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精通考试，却对更广阔的世界一无所知
翻译/申公豹
“去利物浦[①]需要护照吗？”
“明信片是什么？”
“康沃尔郡[②]真的存在吗？”
这都是Adam老师被小学生们问过的问题。这些问题颇具常驻TOP10系列“孩子们提的十大滑稽问题”榜单的潜力。然而，这些听起来滑稽的问题反而让Adam笑不出来。
事实上，问出这些问题的孩子，往往都是Adam班上准备考GCSE[③]的聪明学生。对他来说，这些问题暴露出这样一个事实：日常生活覆盖不到的那些社会活动和概念，学生们是完全没有机会接触的。
Adam在英国一个极度贫困落后的小镇教书。对这里的学校和家长来说，拓展孩子视野的学校旅行不仅意味着不菲的开销，而且会挤占基础课程的教学时间。为了使学生的成绩不负众望，老师们早已不堪重负，更何况校园旅行的学习效果根本无法衡量。试想面对在农场里跑来跑去的学生，老师要怎么把他们的学习分成三个阶段进行评估呢？更不用说把旅行学习的成果量化反映在学生成绩上了。因此，根本没人愿意在组织学校旅行上浪费几个小时。在这个欠发展的小镇，学校旅行既没有任何吸引力，也不被人看好。
有些人认为，缺乏社会经验会给学生的学习带来障碍，影响他们对地理等自然科学的学习和理解。但Adam根据自己的亲身经验证明，不仅仅是对地理而已，即使是对英语这样的语言类学科，缺乏社会经验的负面影响也不容小觑，诗歌尤为首当其冲。英文诗歌往往依赖于自然意象，而Adam的学生们却从未接触过这些意象，这就给阅读和理解造成了障碍。
拿GCSE考试大纲内的一首诗为例，此诗中作者描述了儿子逐渐独立，不再依赖父亲，“犹如带翼的种子飘离母茎”；为了讲解此诗，Adam不得不借用植物来证明什么是茎。大纲中的还有一首诗，此诗在描绘一个受惊的女人时说她“像野兔似的（吓到）飞起”；然而Adam的学生却理直气壮地指出，头发压根不会飞[④]。这些孩子经常大声表达自己并乐在其中。但当Adam带他们读到一首关于天鹅的诗时，许多孩子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尽管心里不明白天鹅是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向老师提问。
如果隔三差五就需要查词典或听Adam解释才能理解课文，学生就会处境不利，就会背负额外的认知负担。这就好像整本文学教学大纲都是用外语学的一样——当英语母语者已经捕捉到字句的微妙之处，开始对课文进行赏析时，Adam的学生们甚至还停留在努力弄明白课文字面意思的阶段。
如果说Adam的学生们只是缺乏现实的社会经验而已，考试过关的压力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那么还是很遗憾——因为经验的匮乏，反之会给应试造成障碍。考试往往会精心挑选阅读理解题的文本，并通过这种手段排斥工薪阶级的学生。
例如，某篇阅读理解文章的话题是皮划艇和登山等户外运动，通过文本话题的过滤，没条件体验的工薪阶级学生被当作滤渣筛了出去；而面临同样试题的中产阶级应试生，却可能早已在度假时和家人一起参加过此类冒险活动，从而在答题时如鱼得水。那些缺乏可供参照的社会经验的学生，同时也失去了大量学习深造的时机。他们开始相信，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自己适应不了考试。
学生们对世界的理解十分有限，这种局限性不仅在校内，或在提问中有所体现，除此之外，Adam还目睹这种局限性在校外转化成了社会行为。许多学生在本地出生、长大，从未离开过小镇。他们对都市生活的看法是扭曲的，甚至是危险的——有个学生生平第一次造访城市时，为了防身，他随身带了一把刀。
这就是英国基础教育的现状。不同地区、不同经济条件的学生之间的经验差距之大，用天冠地屦形容也不为过。为了缩小这种差距，学校本应被委以重任，发挥主要作用，但却被各种问责政策措施拖住了脚步。在政策、制度等重重压力之下，学校对大纲课程教学的重视如泰山，衬得音乐课和学校旅行等非基础课程轻如鸿毛。讽刺的是，这种轻重抉择反而让最需要帮助的学生在学业上落后了。
大人应该为孩子们创造条件，让他们从小就有参观农场、花园、大学等各类功能性建筑组群的经历，有出席音乐会、足球赛等各类主题性场合的机会，有考察城市、林地和海滩等各类生态群落的体验。
然而不只是学校难以提供条件，工薪阶级的家长也不具备相应的经济能力。
2012年，以独栋房屋的卧室数量超出了住户的使用需要为理由，英国政府削减了独栋房屋住户的住房补贴。英国人民给这一政策取了个贴切又讽刺的诨名，曰“卧室税”。
2013年，英国取消了六项低保补助及课税津贴，代之以通用保障金。2015年，英国政府又对通用保障金进行了大幅度削减。
至此，有独栋房屋的，自然幸免不了“卧室税”；没有独栋房屋的低保户，其通用福利金又遭缩水。多年的经济紧缩早已犹如泰山压顶，工薪阶级的温饱尚且难以兼顾，经济困难又导致教育资源不平衡问题日益严重，工薪阶级学生开拓视野的机会更加渺茫。对他们来说，别说是远游，就算是到戏剧院来一趟学校旅行，都不可能实现。
资源应当流入学校，使之有足够的资金和时间开展校园旅行，介入学生视野开拓之旅。相关部门和领导应当制定政策，创造切实条件，为学生提供丰富的、课堂外的第一手社会经历和资源。如此方能实现教育之初衷。正如Adam在诗歌课上发现的问题，学生视野的局限性，导致了诗歌字面含义的理解障碍。而那些花在理解表层含义上的时间，是应该用在赏析语言本身上的。
参考资料：
[1] Wikipedia: “General 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 “Universal Credit”.
[2] Cambridge Dictionary: “bedroom tax”.
[①] 利物浦：英格兰中部海滨城市，爱尔兰海东南沿岸——译者注。
[②] 康沃尔郡：英格兰最南端的郡，南临英伦海峡，西、北临大西洋凯尔特海。英文Cornwall，直译“玉米墙（corn wall）”，学生提问的歧义在于直译与音译的差异。可类比古城凤凰（音译Fenghuang，直译Phoenix），如果我们把学生的提问变成“Is Fenghuang real”，外国人就很难理解了。——译者注。
[③] GCSE：即英国普通中等教育证书（General 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是英国学生完成第一阶段中等教育后参加的考试，相当于中国大陆的初级中学毕业考试文凭，但难度略高——译者注。
[④]野兔（hare）与头发（hair）的发音相近——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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