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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屠:我会的是自己

司屠 创作人 theCreator 2021-02-13




一个画面

 


今天早上醒来,我被“他乡生白发,故园见青山”控制住了。这个句子是昨天在孙智正的微信里看到的。看到这样的句子总是会有点伤心。

我的窗外就是青山,我走过去就能看到它。我在他乡既生白发,又见青山。

从小我就生活在山里,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山对我的塑造一定非常之大。我想要分析它。我身上一定有一种“山”性,我是一个山人,我像一座山那样在时空里缓慢的移动,现在在南京。

真是美好又伤心,重复着这个句子,我有一种在给自己送葬的感觉。

 

 

 




写句子作为一种写作


 

大批鲸鱼不如一匹鲸鱼来得壮观。

 

当我意识到,我已经从无间断的活过了40年,40年来,我分分钟都在它之中,我不由得一阵晕眩。闭上眼睛,和我一起转吧,在这时空中。

 

有人来电告诉我,南京下雪了。她就是为了这个打来电话的。于是我看到她那里的雪,南京的雪,下在我的眼前。我们有一会没有说话,以便我想像雪。

过了一会,我在朋友圈看到上海也下雪了。

然后我看到电视里播报美国在暴风雪。

我感到一种一呼百应,感到雪在这个世界上的不同时空里下下来,而我是那个把它们串连起来的人,我是一个雪人。

 

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是一片树林在夕阳里。

 

有一天,我和我妈妈带着我弟弟的女儿上街去。我和我妈妈,我们分别拉着孩子的一只手。就好像我妈妈是我的妻子。就好像这孩子是我们的女儿。

 

我等待未来一切可能有的好东西。如果它们终于不来,或者说我一直感觉不到,也无话可说。

对不起,我等待过。

 

在南京醒来,外面下着大雨,不管在哪里醒来,外面下着大雨,都像是在童年醒来。童年一闪而过。

 

风吹落路上一个女孩头上的帽子。和她同行的女孩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她接过去,戴到头上,笑着说了句什么。因为不是对我说,公交车上的我听不到。

 

公交车上一个女孩神秘的微笑。我也在微笑,我们相视微笑,然后继续各自笑各自的。

 

两车交会时小心翼翼,随后各自扬长而去。

 

色里一条发白的河流,渐渐流到白天的白。我睡不着啊,想象着河流,想象它的渐渐法。

  

性欲满足了以后,我们饿了。

 

那边的两个人在说话,说得好轻声,就像是在躺着说话。

 

天色是逐渐暗下来的,而我们总是一下子发现它已经暗下来了。

 

她从长途车上下来,在空气中打出一套组合拳,试着把忧郁一扫而空,试着重新上路。我正好看到了这一情景,我觉得她很美,不然还有哪种可能?

 

外面在下雨,我在打喷嚏。有些话就像暗号,只有另一个人能懂。

 

窗外已经黑了,站在窗前的人,默默拉拢了窗帘。

 

过去和未来的世界都是比喻,只有现在的世界才是那么真实、平常的混乱。我们被封闭在我们一生的时间与空间中,确实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又念天地之悠悠,但我已不会再次怆然泪下,因为这都是事实。

 

每当我键入“哈哈”时,我确实满脸是笑,无声的。

 

女厕所里有人在小便,听见声音流出来。

 

寺庙的色调,它散布在绿树丛中,和绿树的结合产生的这种美、和谐,要比寺庙拥有的内容重要,是第一位的。我这样看着它们就够了。

 

搬一次家,换一种朝向睡。

 

 

 




时间流体,网瘾中年

 


曾经有一个KTV陪唱女孩,在我写作艺术家的生活里出现。前一天晚上我们在KTV认识,第二天我们在酒店做爱,之后我们又做过几次,慢慢的失去了联系。几个月后我在路上走的时候碰到她,我们笑了一笑。第二天我想再约她,但却没有去约。从此以后我们就永远的失去了联系。

 

在麦当劳靠窗坐着,只吃一个汉堡,显得孤单,配杯可乐,就比较正常。

 

我俯身看着石础边上的那一丛草。不知道这是什么植物,把它叫作草我就觉得挺好。每次看到它,它都这么绿,想到这,我去轻轻地碰碰它。我对你的温柔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它在我身边,陪伴着我,我可以这么想吗?我放纵自己去想像,我想到在我临终的那一小会,如果我还能,出现在我朦胧老眼前的会是这一小丛草。它和这世上的光线一同慢慢地暗淡下去,它要比这光线消失得慢一点,当光线消失后,它还在,绿绿的漂浮在我最后的黑暗世界。这就是我最后的印象和形象了。我会努力给出一个笑脸,如果我还知道怎样笑。

 

在你活着时,人们要看你的人格魅力,人格魅力要去人群中成就。在人们活着时,人们看你的作品。

 

如果说我不好意思在地铁里看书,那是因为全世界都在受苦,而我却在看书。

 

早上接到我爸的电话,问我还在睡,我说是呢。我问他有什么事情吗,问了两遍,他说没有。现在我知道,是下雪使他打了这个没有事情的电话。

 

后来回到余姚的住处,碰翻了一杯热水在桌上,好久没有这样了。

 

给丽丽发了首管平湖的《平沙落雁》听,丽丽问,会弹吗,我说不会,“我会的是自己”。

想翻译“平沙落雁”这个题目,这个题目在今天不适用了。

就翻译成“我会的是自己”。

 

我堂弟陪我去住院部结账,他是这个医院的外科医生。我们在人行道上走着。他在这家医院里已经工作了六年,他毕业有六年了,我还以为才两三年。我们有三四年不见。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张照片上。那时他还在读初中,我和前妻带着他和我表妹去爬山,在山上前妻给我们照了相。照片中,在下山(也许是上山)的石阶上,我堂弟和表妹分别坐在我两旁,堂弟手中拿着一根带叶子的树枝,笑得灿烂,他还是个小孩(像观音像里的童子)。

现在他已结婚生子,说话走路都很沉稳的样子,笑起来依然腼腆但不再是从前小孩子的那种笑了。我们都是大人,我们客客气气的说着话。汽车在一旁弯弯的花坛边上往来。我意识到了这是我和他成人后的第一次单独相处,仿佛我今天来此是来肯定他成人这一身份的。每个从前和他关系密切的、他重视的大人,都会在适当的时机被他召唤来完成这一肯定。

天上下起了细雨,我抬头去看天空,太阳也还在,天色没有任何变化,这雨下得没有征兆。我们并肩走进了住院部大厅。

“你忙你先回去。”我说。

“没事,这会正好空着呢。”

他陪我结完了账。

 

一个大动物,它独自站在一块山石上,四周是正在深沉下去的天色。在夜色完全黑了大地之前那短暂的一小会,它在那里最为突出,比在阳光和星光下突出。整个的夜色一时成为了将它突出的背景。我认为是这样的。它就要隐入夜色了,它要清晰的显示出这最后的自己。夜色也很配合,胜利就在眼前,它自然很大度。

你要这施予吗?你深处的孤傲、冷酷的自我不允许,你就是这样和夜色也作着斗争。你干脆就不出门,等天完全的黑了,你才从你那洞穴里缓慢的出来,投降了就是这个样子,作为夜色的一部分,但这虚无要比漂亮来得深远。

另一个傍晚,你要的是漂亮。

 

再过几天,春节就要过去了,要是人们一直停留在过年的状态里那多好啊,伤感。

 

一群人出游,有一种拔高了的假惺惺的欢乐。

 

我很疲惫,但也不能在你们的这堆破烂玩意里躺下来,我必须走开,我能走开,这就是野心。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给我的感觉是有个人,深陷在过去和未来时空的废墟里(对过去是难舍,对未来有想像),远远看去,他很小,很渺茫,他在缓慢的游荡,像一个孩子,样子亲切,有点心痛。拉近了看,他是生动的,讨厌的,和我们一样,和我一样,正是我。

 

北京的生动一直吸引着我,但我也很想回到余姚的小屋里自闭着。

 

关于孙智正的小说有这样一种说法,就是看了一篇不用看其他了。这是就小说的事实层面说的。我的看法是孙智正在貌似一言以蔽之的叙述中,建立起了他雄伟的整体,他提供了一种文献式的日常生活的漫长记录,其实不可复制,仿佛谁都可以去写。它的变化就像生活,可能性就是持续。

 

夜里的春风很舒服。舒服得让人想死。是自然想让我们死,我们觉得它美,但我们不能死于这美。我们就在这小美和小死、想死和不死之间荡摆,没完没了。

 

今天洗了背包,用了三四年了。每个人都有一个Bag(Bug)。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话会一直记得。比如,一个水瓶女说,跟谁睡不是睡呢。当时我听了为之一震。同样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想到了一个成语:大势已去。

 

海是情调,山是情调,异国是情调,唐诗宋词和释伽牟尼都是,一切遥远的事物,被我们从过去和远方拉到身边,来成为情调。

 

太莫名其了,不用写上那个妙。

 

精神科医生说,你得住院。被鉴定为有病,似乎觉得世界欠了我什么。

当然,我怎么可能有病。不过,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医院。

 

2008年,一个意大利女孩安娜来找我女友,我那天蝎座女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她说了我很多好话,然后她带了安娜来余姚找我玩。我们那次玩得很开心。我觉得安娜很文艺,一个文艺的意大利女孩。我喜欢安娜。看得出来,安娜对我也有好感。由于我女友的中国女朋友都很讨厌我,我就更喜欢这个安娜了。只可惜,她很快就走了。

今天我意识到,最终和我玩在一起的都很文艺。我喜欢文艺的人,我自己应该也是个很文艺的人。只是我的文艺不一定是你们理解的文艺。

  

文隽几个去吃夜宵了,他们将在夜宵后回来接着狼人杀。我要睡一会,房子里有楼上楼下两个房间,我躺在楼下的床上,没有很快睡着,我在想,这个世界有奇迹吗?比如,房子里的另外三个人,三个女孩,她们莫名其妙的过来和我一起躺着。如果这事想想就发生了,我就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我将和她们一起分享这个奇迹,人生真的是太一目了然了。可是,它现在不会发生,过去也没发生过,从现在和过去可以知道未来也不会发生。这个世界没有奇迹,这个世界是累积和因果,它叫作文明,和奇迹势不两立。

 

在我的少年时期,90年代初,我看港台录像,向往成为一名古惑仔。古惑仔在那时进入我。

中专毕业后,我成了一名警察。认识到:无论古惑仔还是警察,都很猥琐。但我当然更亲近古惑仔一些。在成年和少年之间,我选择少年。(请问:有第三条路吗?)

之后我写作,直到今天。这是一个比喻,一个写作的人是古惑仔的一种比喻,而不是相反。古惑仔是写作的人的某种现实。

写作的人不现实,一直不。

 

小时候你就挺奇怪的,后来,你从人类中突围,重新奇怪。

 

一个伟大的存在(比如一个佛陀)来到人们身边,对一些人将是伤害。在两方面都是,一是这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纯粹、生动的人物,你无法成为他,这活生生的对照,让人绝望。内心意识到这是伤害,有一种柔软的美好。二是,就像一个好的写作者对坏的写作者是伤害,你不可能去向往他,你就排斥他、逃离他,在强光面前你闭上了眼睛。

但是好在,这存在退场了,死了,由于我们是活着的,我们就可以变得大度。没有错,活着的再怎么渺茫的个体都比死了的一亿个佛陀有可能性。活是惟一。我们正是来活的。

 

我和我爸在挖相隔不到两米的两棵树,挖完之后我们还要把它们种下去,但要换个位置种,把从我这个坑里挖出来的树种到我爸那个坑里,把我爸那个坑里挖出来的,我就不用说这么详细了吧。我们围绕着树,在地上各挖出了一个圆的坑。挖出来的泥土逐渐的堆起在坑的四周。在坑的中间,树干的底部和树根连着的一团分离了出来。我们两人围绕着树转动的方向、节奏不一致,不可能一致。比如,当我爸来到树的南面时,我运动到了树的北面,这时的我们南北相对。当我来到树的东边,我爸也回到了树的东边,在我的背后了。我们就像是在捉迷藏。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在捉迷藏。但不是小孩子玩的那一种,是成年了之后的父亲和儿子之间玩的这一种,是成年人的游戏。人们需要发明游戏。也许,这样的游戏看着比较正儿八经,其实小孩子玩游戏时也挺正经的。

 

她常常在地铁里偷偷触摸陌生女孩的长发,轻轻的触摸,似有若无。要是被对方发现,肯定会觉得特别可怕,因为那是还没有被命名的可怕。

 

在我43年的目光里,是雨后湿亮的苏州平原。

 

和A、B、C、D在视频里聊了一个小时,关了视频从房间走到客厅,看到窗外草坪上下着密密的雨。原来外面在下雨。

 

看电影时慢慢意识到,从来没有一部电影能特别特别的满足我。只有自己去做。自己去做,才是爱。

 

几年前,在旅行途中,在尼泊尔,她认识了小五。小五给她讲了他和爱丽丝在西蔵的故事。后来,她和小五相约去澳门找了爱丽丝。这是一个两女一男的故事。两男一女的故事我知道的有,博尔赫斯的《第三者》,它很极端;还有《天堂陌影》,一个电影。我自己写过一篇《双飞》,在公众号上发出来不久就被屏蔽了。我的朋友CZ看了这篇小说,说我肯定没有双飞过,我没有反驳他,但我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双飞过。谁都听得出。

 

展示一个缺点,让大家安心,可亲近。

 

当我写作时,我是心平气和的。写不伤人,说会。多写少说,写就是沉默。

 

空出一段时空,让人们来描述你。

 

一个成年人看到从前没有看到过的事情会震惊,小孩不会,小孩会觉得这是自己还是个小孩的缘故。小孩知道自己是小孩。

他在他的第一次面前站住。

 

较长时间地在黑暗中行走,看到光亮好亲切。灯光显示出房屋内部的空间。他似乎还看到了坐在桌子前的竹川的身影。竹川是个来自日本的艺术家,过去的两个月来,他和竹川经常坐在客厅里,一晚又一晚,他们的语言不通,正是在这相对默坐中建立起了某种友谊。他感到一种来自竹川的期待,需要他回来,坐到他对面。他提了提双肩包的背包带,向房子走去。

 

把其他事都抛开,进入写作的事中。

 

我看不到你的问题(知道为什么吗?)。如果你看到了我的问题,我会离开你。

 

在武侠小说和电影、电视剧中我们看到,一个坏人变好后就变得乏味、无能,随便一个什么小人出来都能把他打击。这时候我会替他惋惜(惋惜了好多年),他应该继续坏下去,因为他坏又能有多坏,为了变他们的好,从此却失去了生动。

 

在地铁里,我在听歌,我不会摘下耳机去听我到了哪一站,我只可能去目光穿过许多人身的阻挡看两边的滚动屏。

 

每天下午去图书馆写作,就像很多年前,那时我刚来县城。也许这样度过一生也挺好。图书馆里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会泡茶给我喝。就像是一直在等着我。

 

地铁里进来一对夫妇,带着两个三四五六岁的小孩。我可爱的朋友,根本没想到要给他们让座,他在逗那两小孩玩。

 

我妈告诉我村里的一些事。她虽然住在县城,但对村里的事总是一清二楚。

夏天的时候,村里已经70多岁的A和50岁的B在茶园里搞,被C看到了。C把这事说了出去。前一阵,A的两个女儿专门从城里来了村里,要打C。C跑到山里躲了起来。我妈说,我弟弟觉得C不应该说出来,她管得太宽了。我妈问我这么大年纪了男的还能那样吗?

然后我妈告诉我,村里的D和E睡在一起,F和G、H、I都睡,D和I也睡,J和K睡在一起,J还主动搭上了老实的L,他们也睡在了一起,M和N睡,O和P、H睡,等等。这就是村里的老年人的性生活。“乱七八糟”,我妈笑着说。

“还是你们老年人过得热闹。”我说。

这些事我住在村里却一点都不知道。

 

两种对话

A:有两种对话,一种是天籁之音,一种是实事求是。

B:怎么说?

A:比如说,今天怎样继续做艺术,因为开始总是不知不觉的。

C:这是实事求是吗?

A:这是实事求是。

B:今天怎样继续做艺术?

A:今天,想过一种艺术的生活就不得不挤身于艺术市场。

B: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C:这会妨碍艺术家认定艺术和生产作品吗?

D:都要表态吗?

A:肯定会,但可能你有错觉:你觉得不会,你还蛮自由的。

B:你这也像是恐吓。

C: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里面,人们只能做做“高级”的艺术了。

A:对,不是往着高级去,要敢于被架空,做被架空之后继续的艺术。

B:但凡只要捞到过好处,都不会甘心。

C:总会有人是奇怪的吧。

G(用广东话唱):我哋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为钱币做奴隶。

 

从房子里出来,外面总是这么暗了。在今天前方的两幢房屋之间,有一角淡金色的天空,放射出最后的明亮,像清晨,在异国他乡。

               

△文:司屠




theCreator:司屠

司屠,写作艺术家,现居上海。微信公众号:野餐




图文由司屠授权刊登,theCreator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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