委高教司颁布的《医学生誓言》里是怎么说的——“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
中国医师协会还有个《医师宣言》，是这么说的——“患者至上。尊重患者的权利，维护患者的利益。尊重患者及其家属在充分知情条件下对诊疗决策的决定权。”
都还挺清楚的。
我自己的理解是，医生应该竭尽全力去维护病人的健康，这不只是美德，而是义务。“放弃治疗”这种决定，只能由患者及其家属在充分知情的条件下，做出抉择。医生则只应该尊重患者本人及患者家属的决定。医生的职责是在病人和家属不放弃的前提下永不言弃，身体是属于病人自己的，医生不能超越患者的自主权，替患者做出“放弃”的决定。
2.
如果是自己呢？那就不好办了。
咱们来设想这样几种可能吧——
第一种可能。
你得了不治之症，目前没有任何治疗的办法，但有一种技术，咱们给他瞎起个名字，比如说叫“酱肘子技术”吧，具体地说，就是每天你吃一顿酱肘子，就能消除这种疾病的痛苦，并维持你的生命延续。不用多吃，每天吃十块钱的就行，只要坚持吃，就能活着，跟正常人一样，但如果不吃，马上就死——因为是绝症，没法治好。这种情况，你说，该放弃治疗吗？
第二种可能。
你得了不治之症，目前没有任何治疗的办法，但有一种技术，咱们也给他瞎起个名字，比如说叫“酱肘子plus技术”，具体地说就是每天吃一顿酱肘子，再吞服三颗钻石，就能消除这种疾病的痛苦，并维持你的生命延续。酱肘子不用多吃，吃十块钱的就行，但钻石得吃个几克拉的，估计每天得花七八万人民币吧——而不巧，你家每年的家庭年收入在10万人民币左右。跟刚才一样，坚持吃，就能活着，跟正常人一样，不吃马上就死。这种情况，你说，该放弃治疗吗？
第三种可能。
你得了不治之症，目前没有任何治疗的办法，但有一种技术，咱们还给他瞎起个名字，比如说还叫“酱肘子mini技术”，还是每天吃一顿酱肘子，不用吃钻石，就能消除痛苦，维持生命。但是，这个酱肘子mini技术是个不成熟的酱肘子技术（可能是没找对火候），吃完了，能维持生命，但你的身体会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撕心裂肺，身如刀割，一天24小时都是如此，不得解脱。但如果不吃酱肘子，马上就死。这种情况呢？你说，该放弃治疗吗？
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回咱说的简单点——你得了不治之症，一切情况都跟第三种可能没区别，有“酱肘子mini技术”，吃了能维持生命但极度痛苦。但不同之处在于，你的家人在《新闻联播》里看到一则消息，说我国某地的一位年轻科学家，正在研究一种治疗你这种病的技术，跟“酱肘子技术”不同，他这技术叫“肉包子技术”，具体地说，是吃几个肉包子，就能根除、去根儿，据新闻里说，这种技术很快就要研制成功，估计下礼拜二就能投入到临床治疗把你治好——这种情况，你又会怎么选择？该不该放弃治疗？
几种可能都说完了。怎么样？你有答案了吗？
3.
设想这几个可能是什么意思？
是说放弃不放弃治疗，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因为放弃不放弃治疗，是有很多维度需要考虑的。
比如刚才提到的那几个——是否有维持生命的方法？这种方法的成本你是否可以负担？使用这种方法之后，生命质量是否令人满意？即使现在没有好的治疗方法，在可预计的未来，是否有更先进的治疗技术能够被发明出来？
我如果哪天得了绝症，我会尽量从这几个维度去了解、去考虑。再决定我是不是该放弃治疗，还是再努努力试试。
4.
说两个真事吧。
我有个老朋友，前几年得了某种绝症——确实是一种目前没有任何治疗办法的疾病，但好在，只要长期坚持吃药，就能维持正常的生活，生活质量基本没什么降低，而且，似乎目前还不断有新的药物和技术被发明出来，可以让她的“可预期寿命”越来越长。她现在坚持检查、坚持吃药，我偶尔会跟她吃顿饭，喝个咖啡什么的，每次看到的她都生龙活虎，今天出国，明天party，与常人无异。
我的另一个朋友，前几年得了另一种绝症——也是真的绝症。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乐观最强大的人之一，我见他承受痛苦的治疗、反复的发作，但每次治疗和复发的间隙，他就又恢复成那个积极、乐观、善良的人。
他跟我说，医生都跟他说过：你的病目前确实没有治疗办法，但今天没有，不代表明天没有，今年没有，不代表明年没有，全世界有无数的医生和科学工作者，都在致力于战胜这种疾病，而且不断有新的成果、新的药物，被发明出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尽量维持你的生命，拖延时间，来等待治愈的可能，能多撑一天就多撑一天，能多撑一年就多撑一年，争取等到那个新的办法被发明出来。
我的这个朋友真的在为此努力，去年还去了趟美国，寻找新的办法——不是治愈的办法，而是继续拖延的办法。
这两个朋友，头一个算比较幸运的。没有治愈的办法，但有拖延的办法。第二个朋友，运气差一点，但他仍然镇定地努力着，努力拖延，努力等待。他是我的好榜样。
我跟自己说过——如果哪一天，我得了绝症（放长远来看，这几乎是一种必然），我希望自己也能像我这位朋友一样，理智而镇定地看待这个问题。
5.
具体地说，我会努力考察、衡量刚才提到的那几个维度，来决定是否该如何治疗。
只要治疗的痛苦，以及成本，仍在我承受范围之内，我会尽量地维持自己的生命，等待奇迹发生，能多等一秒就多等一秒。
不过，这个奇迹，指的是科学的奇迹，而不是别的。
我们有幸活在一个科技发展飞快的年代，不断有文章出来宣称，人类战胜疾病、战胜死亡的那个时间，已经快要来临了。我会努力让自己活到那一天，活到绝症不再是绝症，死亡不再是死亡的那一天。
我当然未必成功，但我会为此努力。
我能承受的痛苦，和成本，分别是怎样的？那我现在可真说不好了，也没准儿到时候我发现自己是一个极端脆弱的人，发现我根本不能接受眼前的痛苦，而毅然选择放弃……
我尽量不那样。
6.
去年，跟我那两朋友当中的一位一起吃饭聊天儿。他说：说起来呀，虽然看起来跟正常人没区别，但我毕竟还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人。
我跟他说：算了吧，你想没想过，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得了绝症的人。大家都有绝症。我们普通人身上的那个绝症，叫做“衰老”，这个绝症无法治愈、必然到来，跟别的绝症相比，也只不过是拖延得更长些，发作得更慢些而已。人们去运动、去健身、努力过健康的生活、吃好的食物，都是在跟这个绝症作斗争。
你说，我们，每一个身患这种与生俱来的绝症的人，要不要放弃治疗？
7.
说真的，我建议每个人都要认清并接受这样一个现实：我们都已身患不治之症。因为，你我的绝症与生俱来。
或许，这可以让我们更加理性地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病痛，或者至少让我们，更加珍惜那绝症发作之前的，生命的每一分钟。
：））
（本文基于此前在“微博问答”中对网友提问的回答改写。文中图片由东东枪2017年4月拍摄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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