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晖丨魏达志:母爱伴我风雨行
老编的话:“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节前后,本号特辟“春晖”专题,邀约新三届学友缅怀母亲的一组文图,以为慎终追远、不忘来路。
在我心目中,母亲是最慈爱的。母亲不识字,但母亲的自我修养、道德境界却尽善尽美。为此,母亲也就成为我最崇敬的人生导师。
我的父亲是造诣颇深的书法名家,在豫章故里亦可称得上一代文豪,文豪与文盲的结合,跨越了巨大的文化差异和文化鸿沟,这在今天可能不可思议,但在当年,父亲母亲不仅能和睦相处,而且生儿育女,共享家庭的温馨,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情感的高度默契,也足以证明,母亲的贤良、忠贞与人格魅力在我父亲、一位极具精神品味的艺术家心中所引发的心灵共鸣和震憾。
我刚满五周岁,父亲不幸病故,一家生计似沉重的担子压在母亲的肩上。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革”浩劫,岁月漫漫,饥寒交加,日子过得尤其艰难。母亲用帮人洗衣服、带小孩的微薄收入养育全家。她不仅包揽了全部儿女的衣食住行,还为儿女的前途操碎了心。母亲的压力太重了。我渐渐发现,母亲挺拔的身躯开始显得有些弯曲,清秀的面容渐渐布上皱纹,丰满的身体也变得瘦弱。
为了事业与追求四处奔波,使我总无合适的机会去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于是,母亲更成为我相依为命的亲人。自小,母亲就熟悉我倔强的性情。肚子再饿,我也不会接受别人的食物;受了委屈,闷在心里也不愿向他人倾诉。母亲总是准确地从我目光中揣摩到我的心里,对我晓之以理,道之以情。母亲博大的胸怀,是我生命航程中的避风港——这里的水最清澈,浪最平静,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踏实、安全、可靠。
我从小就有一种报效母亲的强烈愿望,尽管我的臂膀是那么的柔嫩细小。我给人担水、研药或捡橘子皮晒干卖钱,将微薄的收入献给母亲,以求分担她身上的重担。在农场务农,我将每月16元的生活费硬省下5元给母亲。但等我真正长大成人,无论是去大学学习,还是出国深造,留给母亲的仍是孤苦和寂寞。
作者近影。
1989年,我因双肾功能衰竭,被迫中止在澳大利亚的留学生活返回深圳。我真不愿意让母亲知道这个使她无法接受的事实,但我的“表演”很快被她揭穿了。从此,时已75岁高龄的母亲,全部的身心陷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痛苦深渊。她的精神自责,她的日夜焦心,她的食不甘味,她的夜不能寐 ,她的苦痛,她的不安,使她一夜之间就变得更加苍老。
儿子的肾病连着母亲的心病,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1991年的一天,母亲终因突发心肌梗塞住进了医院。当时我正在广州住院,得到这个消息,我简直乱了方寸,忙与两位病号调整了透析时间,上了当晚广州至深圳的最后一班火车。由于火车晚点,当我赶到母亲的病床前,已近晚间12点。母亲吸着氧气处于半昏迷状态,医生给我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可母亲的嘴里还在念叨:“我要回家,家里没人……”
此后的3年,母亲9次住院。记得有个月,我在广州和深圳之间往返五次。我常常一结束透析治疗就赶往火车站,常常买站票蜷缩在列车的过道中,为的是及时赶回深圳伺候母亲,为母亲喂食,伺候大小便。我感到极度的虚弱,严重的贫血症、高血压及肾衰竭的症状时时在向我报警。
一次,我累倒在母亲的病床前,我困极了,眼皮直打架,直至护士呵责我没良心,这时还能睡觉,我又强打精神为母亲观察输液、输氧和心脏监视仪……但我若真的倒下,倒在母亲的床前,为母亲尽孝值得。
1993年的夏天,我因肾衰并发心衰住进了医院,医院组织专家会诊多方抢救,使我一次次地克服巨大的生理痛苦,度过生命的危机。平时,我做完透析治疗,总要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至母亲床前,看看母亲,与母亲聊上几句,再回家吃饭休息。这次,我自己也不能动了,我也离不开氧气,更无法下床行走,从南昌赶过来的姐姐寿如则用手推车将母亲从她的病房推到我的病房。
这时的母亲,白发苍苍,骨瘦如柴。母亲枯瘦、颤抖的手伸过来抓住我无力的手,母子相视无言,朦胧中我只是感到母亲的目光仍是那样的慈爱,那样有神,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作者列席广东省政协会议。
母亲出院了,身体仍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她在与死亡作斗争,我能强烈感受到母亲求生的欲望。她多么不愿意离开人间,不愿离开惨遭疾患折磨的儿子。她喘息着,艰难地咽下每一口饭,喝下每一口水;她硬撑着,似乎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陪伴我。她知道,一旦她先我离去,我将多么孤寂悲伤,将遭受多大的精神打击。
由中共中央宣传部和深圳市委宣传部联合摄制的专题片《魏达志——一个深圳人的故事》摄制组在我母亲临终前几天采访了她。这时的母亲,已经不能行走,我们几乎是抬着她,置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母亲开口说话已经很艰难,很吃力,每说一句话都像爬过一座山。但她的思维却仍然十分清晰,她告诉记者,我不满7岁就闹着要上学,只读了小学却考上了复旦大学;她告诉记者,当她得知我身患重病时,真想爬上高楼纵身一跳以求解脱。她一遍一遍地念叨,“我的儿子好聪明,好听话,好上进……”这便是母亲临终前对我的最后评价。
1993年11月30日,重病住院的母亲一早醒来,只说了一句:“达志是不是今天透析?”这是母亲长辞人间的最后一句话。这时她还在惦着我,希望此刻我能守候在她的身边,可是我却没有……
这天,也是我的40周岁生日,深圳新闻界近30位朋友聚会我的家中。面对这些真挚的友人,我无法掩饰我那悲痛欲绝的心情,因为下午3时,我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我。
我赶到医院,母亲的遗体已经盖上了白布。我揭开布头,母亲静静地躺着,带着无穷无尽的忧虑……我禁不住失声痛哭。
好心的医生劝我节哀保重,告诉我这是自然规律。我知道这是自然规律,可我更知道母亲与我40年的风雨相伴。我缓过气来,帮助工作人员将母亲抬进太平间。工作人员给我手套,我不要,这是我母亲,我要亲手抬。
次日晚,深圳电视台新闻节目以“魏达志生日言志”为题,报道了我母亲去世的消息。12月5日,家人从内地陆续赶到。“慈母陈顺英追悼大会”在深圳殡仪馆八角楼举行。来自各界的领导、朋友、同窗参加了母亲的追悼会,挽联写着“慈母德范世人楷模,儿子壮志精忠报国”。是啊,我还有祖国母亲,我还在沐浴着祖国的光辉,我还有机会尽忠尽孝。
作者书法作品。
今天,我参加深圳市专家联谊会的成立大会,拿到了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证书,我想到了母亲的养育之恩,想到了祖国培育之恩。是的,我不会放弃我的理想我的追求,我会珍惜生存的每一天,以告慰慈母的在天之灵。
草于1994年母亲节前夕
(本号获许可推送,图片由作者提供。)
春晖:母亲节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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