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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第二十九章 秋天的童话

二湘 奴隶社会 2017-04-29


题图:纽约中央公园的秋天,摄影:《狂流》读者群宋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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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
像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
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
还是从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

何其芳,《欢乐》

威尔逊请怡敏在曼哈顿吃了个告别的晚餐,是家法餐和泰餐结合的店叫Vong,里面的装潢典雅,让怡敏想起了巴黎的那家“众神的食堂”。

“怡敏,你要找一个mentor。”威尔逊说,“这样对你的事业有帮助。”

“噢,怎么找?”

“其实,公司里的高层你都可以主动联系,给他们发email,要求简短的会面。”威尔逊说,“如果你有一个mentor,这样的裁员没准也会帮到你,不至于这么狼狈。”

“谢谢你,我以后会留意。”

“慢慢来,回到中国好好干。我看好你。”

“下次你来中国找我啊,我带你去爬长城。”怡敏笑着说。

“一定的,不到长城非好汉。”

两个人告别的时候,威尔逊给了她一个拥抱,“祝你好运!” 

“谢谢!”怡敏心里感动。这个城市,还是有好多温暖的回忆。

回家的路上,怡敏看着车窗外的纽约。她喜欢纽约的秋天,总让她想起故都的秋。哈德逊河岸的树叶一点一点地上了色,水光潋滟里映照着秋日的绚烂和明快。走在秋叶上,听着沙沙的响声,总让她想起周润发和钟楚红演的那部《秋天的童话》。秋天的纽约是属于纽约人的,夏天的游客刚去,冬天的游客未至,街道上清爽了许多,一切有如惊蛰般恢复了生机。怡敏想,在这样的秋日里告别纽约,真他妈再好不过了。

到了布鲁克林桥了,车流很堵,怡敏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911两周年了。车子一步一步地移,似乎比两年前她徒步走过这座桥还要慢。突然,车流里开始有人鸣笛,接着大家都开始鸣笛,声音连成一片,响彻在纽约的上空。怡敏也使劲按着喇叭。那一刻,她和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所有的人血肉相连,一起呐喊,一起发泄。纽约,纽约,一个让人无法不爱的神奇的地方。她见证了它最悲情最脆弱的时刻,她曾经和这个城市一起哭泣,一起悲伤。而今天,她是以这种独一无二的方式告别纽约。泪光朦胧中,她又一次按响了喇叭,“再见了,纽约! ”

南加州的秋天似乎是透明的,从夏天一下子就过渡到了冬天。那天在大华买菜,看到满桌子的月饼,林晚才意识到,秋天又来了。自从去年秋天从国内回来后,她心里的幽怨结成了一个郁结,她大概也是猜到了周鸿飞是在她和晓岩之间做了选择。她想写信问个清楚,email写了好长一直没有发出去。鸿飞一直没有一点音讯,她恨鸿飞如此绝情,但是她的自尊心强,也不主动联系他。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就像曾经很多次的静默,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这大约不是火山爆发前的静默,而是一种冷得像灰一样的静默。刚回来的那些日子,她整日都很疲惫,居然硬撑着没生病。她想,大概老天爷怜惜她,知道她得照顾玉溪,又在换新房子。她在尔湾南边买了套独立屋,原来那套连排房也没卖,租了出去。

“妈妈,邻居阿姨给了我一袋凤梨酥。” 玉溪那天跟她说。

“噢,你谢谢她了吗?”林晚问玉溪。

“谢了。你要吃一块吗?”玉溪拿出一块给林晚,林晚接过来,心里有一丝暖。

下午的时候,她碰到了新邻居,是一对夫妇,年纪比林晚大个10来岁。样子特别的和善。

“我叫喻冬兰。”她笑着说,“这是我的先生江泰文。”她先生和气地点了个头。林晚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过了几天就是中秋了。冬兰来敲门,“这是我们从台湾带回来的月饼,分一半给你们尝尝鲜。”林晚忙谢谢她,说自己也买了的。

“味道不一样。你也尝尝吧。”冬兰把月饼放在林晚手里。

很快就是万圣节了,小区里的好多房子面前都摆上了万圣节的装饰。有秋意盎然的草垛和一个个金灿灿的南瓜摆在上面,也有看着瘆人的骷髅,蜘蛛精。还有一家是把整个屋子都弄成了个鬼屋,还配上恐怖的音乐。林晚看着那些吓人的东西,心想,东西文化的确有别。万圣节晚上,林晚在自己家门口摆了一大包糖,里面插了个牌子“help yourself”。自己就带着玉溪去小区里讨糖吃。到了冬兰家。看见冬兰和泰文两个人站在门口给小朋友发糖。冬兰看到玉溪来了,高兴地抓了一把巧克力给她。

一个周六林晚送玉溪去中文学校,回来的时候从冬兰家过,冬兰正好从外面散步回来。

“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她面带微笑。

“好啊。”林晚无事,觉得冬兰面善,就顺口答应了。

冬兰家里有一种淡淡的檀香味,她的客厅正中摆着花果和几支茂盛的富贵竹,上面是几幅佛像。原来她是学佛之人。 冬兰烧了水,沏了两杯绿茶。地上有一些蒲垫,林晚坐在那,喝着清茶,听着似有似无的梵音,觉得房间里有一种特别的氛围,让人心安。

“我们以前住在北加州,公司总部在那,泰文又去那边开会了。”冬兰轻轻地吹了吹手中的绿茶。

“北加南加有何不同?”林晚问。

“北加气候早晚变化大,这边气候更暖和一些。”冬兰说,“这边气氛更轻松,更适合有孩子的家庭。”

林晚想问她有没有孩子,觉得不妥,没有开口,冬兰倒是主动开了口,“我们没有孩子。”

林晚点头,“其实这样也好。”

“嗯,都是因缘。孩子和你上辈子结了缘,这辈子就寻了你来。”

“你们没有亏欠,所以这辈子落得轻松。”林晚笑说。

“你有慧根啊。能说出这番话。” 冬兰看着林晚。

“哪里,我就是慧根不够。没有通透,这辈子才来偿还的。”林晚叹气。

“不会。都是一个修行的过程。”

“坐在这聊聊天真舒服。” 林晚低头喝了口绿茶。

“你以为我们现在才坐在这吗,也许我们几百年前就认识了,就这样坐着一起喝茶呢。”冬兰笑说。

“嗯,你们佛教里是相信前世今生的。”林晚点头,她想起小时候母亲生病的时候,总带她去寺庙里烧香,庙里的香气和这檀香味倒是似曾相识。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林晚心里舒畅了好多。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和冬兰告辞,去中文学校接玉溪。

路上玉溪问林晚,“Mommy, 爸爸抽烟吗?”

林晚的手稍微抖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中文老师问我这个问题。” 

“嗯,他抽烟。”

玉溪不再说什么。

林晚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周鸿飞站在树下抽烟--那棵秋天的银杏树, 然后她抬头看到他。隔着久远的时空,那一瞬间带着些许的薄凉击中了她,她心里觉得疼,好像是棉花里藏着的针,没知没觉细微微地刺进去,冷不丁就觉到了痛。

北京的这个秋天有几分清寒。

庄晓岩那天看着路上的红叶,想起一年前秋天的事,心里头一激灵。她这一年过得磕磕绊绊,体重迅速下降,很快退到了生玉泉之前的体重。她原先一直想着怎么把那多出来的10多斤减掉。这倒好,不必费神了,她苦笑。很多个夜晚,她在黑漆漆的夜里醒来,再也无法入睡。她便坐起来,头伏在膝盖上,看着旁边似乎是在熟睡的周鸿飞发呆。她心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各种滋味向她袭来。在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她对这个世界开始感到恐惧和不信任,屈辱感和挫败感也像寒颤一般交替袭来,一阵阵冲击着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的亲密伴侣都能背叛她欺骗她这么多年, 这个世界, 还有什么她能相信的吗?她从小学习好,能力也强,高中一直是班长,大学也是班干部,留校,升副教授,一路走得顺。这件事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怀疑和否定对她是一种致命的打击。而周鸿飞这一年似乎也是比以前更寡言少语,两个人的感情还是在洼地里徘徊,沟通也不顺畅。她心里又难过又憋屈,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和周鸿飞离婚,她被这个念头折磨着。

晓岩这天上完课回到家就想睡一觉,就躲在自己的房里。可是她人躺在床上却怎么睡不着。她听到有人敲门。

“妈妈。”八岁的玉泉在门外说话。

晓岩起来开了门。

“妈妈,你生病了吗? ”

“没有,妈妈不太舒服。”

“不舒服就是生病了啊。你要去看医生,吃药。”

“嗯,我这样的不舒服不是吃药能治好的。”

“那什么能治好?我知道,爸爸一定可以治好。”玉泉看着晓岩。

“玉泉,你喜欢爸爸吗?”晓岩突然问玉泉。

“喜欢啊。我也喜欢妈妈。”

“你更喜欢谁?要是…你更喜欢跟爸爸在一起,还是妈妈?”

“要是什么?我喜欢和你们两个在一起。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啊。”玉泉头一歪,心里有点诧异。

晓岩看着玉泉,她的嘴角有一条小小的疤痕。还是玉泉三岁时周鸿飞去洛杉矶开会,她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忙前忙后,一时没看住玉泉。她到处跑,摔了一跤,正好地上有个小玻璃片,把嘴角划了一条小口子。晓岩一直自责自己太不小心,给孩子的脸上留了个小疤痕,不然那是多么完美的一张小脸啊。要是鸿飞在家,多个人看着孩子,也就不会出这个事。她想,为了玉泉,她心里那口怨气,咽不下也得要咽下去。她要是主动提出离婚,周鸿飞一定会奔了那边的娘儿俩,岂不便宜了她们。 再说,玉泉成长的路上怎么可以没有父亲呢?而与她自己而言,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 她的青春和岁月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她虽然恨他欺骗背叛了自己,可是心底却没有办法割舍他。

晓岩抱着玉泉,“是的,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

也是在这个秋天,怡敏告别美利坚,回到北京。老桂到机场接的她。车子上了四环开始堵。怡敏看着窗外的车流说,“现在的私家车真不少。”

“春天闹非典那一阵,街上都没人,开车那叫一个爽。”老桂开的是一辆奥迪。

那场春夏之交的非典把北京城上上下下折腾了一番,一切都在这个秋天慢慢恢复生机,到处都是万物生长,一派盎然的样子。房价在2003年上半年跌了不少,非典以后一路飙升。怡敏因为要照顾父母,就打算先住在爸妈家,也没动过买房的心思。

去国多年,怡敏一开始有点不习惯。好像很少有人有女士优先这个概念。在国外,总有人给女士拉车门,尤其是在巴黎。 然而北京显然是非常实在地执行着“男女平等”的政策。怡敏经常在公司大门、电梯口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最让人有点不爽的是排队有人插队,怡敏那次带她妈去做个化验。就有个中年妇女不声不响地挤到前头,怡敏说了好几句,她只当没听见。宋芝拉了拉怡敏衣角,怡敏也只能把气闷在肚子里。

公司在上地。怡敏觉得就跟小时候看的聊斋故事《精变》似的,一眨眼的工夫,荒郊野地里就变出了几进几出的大宅子。怡敏上大学那阵上地还是个偏僻地,就是些破破烂烂的小商铺,转眼之间,高楼林立,摇身一变就成了高科技中心了。

虽然是同一家公司,北京这边的部门文化氛围却是截然不同,怡敏一开始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她是产品经理,手下也管了几个小兵。其中一个叫Sara的问怡敏怎么称呼她。

“叫我怡敏啊。”怡敏笑了。

“没有英文名字啊。” Sara问。

“没有啊。”怡敏诧异。

“美国人能叫出你的名字?”Sara又问。

“让他们多念几遍就好了。可不能便宜他们。”怡敏笑了。

Sara笑而不语。后来,怡敏发现除了几个海归的,几乎每个人都有个英文名字…

过了一阵,怡敏还是给自己起了个Michelle的英文名字,和 “敏”字念起来有点像。在国外近10年没取洋名,回国几个月的工夫就整一洋名,怡敏有些啼笑皆非。好在没什么实质性改变,唯一尴尬的是好几次同事喊她“Michelle”,她楞是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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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第二章 秋天的银杏树

狂流 第三章 命运的节点

狂流 第四章 苹果树之吻

狂流 第五章 红罂粟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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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第七章 命运的选择

狂流 第八章 告别的季节

狂流 第九章 巴黎的咖啡

狂流 第十章  白天不懂夜的黑

狂流 第十一章 众神的食堂

狂流 第十二章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

狂流 第十三章 沉醉

狂流 第十四章 少有人走的路

狂流 第十五章 法兰西的背面

狂流 第十六章 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狂流 第十七章 她的名字叫玉溪

狂流 第十八章 爱的代价

狂流 第十九章 错过的月虹

狂流 第二十章 我们结婚吧

狂流 第二十一章 啊,纽约

狂流 第二十二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

狂流 第二十三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狂流 第二十四章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

狂流 第二十五章  911,今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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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流 第二十七章  浮出水面

狂流 第二十八章  告别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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