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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腿员知道一切 | 欲望都市里的一万种隐秘需求

小昼 极昼工作室 2020-09-17

跑腿员与客户的联系,大多数只是开门的一瞬间,有时来不及看清脸,一只手伸出门接过货品,下一秒,“嘭!”门就关上。


去叠衣服的跑腿员记得别墅里的衣帽间,“一整层,就我们住的那种房子,人家都拿来做衣帽间!”也有跑腿员把客户的方向盘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有要打车的吗?”


文 | 王一然

编辑 | 王珊


“叫两个人来,帮我泼坐在对面那个女的一杯酒!”


“滴、滴!”电脑提示音一响,老板林潘看了看屏幕,又是个“奇葩单”。晚上十点左右,正是他精神的时候。下单的是个女客户,常客,林潘不算意外,毕竟她曾经要一个跑腿员过去假扮自己男朋友,那是个酒局,她需要尽快脱身。


林潘熟练复制客户的需求,发到42人的“菜鸟跑腿”群里。他安排了两个面生的兼职高中生过去,一个负责骑电动车在外面接应,另一个进去完成任务。


酒吧正是热场的时候,夜场霓虹昏暗闪烁,音乐巨响贯穿每个来客的脑神经,很多人跟着音乐节奏摇摆。跑腿员很快找到客户,然后见到了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女的”,几个节拍律动的时间,他抄起桌上的酒杯向目标泼去,之后掉头就向门口挤。一切发生得太快,对方没有追过来。


任务完成。只需70块钱。


在南宁,没有多少人认识林潘,但最近两年,“菜鸟跑腿”却出现在很多南宁人的微信好友里,除了日常的跑腿服务之外,按照林潘的说法,“只要在法律许可范围内的都可以接”。只要你愿意出钱。


林潘操控着这个唯一的客服微信号,将每天接的最奇葩的几单发在朋友圈,替客户跑步、替客户开家长会、替客户去香格里拉酒店随份子吃饭……甚至,有人不愿意到楼下超市买避孕套,宁愿下一个二三十块钱的单。


“滴、滴!”


最多一次,林潘一天接了200个单左右。


晚高峰期的南宁,电动车在街道驰骋,有的跑腿员会配两台电动车,电动车最快能开到100迈,让他们在堵车时也能畅通无阻。王一然 摄


钱能买到“一切”?

花钱求助跑腿往往不是客户的第一选择。今年三月,半夜11点,一个女客户的车坏了,一辆红色奥迪A5,需要换备胎,“她给好几个朋友打电话,都不行。”林潘说,客户已经在路上等了很久,最终叫跑腿员来帮忙。阿冰就在附近,之前学过汽修,是个熟手,半小时左右就换好了。

“你们业务很广泛!”女客户满意得很。“只要有钱,我们能够办的肯定办。”

就这样,很多人变成常客,“因为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

在林潘的数据库里,青秀区最重要,这里有南宁最贵的豪宅,最好的医院,最热闹的街道,下单的客户最多。南湖公园是跑步的绝佳场所,绿荫密布,水汽充足,但路过你身边的跑者可能是一个跑腿员。有的客户下单,“公司要求跑步打卡,否则扣工资”;还有的客户只是“发跑步软件记录”到朋友圈“装X”。

跑腿员还曾买过三本作文簿,两支中性笔,写“关于愿望的故事”“关于狐狸的故事”……是个家长下的单,为了给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减负,请跑腿员帮忙写作文。还有跑腿员坐在教室里,替客户开家长会、上保险培训课。

金钱似乎在菜鸟跑腿公司真的能买到“一切”,只要愿意下单,付二三十块钱,你可以懒到“隔几天就要求跑腿员上门扔垃圾”。

南宁的生活节奏比广州慢些,但在晚高峰期,仍有上百辆花花绿绿的电动车贴着等红绿灯,人们闻得到彼此汗水的味道,繁华的东盟商务区里,宾利轿车和兰博基尼跑车横七竖八拧在一起,棕榈树四季常青,错落分布在富人区的别墅和洋房里;与广州人一样,很多南宁人离不开宵夜,在这个终年湿漉漉的多民族聚居大都市里,24小时都吃得到烧烤、“嗦”得到粉,超过配送范围?冇关系啦,“帮客户买宵夜是最多的需求之一。”林潘说,跑腿员不只是单纯帮客户买宵夜,有些客户只是想吃,但并不知道吃什么。

“看着随便买点嘛!”跑腿员接单后,推荐了一家老牌粉店,这家店往往会变成接下来十几单“不知道吃什么”的客户宵夜点。

“要比客户更了解这个城市。”跑腿员大韦瞪大眼睛笑,得意起来,他不是本地人,却比很多本地人摸得透这里的街道。 

菜鸟公司每天最常见的单是去医院挂号。这几乎是每个大城市的烦恼。一个女跑腿员曾连续一星期带小孩看病,那一周保姆请假。孩子还不到一岁,肌肉萎缩,被全程抱着。医院走廊里全是相同病症的孩子,大大的头,不成比例的麻杆身子。“太可怜了,想到以后孩子长大就要这个样子。”女跑腿员说。

“滴、滴!”已经快半夜,一个外地客户,电脑屏幕上跳出他的需求:半夜12点准时到某墓地给朋友上香,买黄色的菊花。

林潘有些怵头,把客户需求发在四十几人的公司群里,“谁去?”一位胆儿大的跑腿员接了单。

跑腿员“霸台”的酒吧之一,即使是工作日,九点多就已经爆满,来客只能站着等座位。王一然 摄


对于公司群里的四十几个员工,林潘了解每个人的“附加技能”,他自己也是跑腿员之一,比如喝酒,很少有人能拼得过他。“老板能喝一天半!”所以当有客户要求“叫个能喝的来顶酒”时,林潘想了想,自己骑车去跑单。

客户在KTV里,林潘一进门,自己介绍之后,下单客户就拉着林潘坐过去,“这是我欠的酒,需要你喝完。”林潘点点头。他面前是两扎啤酒,每扎大概三斤左右,林潘直接拿着玻璃的大酒罐,“咕咚咚”灌下去。

客户一直从晚上12点留他到凌晨5点,玩得尽兴,给了1000块钱。

也有些肥差不用如此“劳神伤胃”,iPhone X刚出的时候,深圳火得买不到,有客户下单,要求跑腿员坐飞机过去深圳送两部苹果手机,即使往返机票价格已经是四位数,但“客户就当天要”。跑腿员永远不会主动问客户下单原因,这是付出金钱后应该享受的服务。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客户对林潘说。

明天需要一个人 去一趟巴马当编辑 男女都可以有点文字功底的 就是当一个公司的文字编辑。记录业主的故事。

都市欲望是被一点一点喂养出来的。最初,下单内容只是最基础的取货送货、买东西,然后是上门提供家政和维修服务,抓老鼠,打蟑螂,甚至是杀鸡之后炖好鸡汤,在这之后,客户们又提出了情感类的陪同需要。一些客户甚至会对跑腿员产生依赖,“什么都要叫我们!”林潘删过一个态度不好的女客户,做卫生、扔垃圾、取快递,家里那点事全找他们,林潘抽不出那么多人跑单,有时直接回复,“你自己就百度打电话问就好了”。

刚开始,面对这些奇葩要求,林潘会一边接单一边笑,想象有些客户下单的原因;时间久了,林潘变成一台精密的接单机器,迅速了解客户的具体需求,计算时间和距离后,发到群里,然后考虑什么样的跑腿员合适接单。

“没办法理解有钱人的世界。”很多跑腿员表达了差不多的看法,“可能在人家眼里,钱就是一个数字,用来挥霍的。

菜鸟跑腿客服朋友圈。


失败公司与“城市超人”

菜鸟跑腿公司位于一所四室两厅的老房子里,进门就看得到墙上贴的公司红色LOGO。房间里的设施有些陈旧,没有空调,员工们的单人房站着满是灰垢的落地电风扇,白天的小客服性格剽悍,会在员工们赖床时一脚踢开门:“起来跑单!”

林潘就在客厅办公,墙角摆着接单的电脑,一张还算舒服的黑色老板椅,桌子上有台计算器,他一边接电话,一边飞速计算距离和价格。林潘三十出头,微胖,戴副黑框眼镜,邕城充足的阳光晒得他面色黝黑,憨态下眯着眼笑,又透出精光。

大多数时间,林潘都处于疲惫又紧张的状态,即使在后半夜喝酒,划拳喊到一半,客户下单,林潘马上放下酒杯,打电话安排人。

五年前,刚成立的菜鸟跑腿公司,主要拓展物流方面的业务,那时公司的老板还是林潘的弟弟,起这个名字也是为了沾沾阿里的光。除了送外卖,员工们大多只负责取货送东西,同类公司竞争激烈,跑腿费一压再压,最多的时候,每个月亏损近2万块钱,几乎快要倒闭。

两年多前,弟弟把公司交给林潘,转投其他行业。

林潘争取到一家蛋糕店的全市配送合作,每天送上百个蛋糕,按公里计算,起步价每公里只有12块钱,超出三公里价格变成3块。但蛋糕配送风险很大,有些一二百块钱的造型蛋糕,上面的玩偶很容易脱落,老员工大韦曾经出过几次车祸,最重的一次,对方的电动车撞了他,扬长而去,四个蛋糕被损坏,赔了五六百块钱,差不多相当于四整天的单全白跑。

2017年年末,蛋糕店不再选择他们,换了更便宜的闪送。

“我们争不过他们的,美团和饿了么也早晚会有跑腿,要想办法开展别的业务。”去年年初,大韦在开会时提出想法,林潘参考了广州市的跑腿业务,开始接一些朋友的单子,从遛狗、喂猫开始,想将跑腿员变成“满足更复杂需要”的服务者。

有剥虾高手吗?帮客户剥小龙虾

能顺便吃一两个吗

林潘的一众中产朋友成了最初的客户来源。林潘上学时,家境殷实,出手阔绰,经常喝酒时买单,“前半生都顺顺利利。”林潘在莫斯科某大学读了五年书,学新闻,但毕业后,家里情况急转直下,父亲也进了医院,需要靠林潘赚钱还债。“那时候也去求过人,失败后就知道轻易不要求人,所以后来也能理解这些客户宁可花钱找我们。”

服务后,收费价格并没有大变动:第一个小时50块,第二个小时之后每个小时30到35块,根据任务难易程度,价格会有少许浮动。

但客户的需求变得越来越细致。叠衣服、打扫卫生、买泳衣,要求必须是女的;陪酒、假扮男友要长得帅的;甚至还有人托他们办理问题小区的房产证。他们大多都是南宁本地人,愿意用钱解决问题。

林潘现在有40个员工,90后偏多,或多或少做过配送行业相关的工作,还有一些是跑腿员的家属和前同事。到后来,文化水平高的大学生,专门会摄影的技术师,擅长跟踪的人也加入进来。

在老跑腿员印象中,让公司口碑大好之一的单子可能是一张报纸。客户是南宁一个消防员,不小心丢掉了领导还没看的报纸,只记得是什么日报,林潘派了三个人出去找,在报刊亭问过后,对方说是内刊,要自去报社问,三个跑腿员分别跑到《广西日报》、《南宁日报》、《南宁晚报》报社,最后在报社的保安亭,跑腿员大韦给了一盒十多块钱的烟,要到了客户的报纸。

那一单按小时计算,最后只收了45块,但林潘给了大韦额外的奖励。“开始有一种成就感,不是单单赚钱那种,是只有你能帮他做到。”大韦说。

有电视台来采访,称他们是“城市超人”,林潘开始专心经营起朋友圈,并要求每个跑腿员都必须会拍照,把“奇葩单”组图发在朋友圈里。一个客户下单代驾去深圳,跑腿员中午到时,客户要求睡会儿觉,一个多小时间,无论跑腿员拼命摇晃、掀被子还是叫喊,客户始终没有醒来,代驾单只好放弃。

“这种为什么不给我拍照发朋友圈?!”林潘很生气。

林潘不允许跑腿员和客户私下联系,即使有跑腿员因为单子需要给客户发图,完成后也需要马上删掉微信好友。这是公司的铁律——曾有一个跑腿员私下接触客户,后来他辞职,用兄弟情义保证,绝不涉及公司业务,可没过多久,就干起跑腿公司,宣传模式和林潘几乎一模一样——林潘本该知道,钱能买到一切,包括情义。

菜鸟跑腿公司一直沿用的logo。王一然 摄


不可能任务

南宁多半时间都在粘腻的风雾里挣扎,气温像客户的订单一样多变——晚上十点之后,有些客户想吃心头那碗螺狮粉,有些客户不敢独自走夜路回家,还有些客户无法一个人在电闪雷鸣中入眠。

“滴、滴!”十多天前,晚上九点多,林潘看了眼屏幕,吓了一跳,“开玩笑吧!”是个女客户,下过很多单,曾让跑腿员接过回家,但这次不同:叫个人来,看我睡觉。

林潘对这个老客户有印象,长头发,20岁出头,长得十分漂亮,他想了想,还是自己去了。“我不敢一个人睡觉。”客户转身回卧室,林潘在客厅沙发看电视,她在卧室里呆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办法睡着,最后推开卧室门:“你走吧!”林潘想了想问:“可以拍你家里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吗?”“随便。”

林潘按规矩收了钱,“只是看她睡不是哄她睡,肯定要收钱啦。”

相比白天,这座钢筋水泥森林里,黑夜的时间似乎被拉长,一个男客户要求下单组队打“吃鸡游戏”,有时叫一个跑腿员,有时要组成一队四个人,因为“网上随便组的陌生人没有言语配合”,一直到凌晨5点,天已经微亮,四个小时,跑腿员们少见和老板自降价格:“就是打个游戏,每人收一百吧。”

周五的南宁不用发愁如何入睡。最夸张的时候,几家有名的酒吧晚上8点钟开门,经理不接受电话预约,公司几乎所有的男跑腿员都要替客户去“霸台”,屁股离开凳子,占的座位就算作废。

23:00桌子还空着,全场就我一个。

有的客户大方,酒吧有存酒,会让跑腿员自己先喝,但多数时候他们不点任何东西,独自久坐,“很尴尬,就坐在那里喝白开水,三四个小时。”一个跑腿员说,一开始酒吧的服务生不知道他们是跑腿公司的,会主动来倒水,态度很好;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服务生倒水都懒得倒,一个劲儿催他们快点酒,不然就撵他们走。

需要陪酒的女客户们,有的会指定自己有好感的跑腿员,有个跑腿员外号 “吴彦祖”,还有人长得像健身教练,“你们有个小伙子好像张艺兴哦!我以后就叫他!”陪酒的跑腿员都拿捏得好分寸,喝酒之后开些适当的玩笑,没有客户会介意“跑腿员”的身份,她们喊“帅哥!”但“不会有不该有的感情产生,更不会做出格的事”,陪过酒的跑腿员解释,客户只是想“今晚玩得开心”,而不是要和你发展什么私人关系。

“滴、滴!”更匪夷所思的单子也来过,客户要求男跑腿员“暖床”,二十几公里,林潘再三考虑,没有接单。

在这座城市里,人们的悲欢并不相通。跑腿员们相隔一个街区,一个是打麻将“三缺一”陪玩,赢的钱全归客户;另一个则要钻进药店,给性工作者买紧急避孕药。有人半夜三点钟下单,急性肠胃炎住院,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他需要陪护。

54岁的张国平从崇左市开车来看病,女儿帮他在菜鸟下单,指定的是市里最好的医院之一,早上六点半,一个男跑腿员先去排队,七点多后,另一个女跑腿员接班负责陪看病。

医院三楼,走廊里的人们东倒西歪撑着墙,张国平一上午滴水未进,不停看自己的号码,有人要插队,跑腿员一把拦在前面,“我们先啦!”看完内科,拍胸片的前面还有171人。“我不排了!”张国平脸都皱在一起,掏出手机给女儿发微信:“要等明天下午我不做了!”女儿回:“明天就明天,让那个女的都给你挂号弄好,不是都花了钱!”张国平有些着急,几番争执后,电话那头妥协了,同意他走。女儿在广州做生意,已经结婚生子,没怎么陪离异的张国平看过病。

早上八九点钟,医院已经排满了等着叫号的人,跑腿员陪同客户挂号、看病,往往要站四五个小时以上。王一然 摄


100块钱能买到什么?一盒高档烟,五碗加了花生和腐皮的粉,一晚狭小潮湿宾馆的单人房,但如果在菜鸟跑腿下单,100块钱足够买到一张出轨照片,一段行车定位跟踪记录,一个人的隐秘归属地与新欢。这是菜鸟跑腿公司一项最特殊的业务,跟踪。

跟踪个小朋友,下午X点放学,需要跟着他一直到回家,去哪里,都和什么人接触。

跑腿员阿冰端详男孩的照片,面容白净,像棵瘦高瘦高的豆芽菜。下单的是孩子家长,“这么小的孩子跟他干嘛呢?”阿冰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这是一所贵族学校,门口停满百万级豪车。差十分钟放学时,阿冰在校门口等着。

按照正常回家路线,男孩只需要右拐一直走,15分钟就到小区门口,阿冰的电动车缓缓跟在男孩身后,果然,男孩一出校门就跟着同学左转了。

和几个同学打闹过后,阿冰停在一个小商业区入口,拍下一处小卖部门脸给男孩家长,“他进商店了?”家长有些敏感。出来后,男孩又到旁边去买了小吃,绕了足足一大圈路,看见什么踢什么,身体不停“画圈”前进,靠着路灯柱子。

“小弟弟你快回家啊!”阿冰跟在后面嘟囔。

大多跟踪业务主要是跑腿员阿冰负责,他19岁,身材中等,两广地区常见的偏东南亚长相,鼻翼宽阔,颧骨突出,小麦色的皮肤往人堆里一放,基本一眼找不出来。公司员工们喊阿冰“那马(阿冰家乡)侦探”,几乎没有阿冰跟不到的人,秘诀是:不能与跟踪对象正面对视。

阿冰负责跟踪的孩子,在每个柱子前停留,大口吞咽着买来的小食品。王一然 摄


阿冰曾经拍到一张客户要求的男方出轨照,照片里,男女相拥在一起,交照片时,阿冰形容女客户脸上“表情复杂”,但语气还是尽量轻快:“这张拍得好!”

阿冰曾经劝过很多客户,“到这个地步就算了吧。”

“我就想知道他背后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客户不肯。

下单的大多是女客户,林潘也经常不能理解她们,“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搞这么累干什么呢?”后来知道,有的客户是为了搜集离婚证据。

也有一单让阿冰真的“再也不想接了”。客户是家医院的女护士,与医生男友谈了四年恋爱,眼看着要结婚,男生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不喜欢了”。“他肯定外面有人了!你帮我拍他的新女友照片!”

医生的作息十分规律,阿冰卡着时间,跟着他上班下班,没有任何意外收获。女客户无法接受,认为时间短,阿冰没拍到;阿冰又进行了一次长时间跟踪,终于有了意外路线——医生坐了地铁转公交之后,似乎是去健身房,没有“新欢”,女客户的情绪崩溃,阿冰忍不住问:“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对方只是大哭,请求再跟一次,反反复复四次下来,只能得出大概结论:目标确实有意外路线,好像在外面有兼职。

客户再一次下单,阿冰不肯接。

“太变态了。”阿冰摇摇头,“不是我跟不到,是没有满足客户心里想要的那个结果。”

身后空无一人

林潘已经累积了一万多个客户,每天,几十个人加他好友,还有些从网上看到他的朋友圈走红,特意来凑热闹。他每天一般加十个人,南宁之外地区的很少通过。很多客户截图给林潘看,“你又火了!又有人在豆瓣发帖!”一个网友评论:真像超级英雄,简直无所不能。很多客户也这么认为,只要花钱下单。

很多跑腿员之前都做过配送行业,有人在超市做仓库送货员,有人负责将货物送上高铁,“都是苦力,还不比在这里自由。”一个跑腿员说。林潘也看准了这一点,只要能吃苦,跑腿员们每个月能拿到八千甚至一万块的工资,“他们之前最多两三千一个月。”

跑腿员阿冰是“00后”,学汽修毕业后,曾到廊坊打工,做汽车美容。最近几天,阿冰的嗓子发炎,凌晨两点钟,南宁下起小雨,阿冰去给客户送宵夜,完成任务后,停在只有零星车灯的街道上,“那么辛苦”,阿冰发了条朋友圈,“身后空无一人。”

去纪梵希买一只口红,到了帮我问店员,这个女孩子适合什么色号。(女孩图片)。

跑腿员与客户的联系,大多数只是开门的一瞬间,有时来不及看清脸,一只手伸出门接过货品,下一秒,“嘭!”门就关上,偶尔也会发生奇妙的交集:“素质高”的客户邀请他们一起吃饭,在CBD区最贵的酒吧里一醉方休;去叠衣服的跑腿员记得别墅里的衣帽间,“一整层,就我们住的那种房子,人家都拿来做衣帽间!”也有跑腿员把客户的方向盘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有要打车的吗?” 

不断穿梭各色客户的人生,让一些跑腿员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包括老板林潘。他至今没有女友,“看电影我哪有时间?我倒可以叫我员工去陪看,她愿意吗?”

在公司里,员工每天平均要跑一百多公里。“英雄?英雄个屁!就是解决两餐饭。”年过四十的老员工大韦说,他已经不像公司的小孩,会因为完成任务兴奋,只想做到客户要求的每件事,他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朋友圈里长长一列,都是早起去医院挂号的单子。他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个女儿,已经四五年没有见面。“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女儿恨我。”没有单接时,大韦偶尔想起女儿,“她应该不知道她爸爸是谁了。”

4月28日,有客户和闺蜜吵架,希望跑腿员按要求做道歉牌,并上门代替道歉。


跑腿员并不计较为彼此跑腿。大家都有帮手的时候,有时在酒吧占着占着座位,跑腿员们也喝一场,有人假装自己喝多了,群里都关心他怎么回去,“要抬还是要扶?”“抬回去!”“两百跑腿费!”大家嘻嘻哈哈,互相开玩笑之后,出了声色放纵的门口,各自骑上电动车继续跑单。

装摄像头:明天下午2点到 地址:南宁市青秀区商业街x栋x层

林潘也有被客户惹毛的时候。有人上来莫名其妙骂很难听的话,消息一条接一条,林潘刚要回骂,对方发来红包:“你们应该开设这个业务,客户心情不好,可以骂你们!”

“靠!神经病吗!还真以为我什么钱都收。”林潘对客户说,拒收了那个红包。

纠纷在跑腿公司中时常发生。一个客户下单要扶醉酒的朋友回家,对方第二天要报警,说自己的手表钱包丢了,“还好他自己后来又找到了。”有客户找不到一件两三千块的限量版衣服,怀疑来叠衣服的跑腿员拿走,“真是发癫!拿你衣服做什么啦?”林潘也急了,最后是客户自己忘了放的地方。

其实林潘知道,“我们这个行业就是客户需求催生的”。近15年来,公开资料显示,南宁的GDP增幅上涨了十倍多,建筑业贡献显著;南宁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也在近3年持续增加,居民消费结构快速升级后,服务消费需求明显增长,但仍有人在论坛里抱怨“一线城市的消费,三线城市的收入”,不过林潘不担心,“客户永远都会有需求。”都市里每天都有新的欲望等待满足,它们被跑腿公司一一明码标价,明天,又有新的。

没有单时,跑腿员们喜欢在市区里闲逛,不止是因为“惯性奔波”造成无法停歇的无聊感,也为了更加熟悉城市,以便于接单时,能马上在心里定位“去哪里能完成任务”。

电动车转了一圈又一圈:东盟区里高楼林立,巨幅LED屏日夜闪烁,最贵的小区均价涨上到五万一平,竹园路附近,机车和跑车轮番炸街,中山路小吃街里熙熙攘攘,混合着螺狮粉的酸臭味和肉香,城中村的租房告示贴得歪歪扭扭,地铁修好后,一室一厅的租金每个月从100涨到了700块——真的很少有人注意到,那些电动车上不起眼的年轻人,曾在深夜里,无数次扶喝多的白领们回家;也为了解决夫妻吵架,在中午十二点前必须做好一盘减肥餐;甚至洞悉人群里某个人的婚姻危机,拍摄出轨对象。

菜鸟跑腿公司,只要花钱下单,有人始终陪伴您身边。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林潘、张国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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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一然

独善其身,兼济天下。

作品包括《被淘汰的101女孩》

《“被反杀者”刘海龙的昆山江湖》

《他就是周星驰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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