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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丨梅长钊:我的姐夫陈天佐

2017-07-19 梅长钊 新三届

作者简介

        梅长钊, 1947年出生,1966年武昌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经历文革 、下放、招工、高考,1982年武汉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任中学高级教师。1989年起,除发表专业论文外, 在《长江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瞭望周刊》《南方人物周刊》《新民周刊》《雨花》《杂文月刊》等报刊发表多篇作品。2013年2月8日在台湾《旺报》发表《十八年后望金门》,全国各大网站摘转。

 


     “ 这口井掉下过一个小孩,被捞了上来,没淹死。”


      井边聊天的几个中年妇女回答我们的询问,这是一眼口径近三尺的老井,有着一尺高的水泥井栏,井栏周围的地下是沿四周向外倾斜的圆形水泥地坪。


     “ 那边的一口井听说很久前淹死过一个人。”  她们中的一位红衣妇女说,边朝那面指了指,那是五十米外同样规格的一口井。


      那妇女说的井里“ 淹死过的一个人 ” ——  就是我的姐夫陈天佐,文革期间的1968年,他 “ 自杀 ”于此。


      这是在离南昌75公里远的永修县云山垦殖场临马路的一个小村落。


      2016年3月28日,我们一行人从汉口回南昌老家扫墓,扫完墓后我对大外甥晓明说:“ 我想去一下云山,看能不能祭拜一下你爸,云山的山顶也想去看看。” 1962年读初二时我曾在云山大姐那里住过一个月,但没上过云山顶。


     “ 好!” 晓明立刻答应:“ 明早我们开车去。”


      29日晨,我们去了云山,车行一个半小时,外面山野河塘春光明媚,目注窗外,思绪却次次游离景致,脑中浮起大姐一家和云山的件件往事。


     1956年冬,放了寒假的父亲带正读小学三年级的我由汉口去南昌,到祖父母家里过年。


     上过革大,参加过土改的大姐才20多岁,她的诗歌《赣河粮船》刚刚出版,《茶树开花圆丁丁》被莎萊谱曲,在电台播放,到北京参加了全国青年作家大会。


60年前幸福的一家:  后排中姐夫陈天佐, 右为大哥,左为二哥;  前排父亲和大姐。


        姐夫陈天佐在九江日报社工作,他高大英俊,脸上常是笑容,像电影明星。那天不知因什么事大姐嗔怪姐夫,父亲在一旁说:“ 算了吧,看看那枝腊梅,过年火车那么挤,天佐把它从九江一直举到南昌来!”


     姐姐家在单位两间套的房子里,精致的房间面临南昌市中心的东湖,她生了大外甥晓明,家里请了一个小保姆。


     我总觉得她的家她的屋像美丽的水粉画,朦胧、温馨又幸福。


     水粉画很快被撕碎践踏,1957年姐姐和姐夫被双双打成右派。1958年他们发配到云山垦殖场,去开垦那阒无人烟、榛莽未除的山坡地。


     繁重的劳动外还得承受管教与呵斥。1962年大姐生下小外甥晓鹏,放暑假的时候,母亲带我来云山住了一个月,大姐说了她遇虎的事情。


     那天清早上工,大姐听见前面不远的茅草中有响声,便扔了一块石头过去,不料草中跳出一只大老虎,人虎对峙了一会后,老虎掉头往山上走去。吓掉魂的大姐向后飞跑,一跃跳过了一条平常总要绕着走的水渠。


     事情传开,领导找到大姐,呵责她 “ —— 无中生有,破坏生产。” 好在第二天山上打来电话说:“ 昨天有老虎下山。 ” 山上的老虎在一个冬夜拖走了猪场的一头猪,几天后它被挂在猪栏外的一块猪肉炸死,那里面埋有炸药。职工每家都分到一小块虎肉。


     姐夫是右派中的另一批人,他们诚心认为自己确确实实犯了错误,认认真真地革面洗心,努力拼命干活,一心立功赎罪,冀望回到革命队伍中来。


村落墙上的文革时期标语。


     一天,姐夫和十多个劳力在田里割稻子,我随五六个小孩在几丈远的后面挽着篮子拾稻穗,那正是饿肚子的困难时期。姐夫回头看见了我,他正色示意我马上离去。


     姐夫说以后还要争取入党,父亲听说后,对不识时务的他叹息摇头。


     大姐1965年调到了九江市文化馆,姐夫和小外甥留在云山一地。


     1968年,一个骇人的消息传给了大姐—— 陈天佐自杀,投身井里。


     五岁多的外甥晓鹏在场部幼儿园里两个多星期没人接,幼儿园的老师好生奇怪,后来才知道这孩童已没有了父亲。


     有人悄悄告诉说姐夫是被打死的,他的颈上有勒痕。


     没有追究问责,不敢悲伤于外。那年代右派生命如草芥、如蝼蚁。


     我们一行人作别那几位井边的妇人,沿着一排旧房向另一口井走去,一栋旧房的墙上还残留着文革中的一条斑驳褪色的大标语。


     我们来到了这口井,井旁不远有一间平屋,有几个人在里面闲坐,这是已撤销的农机厂的留守处。


井旁农机厂的留守处,左2为认识梅长英和陈天佐的七旬老人,  右2为外甥晓明。


     其中最年长的一位70多岁的大爷认识我的大姐梅长英和陈天佐,他们确认门外就是姐夫罹难的那口井,老人说姐夫那年埋入当地坟场下面的一块地,现在已无任何标记。


     大家静静地交谈,慢慢地回忆,晓明不时地拿笔记记,问一些问题,年岁太久,家人也没有了当年撕心的痛惜。


     我走到门外,将这口有些森然的老井拍照,在姐夫蒙难处默哀,鞠躬行礼。善良的姐夫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时代的恶浪吞噬,成为那个暴虐年代卑微的祭品。


     这口井的马路对面,成排崭新的安居楼房已建起,很快也将建到马路这边来,可以预料老井不用几年就将被填没,一切都将消失得没有痕迹。


姐夫罹难的井,当年没有井盖和水泥围墙。


     这些年来,大家很少提起故去多年的姐夫了。我和姐夫接触不多,但心里一直想写一写姐夫陈天佐,写写他遭遇的一些事情。


     姐夫和那个年代,不应该遗忘!


文图由作者授权本号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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