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转载丨《西窗竹》by十九瑶(5-9)
这是一篇非常有爱的文,一位世家公子,一棵竹灵,两人意外有了情愫,竹灵还怀了包子,当一切都很幸福的时候,却一下子因为身份的问题陷入巨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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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窗竹
作者:十九瑶
文 案
陆桓城:我的老婆是根竹子,我的儿子是棵笋。去年,我家饭桌上冷不丁出现了一盘油焖笋,现在,厨子坟头的草已经三尺高了。
这是一个陆大当家与自家俏竹子啪啪啪,还生了一窝笋的温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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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第六章 借宿
最后陆桓城还是服了软,没要来解释,依旧带着晏琛往阆州赶路。
半日路程,车马再快也到不了下一座城市。眼见夜幕降临,两人寻了一处炊烟袅袅的傍山村落,付二十文钱,投宿在村长家的后院里。
这间屋子破陋,长久无人居住,散发出难闻的霉味。墙壁斑驳,背阴角落掉了漆。持家的婶子草草收拾一番,拭去桌椅灰尘,抱来了两床艳红的绣花被褥,赔笑说只剩这样的了,看着虽然怪异,但二位毕竟是表兄弟,关系亲密,应当不会在意这些。
晏琛笑道无妨,亲自将那妇人送了出去,关上房门一转身,突然就被陆桓城压在了门板上。
“把氅子解了。”
陆桓城很直接。
烛火跳动,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一点光,仿佛湿润的墨玉。
晏琛一缩脖子,连连摇头:“冷。”
陆桓城不为所动:“解了我就抱你上床,保证不让你哆嗦一下。”
晏琛只剩那么一个单薄的借口,却被陆桓城轻易戳破了。他捂着隆起的肚子,攥着衣领,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见到了雪亮的刀光,死期将至。
“孩子……孩子大了一点。”他紧张地盯着陆桓城,支支吾吾道,“只大了一点。”
陆桓城面无表情:“解。”
晏琛听着他威胁的语调,心里突然就来了气——自己苦苦忍了一天痛,受了莫大的惊吓,整个人心力交瘁,骨头酸得像刚从醋缸里捞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水都没喝上一口,陆桓城竟这般逼问他!
那窜个儿窜疯了的笋,难道和他陆桓城没有半点儿干系么!
于是恨恨嚷道:“不解!”
与此同时肩膀使劲顶过去,一把撞退了陆桓城,直往床铺方向逃窜。
才迈出两步,他突然被牢牢扯住,陆桓城一手圈紧他的胳膊,一手利落扯开绒氅的系结,抓住毛茸茸的领子用力一抖一扬,直接把整条氅子甩到了墙上。
晏琛大声尖叫,挣开陆桓城,捧着肚子狼狈地往床边退。
他穿着两层白衫,腰间绾了一条鸦青色的绸带,挣扎时绸带被扯松了,末端恰好垂在地上,后退时一步连着一步踩住,缠在腹间的腰带越扎越紧,开始深深往肚子里勒。
晏琛心太慌,全然不曾注意到,陆桓城在旁边看得脸都绿了,高喊:“你别动!”
他却没能收住,向后一屁股跌坐到床上,绸带猛地抽出去一大截,嗓子眼里逼出一声尖锐的呻吟,便痛得再也叫不出来了。
夜里霜雪深重,婶子敲门来送簇新的巾帕和满满一桶热水。陆桓城披着外衫开了门,婶子一探头,瞧见床褥鼓鼓的,乐道:“睡得真早哈。”
陆桓城点头笑了笑:“赶路劳累,弟弟身子弱,不太吃得消。”
婶子唠叨了几句,便转身离去了。陆桓城关上门,把水桶拎到床边放好,浸水,拧干,抖开一条热乎乎的巾帕,拍了拍安静的被褥:“阿琛,起来洗脸。”
晏琛从被褥边缘露出半个脑袋,刚想说“不要”,迎面盖下来一块热气蒸腾的毛巾,揉面似地给他搓脸,几下搓得干干净净。
陆桓城弯腰去洗巾帕,晏琛便撑着后腰坐起来,两手揪住褥子使劲往上拽,想把滚圆的肚子盖住。
“别拽了。”陆桓城十分无奈,“你以为我瞎么。”
他挽起晏琛的长发,仔细拭净了颈子和肩膀,又顺着胸口往下擦,撩开被褥,解了衣衫,露出白皙圆润的肚皮。陆桓城打量了几眼,眉头微皱,没说话,沉默而体贴地继续擦拭。
晏琛也是第一次看到烛光下的肚子,欢喜且紧张,有些拘谨地问:“桓城,我这样……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挺好看的。”陆桓城随口形容,“像个葫芦。”
晏琛不喜欢这个比喻,抿了抿嘴唇:“那……是葫芦好看些,还是竹子好看些?”
陆桓城不解其意,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什么意思?”
晏琛连忙摇头,说没什么。
竹子好看,就是现在丑,葫芦好看,就是以前丑,反正都不是什么好答案,不要也罢。
温热的巾帕覆在腹部,反复揉捏,闷胀许久的皮肤一点点放松下来,郁滞的血液也随之化开。晏琛舒坦得不行,当着陆桓城的面放肆地伸了个懒腰,小肚子挺得高高的,微微颤动。伸完才觉得不妥,面红耳赤地缩了回去,泥鳅一样钻进被窝里,打死不出来了。
陆桓城搁下毛巾,神情有点窘迫。
他转身离开,推门出去,从后院井里打上来半桶冰水,狠狠泼了自己一脸。双臂撑在井沿上,盯着里头幽暗的井水,喘息纷乱。
他根本不敢承认,他竟然对这样的晏琛起了情欲。
乍起,难收,一星火苗落在滚油上,烧得身体炽热,血液沸腾。想把晏琛从被褥里拖出来,摁着不准动,吻过他的唇和颈,吻过起伏的胸口,吻过莫名其妙隆起来的肚子,像从前那样尽情地欺负他,让他痉挛着哭泣,喜悦到晕厥。
晏琛像个小孩子,笨拙地遮掩着一个根本藏不住的秘密,以为那狐绒氅子能当仙衣用,以为拙劣的伎俩骗得过他的眼睛,以为一晚上大了肚子这种事……当真能瞒到天荒地老。
不,不是天荒地老。
他的阿琛,求的不过是能瞒一天算一天。
孩子有一半是他的骨血,苦痛却全由晏琛来受,受着苦痛,还遮遮掩掩怕被发现——这样别扭的性格,陆桓城除了往死里宠着,当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晏琛在床上闭眼假寐,听到背后开门的响动,指尖一抖,立刻将眼皮合得更紧。陆桓城宽衣上床,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两片轻颤的睫毛。
“阿琛。”
陆桓城唤他。
晏琛一动不动,睫毛却颤得更频密了。
陆桓城知道他醒着,于是躺进被窝里,伸手搂住他那已然称不上纤细的腰,额心抵着额心,温声道:“阿琛,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晏琛慢慢睁开双眼,眼中有一抹隐约的湿意流淌而过。
他不想开口,可是终究躲不掉,只好避开目光,撒了一个小小的谎:“我,我不知道。”
陆桓城温柔地问:“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何时长的,还是不知道为何长的?”
晏琛招架不住,求饶似地往陆桓城颈窝处一阵蹭弄:“昨天晚上它便不安分,凭空长大了许多。我不晓得为什么,也不敢多想,就怕不当心被你发现了,要当我是妖异……”
“不会。”陆桓城连声安抚,“我们阿琛这么好,哪里会是妖异。”
又与他交握了十指,紧紧按于心口,劝慰道:“定然是我前几日抱怨它长慢了,催得太急。它在娘胎里听见,才会拼了命地长个儿,要教我瞧见呢。”
晏琛仍不安心,犹疑地抬头看他:“可别人不是这样的,都是慢慢地长,熬十个月才瓜熟蒂落。桓城,我一晚上弄成这副模样,你心里……当真没有芥蒂么?”
他心急如焚,生怕陆桓城怀疑他,要将那短暂的怜爱收回去,最后一句分明沾了哭腔,好像只要陆桓城有一丝犹豫,他便要坠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陆桓城注视着晏琛的眉眼,认真道:“别人什么样我管不着,阿琛怎样,怎样就是对的。哪怕它今夜接着长,明早便生下来,也是我陆家的孩子,不是妖异。”
晏琛愣了愣,顷刻间泪水决堤,急急扑进陆桓城怀里,缠住了他的腰不肯撒手。
陆桓城知道他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眼下正是最委屈的时候,便不多言,只轻轻拍抚后背,由他哭得嗝声涟涟,青衫湿透,水一样软在怀里。
待哭声微弱了,陆桓城才道:“阿琛,别怕,明早起来我们再瞧一瞧,若是肚子又大了一些,便先不走了。我实在怕你出事,把孩子生在半路上。”
晏琛闻言,把陆桓城抱得更紧了,脑袋枕在他胸膛上,用力点头。
笋儿这一晚受到父亲严格监督,表现得相当乖巧:既不敢长个儿,也不敢蹦跶,战战兢兢睡在晏琛腹中,翻个身都轻手轻脚,只怕惊动父亲,将来一出娘胎就要挨打。
第二天起床,陆桓城为晏琛穿衣,择了一条三指宽的腰带比照着丈量,总觉得又隆起了一点儿。晏琛笑他想太多,潦草束好腰带,披着狐绒氅子风一样奔出去跟村长告辞,然后寸步不离地守在马车旁边,等陆桓城来抱。
昨天上车受了委屈,今天要讨回来。
陆桓城哭笑不得,把晏琛抱入车中安置好,在他身后垫了一圈绒枕。
晏琛放下了一桩心事,昨日有多苦闷,今日就有多欢悦,一路上搂着陆桓城的脖子,回忆他昨夜那番动听至极的情话,心知这个男人再也不会离开自己,兴奋得眉眼染笑,枕在陆桓城大腿上打滚撒娇。
又想起陆桓城说怕他把孩子生在路上,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陆家孩子生在路上”,两处谐音妙得很,便凑到陆桓城耳边当作笑话讲给他听,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嘻嘻哈哈。
行至远郊,沿途树木成排。
陆桓城怕晏琛无聊,于是一一给他讲解木材的用处,譬如樟木宜作桌椅,亦可作香料,杉木宜建屋舍,亦可制药。
晏琛听他夸奖别的植株,心生嫉妒,问道:“竹子呢?”
陆桓城答了两个好处,晏琛嫌不够多,继续追问,陆桓城再答,他再问,十几个回合之后,陆桓城已然把竹子夸成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彻底词穷,答不上来了。
于是反问:“还有什么?”
晏琛望着他一个劲儿地笑,心里悄悄道,还能娶回家当媳妇儿,给你生一棵小笋。
那笑里分明藏着秘密,嘴上却捂得严实:“不告诉你。”
晏琛笑起来很漂亮,像一瓣清透的栀子花,开在情意盈盈的水畔,波纹漾开了垂影,每一缕都是陆桓城。
陆桓城被勾得心痒,到底没忍住,把晏琛推到车壁上索吻,险些提枪上阵,在车里把人给办了。
他们从前不是没在车里偷欢过,那滋味真是……瞒着车夫,衣衫散乱地相拥。晏琛眉心紧蹙,两条腿死死缠于他腰上,咬着袖子隐忍,底下小嘴儿忽松忽紧地吞绞。半途路过一间茶棚,马车悠悠停下,再遮掩不了车内激烈的动静,里头二人却已到了要紧处。他强作平静,将帘子撩开一道缝,请车夫先去休息,同时在茶客清晰的谈笑声中,下身抽出半截,抵住晏琛体内最经不得碰的那处竭力碾磨,只十数下,晏琛便已不行,整个人瘫软如泥,伏在他肩头痉挛哭喘。那次直到车夫喝完茶回来,两人也没来得及下车,身子偎在一块儿,分不开似地亲昵缠绵。
两人抱着吻了片刻,同时想起几个月前的旖旎香艳,都有些情潮难忍。
晏琛红了脸,将陆桓城推开一些,小声道:“不行的。”
陆桓城捉住他的手:“为什么?”
“我们,我们有孩子了。”晏琛很是难为情,“不能再那么……禽兽。”
陆桓城笑了出来,想想也的确太禽兽。车内狭小,再摆那样的姿势怕会伤到晏琛,便忍下半路求欢的渴望,心想回家之后,必定要好好折腾他一场。
第七章 归家
第三日午后,马车缓缓驶入了阆州地界。
那时日头正暖,晏琛伏在窗畔浅眠,隐约闻到了熟悉的泥土和青草香气。他悠悠醒转,撩开帘子去看,外头远峦绵延,浮云如絮,切碎的日光一丝一缕,与半年前离开时无异。
一个远游的倦客推开家门,灰尘飞扬间,往昔的记忆一幕幕扑面而来。
这是他的家。
也是陆桓城的家。
晏琛的手被陆桓城握着,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期待多一些,还是胆怯多一些。
他将以客人的身份登门,去拜访一个居住了三百多年的地方。
从前他与这座宅子的故事绝缘,生死也罢,爱恨也罢,他生在清清净净的竹庭里,做一个淡然的看客,守一间常在的屋子,等一个不常来的人。如今却要走进去,被一张千丝万缕的、人情的蛛网罩住。罩住了,便不能动,不能动,便躲不开,每一日晨起,都不知这日升与日落的罅隙里,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他。
可只有这样,他才能陪在陆桓城身边。
才能在寂寞的时候,张口呼唤一声,就被搂入那个令人心安的怀抱,以晏琛的身份受他宠爱,受他照顾,而不是光秃秃的一棵竹,守着西窗盼到天明,哭哑了也等不来应声。隔墙人烟穿行,却没有一双眼睛看得到他。
他等了无望的十一载,早已等怕了。
从前等不来,一日一日枯熬着,至少时光仍在流动。可这半年在陆桓城身边,他已经尝过了世间最好的滋味,上了瘾,瘾入骨髓,抽筋刮骨也不能剥除。他的时间变作一根红绳,堪堪系在陆桓城的手腕上,跟着他走,跟着他停。
这根线若是断了,他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能失去陆桓城。
几年以前,陆桓城的父亲故去了,而母亲尚在。那是一位慈祥的夫人,爱子,信佛,寡言。晏琛想,或许陆夫人会喜欢他,会允许他留在陆桓城身边,为陆家生下一个带有青竹香气的孩子。陆桓城还有一个弟弟,是个埋首书卷的年轻人,阴郁急躁,身上带着尖刺,对人不太热络,本性却是不坏的,应当也不难相处。
晏琛仔细为自己盘算着,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
他蹭了蹭陆桓城的小拇指,问道:“桓城,我们能不能先瞒着怀孕的事?”
陆桓城有些惊讶:“你不想邀功?”
晏琛点点头,答得很认真:“母亲若只是单单喜欢这个孩子,我就是母凭子贵,不能长久地受她喜爱。不如等我在这儿住得久一些,她喜欢我了,我再寻一个好时机,把孩子的事情说出来,好不好?”
陆桓城拧眉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妥,却没有狠心拒绝。
晏琛忐忑不安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对晏琛来说,迈进陆家家门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既然晏琛有自己的考虑和盘算,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小心呵护,不让他在这宅子里受人欺负。
这天晚上,阆州陆宅人声鼎沸,长廊上挂起了一排排亮堂的红灯笼,气氛热热闹闹。
外出大半年的年轻当家终于归了府,巡游四方,广交江北儒商,带回来流水似的好生意。远近亲眷踏破门槛,筵席摆到正厅外头。院子里人影憧憧,各处杯盏交错,酒水横洒,沿着一条条青砖缝隙流向墙根,连灌木叶尖上都一颤一颤地滴着酒。
晏琛坐在院角那一桌,安安静静。
簇新的筷子就搁在瓷碗旁边,干干净净。
他不喝酒,面前没放酒杯,又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周围没人理会他。
身旁坐了好多人,一半是陆家亲眷,他不认得,另一半是阆州商贾,他更不认得。这门庭若市的陆府里,他只认得一个人。
那个人正在灯火辉煌的厅堂里,被无数杯盏和人影簇拥着。
他们之间,隔着整整三十步的距离。
筵席未开始的时候,晏琛就有些手足无措。府里来了近百人,他没见过这样大的场面,心里不安,跟在陆桓城身后寸步不离。渐渐的,来找陆桓城攀谈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见缝插针地挤进来,人人都想占一个靠前的位置。晏琛被撞痛了肚子,只好无奈避让。
避让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有了第二步,就有第三步。等晏琛发现自己离陆桓城越来越远的时候,他已被挤到了人群外围,再不能回到陆桓城身边。
他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心口有几分难过。
好像……好像陆桓城身边最贴近的地方,永远应该有一个留给他的位置,供他枕肩,供他依偎。
不该碰不到。
更不该那么远。
晏琛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开宴的时辰,人群散去,他可以回到陆桓城身边了,但主桌满满当当一大圈,陆桓城右手边坐着母亲,左手边坐着弟弟,每一个位置都被早早地占了去。
他……该坐哪儿呢?
座次井然有序,按照礼制排列。晏琛寻了管家讨位置,管家却道,他是陆桓城带回来的寄食之客,亲疏最浅,该坐院子外头毗邻墙角的那一桌。
可是,他与陆桓城,怎么会是亲疏最浅的呢?
他肚里怀着陆桓城的孩子,分明是最亲近的。他们血脉相连,融为一体, 比挨着坐的每一个人都要亲近。
晏琛不甘心,一直坐在院角翘首观望,只等陆桓城发现他的阿琛和笋儿不见了,来把他们领回去。他的坐姿很规矩,全程没动一下筷子——动了筷子,就是认了这个位置。他不要这么远的位置,只要陆桓城身边的那一个,能牵到手、吻到唇的那一个。
他遥遥地看着,看陆桓城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仿佛这一夜有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话,赔不完的笑,什么都要顾及周全,什么都不能疏忽大意。
却唯独疏忽了他。
盘里的一尾鲜鱼只剩下骨刺,汤盅见底,浮起一层凝固的油脂。鸡骨残连着碎肉,与猪皮堆成一团,溅出的菜汁星星点点,脏遍了整张桌子。
吃饱的纷纷离了席,晏琛还坐在那里,没动一下筷子。
月向西移,喧嚣淡去。
院子里的人影渐渐稀疏,厅堂里的灯火渐渐黯淡。隐约听到几声言谈,说陆桓城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被搀回卧房休息去了。
是么,他醉了。
醉得彻底,也忘得彻底,忘了他的阿琛还在等他。
晏琛惨淡地笑了笑,终于站起来,离开了院子。
他穿过夜半无人的长廊,层层套叠的门洞,沿着苔痕小径一路曲折,回到了曾经栖居三百年的故地。
推开木栅栏,一切如旧,依然是与世隔绝的僻静。
陆桓城大半年不在,竹庭久无人烟,脚边缭绕着挥之不去的清寒之气,仿佛连风也忘了吹拂这里。竹影斑驳,黑暗里藏着吃人的鬼魅,唯有一根青竹通体幽亮,泛出翡翠似的莹绿色。
晏琛走上前,扶住那根青竹,体内的力气被一丝一丝抽走,整个人虚软地跌坐在了竹根旁。
触手可及的泥土上方,一团幽芒溶溶浮动,映照着一棵两寸高的小笋。
晏琛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它的芽尖,腹中忽而轻轻作动。笋儿第一次贴近原身,近得只隔着一层薄肚皮,好像世间最棉软的一张小床推到面前,吵着闹着要扑进去酣睡。
晏琛低声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不想附入竹身休息?
见到原身的一刹那,心脉骤然虚浮,半年来压抑的所有疲累纷涌而至,连这一晚的委屈也强烈了数倍。他几乎撑不下去,只想附灵于竹,浸没在温泉似的泱泱灵息之中,把烦扰与苦闷通通忘掉。
可是不行。
他不能再让笋儿汲取一点点竹息。
他才四个月的身孕,肚子已有六七月大。笋儿那一晚偷饮了太多竹息,快要浓过晏琛给他的人息,再这么弄下去,熬不到足月便要出世,以后须得依附竹身而生,像他一样,离不开活水,离不开暖阳,无论生老病死,都被牢牢困在一杆青竹里。
生不由己的滋味有多难受,晏琛心里最清楚。
笋儿出世之前,他不可以附回原身,哪怕只有片刻。
笋儿又哪里知道个中利弊,顾自闹腾得厉害。晏琛吃不消,只得起身离开,临走前想起了什么,低头咬破指尖,用血迹画出一道血缘护佑的符咒,把小笋罩在了里头。
脐周微微有些发痒。
晏琛解衣一看,那咒符的图案隐约浮现在腹部,又悄然隐去了。
他的血,只能算作一个暂时的护佑,聊胜于无。这护佑来源于一根竹,挡不了飓风,挡不了祝融,至多能为笋儿遮点风雨,驱赶几只扰人的鸟雀与竹虫。
真正牢靠的护佑,要用陆桓城的血来画。
陆桓城是陆家嫡子,血脉纯正,与这座百年老宅同根同息,唯有他的血,才能把笋儿安稳护住。
但是……
晏琛想到那个酣醉在厅堂里的男人,神色不由一黯。
今后再说吧,总会有机会的。
这一晚,晏琛独自睡在了书房的卧榻上。褥子半年未晒,散发出一股阴潮的霉味,晏琛却不嫌弃,紧紧搂着它,口鼻埋进去,嗅闻里面残余的、属于陆桓城的味道。
他给陆桓城留了门,总想着那人……或许会寻来。
他们同床共枕了半年,陆桓城已经习惯了身旁有他。即使醉深了,只要夜半醒转,发现枕畔无人,一定马上就会想起他,会提着一盏灯笼,穿过大半座陆宅找到他。
今晚,陆桓城的枕畔,应该是……空的吧?
会不会有别的,别的……
晏琛忽然慌了,匆匆翻身坐起,跃下床榻,急着要奔去前院看一眼。刚迈出房门,赤裸的脚底踩在青砖上,他冻得猛打了个寒战,步子倏然收住,停了一会儿,一点一点慢慢往后退,魂不守舍地坐回了榻上。
一定是空的。
只要阿琛不在,就一定是空的。
晏琛这样劝说着自己,却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马车驶入陆宅之前,晏琛思考了太多细节,想着该怎么与陆桓城的母亲说话,留下一个好印象,想着陆桓城的弟弟会不会出言刁难,该怎么应对,想着今日的衣衫穿得齐不齐整,隆起的肚子有没有遮掩好,走路的样子奇不奇怪……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
今日是陆桓城归家,不是晏琛归家。
所有的目光只落在陆桓城一个人身上,母亲握着他的手,双目含泪,关心他半年来的衣食住行,叹他奔波受苦,为陆家折腾坏了身子。晏琛问过一句好,说出自己的名字,便再没有一次开口的机会。
陆桓城向母亲介绍他,说半年前甫出门便落入险境,幸逢晏琛舍命所救,故而一直带在身边。晏琛在腹内打好了草稿,要把他们相逢的故事讲给陆夫人听,不料还没开口,话题已被翻了页。
做母亲的,总不怎么愿意听儿子落难的故事。哪怕后来获救了,毕竟也曾经历过危及生命的时刻,听着不详,令人胆寒,不如当做没发生过。
于是晏琛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坐在陆桓城身边,安静地做一个陪衬,陪到日落,陪到客来,陪到宴起,陪到陆桓城身边……再没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晏琛咬着褥子一角,苦闷地揉搓肚子,埋怨自己不该那么谨慎。
要是告诉陆夫人,说他怀了陆桓城的孩子,腹内正睡着陆家的长孙,多少……多少也能获得一些额外的关注,沾到几分慈爱的目光,还能多说几句话,哪怕无关自己,只关乎笋儿。筵席排座时,看在腹中那缕血脉的份上,至少也能得到一个主桌的位置,离陆桓城近些,不至于被逼到“亲疏最淡”的院隅去。
而他自己,也能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得以安睡在陆桓城身旁,不是隔了三条长廊的客房,更不是这一间清清冷冷的书房。
怎么偏偏就选错了呢?
晏琛抱着肚子,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眼里浮起了一层薄泪。
他是有多愚笨啊。
一心想讨人喜欢,一心想陪在陆桓城身边,可是还没跨进陆府大门,他在外头做的第一个决定……就已经是错的。
第八章 情动
黎明时分,微雨垂丝,临窗洒入千百根,沾湿了散落的乌发。
雨雾中,团团袅袅的水汽变得浓厚,一丝一缕缠紧了竹根。竹壁湿透,叶片滴水,一杆青竹湿淋淋的,在晨风里瑟缩摇颤。
晏琛尚未苏醒,睡梦中已隐隐难受至极。
十指难耐地抓着褥子,口中喘息轻促,一会儿脸转到右边,一会儿脸转到左边,什么姿势都觉得不对劲。软绸料子的衣衫贴在皮肤上,像刷了几层浆糊,怎么也蹭不掉。
晏琛难受得想哭,两道秀眉越蹙越紧,刚动了动腰,忽然小腹一热,底下竟涌出了一滩粘稠的汁水。
他瞬间就醒了。
初时还没醒透,只呆呆地望着窗外,半晌才意识到……又是一个雨天。
雨天。
潮湿的雾气里,永远藏着潮湿的情欲。
“嗯……唔……不要……”
他哭了出来,身子蜷在被褥底下剧烈颤抖,绞紧双腿。可是没有用,羞耻的液体一股股溢出臀缝,沾得臀瓣滑腻而狼藉。只那么三五息功夫,身体已受不得一点触碰,颈子,手臂,后背,腰肢……仿佛是沐浴后忘了擦干,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遍布全身,带着草木香气,顷刻浸透了被褥。
从前不曾这样过。
哪怕再湿润的天气,他也不曾狼狈成这样。
晏琛没有注意到,眼下他正睡在书房,离自己的竹身实在太近,只堪堪隔着一扇打开的轩窗。
竹壁在雨里无声无息往外渗水,每一滴都是春药,淌进雨雾中最敏感的身体。情欲一瞬间激窜到顶峰,强烈得让人喘不过气。
想要。
想要得不行。
身子那么空虚,好像连脏腑也被挖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具空壳子给他。
谁也填不满,谁也救不了。
等晏琛终于意识到原因的时候,浑身的骨头都已经软透了。他想离西窗远一些,便勉强撑起身子往榻沿挪,可临到下榻时,他却发现腿脚失去了力气。从前他可以不管不顾,翻身滚下榻去,如今隆着肚子,几寸高度都不敢擅动,哪儿还有胆量冒险。
木门被早风吹开,外头是一条幽深曲径,几经折转,隐入丛丛湿绿。晏琛在这被人遗忘的地方,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情欲折磨。
这是晏琛第一次自渎。
...........和.........................谐.............
书房门口,陆桓城一脸错愕地站着,手中的油纸伞轻声跌落。伞骨旋转,骨碌碌滚出几尺,被乍起的晨风一掀,纸伞猛然飞扬到半空,消失在了粉墙黛瓦之后。
“阿琛,你怎么躲在这儿?害我找了好久。”
晏琛知道是他来了,可高潮的泪水还在眼底弥漫,视野模糊不清。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痴怔望着那个隐约的人影,舍不得眨一下眼。
“我没有躲起来,是你不要我了。”他委屈地哽咽,“你喝了酒,就不记得世上还有一个阿琛了。”
陆桓城眸色顿深,心里歉疚更浓:“是我不好,我对不住阿琛。”
他倾身吻去了晏琛眼角的泪水,味道很咸涩,又从眼角吻到鼻尖,从鼻尖吻到唇瓣,舌头探入,安抚似地吮吸。晏琛前头刚射过一次,后面却还空虚着,此时闻着了陆桓城的味道,情欲再起,腰腹阵阵酸软,便抬起两条小臂勾住了他的后颈,不准他逃开。
陆桓城察觉到力道里的眷恋不舍,贴着嘴唇问他:“不累么?还想要?”
“要。”晏琛点点头,“是你欠我的。”
...........和.........................谐.............
陆桓城逗弄他:“阿琛叫起来真好听。”
晏琛害羞地轻哼一声,脑袋埋进他怀里,不肯露脸了:“你欺负我,顶得那么用力……我还怀着孩子呢,它要闹腾了……”
陆桓城笑了笑,手掌摸上他的肚子,顺着圆润的弧度,打着圈儿来回抚慰。
晏琛抱住陆桓城的胳膊,爱恋地依偎上去,撒娇道:“桓城,你以后……也天天这么欺负我吧,别再抛下我了。我们一块儿睡了半年,昨晚你不在,我一个人睡不着,又冷又怕,一直在想你……”
“好,不抛下你。”陆桓城答应,低头吻他潮湿的长发,“以后天天陪着你睡,睡好多个半年,睡到我和阿琛都老了,也不分开。”
晏琛这才露出微笑来,放松地靠入他怀中,倦怠的眼皮悄然合上,陷入了沉睡。
情事过后,总是最易困乏。
陆桓城自己都累,何况晏琛这瘦薄的小身板,怀着身孕,还甘愿雌伏承受。欢爱时听他哭喘,声声都是催情,结束了回想起来,才觉于心不忍,怕当真弄狠了,害他损神伤体。
便拥紧了晏琛,盖上被褥,陪他一同睡去。
第九章 劫难
晏琛总在担惊受怕,怕陆桓城有朝一日会离开自己,一半是源于习惯了十一年来的深爱而不可得,心悬久了,即便终于落地,也极难感到踏实,另一半是源于——他和陆桓城的相遇,实在太过偶然。
偶然得只要少了那一次机缘,今天就还如半年前,谁也不认得谁。
一人一竹,无情无份。
晏琛时常困于噩梦,梦里陆桓城不认得他,更不承认爱过他,冷着一张脸,丢一把竹扇在他面前,指着那些破烂的帛面、断裂的扇骨,斥问他与竹扇何异,还要除他妖气,灭他孽欲,亲自挖断了西窗的竹身,劈成碎节,烧作一堆焦灰,弃于荒郊野外。
晏琛大汗淋漓地惊醒,周围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心里太害怕,甚至弄反了梦里梦外,恨自己执念太深,好好的竹子不做,偏把那一戳即破的虚妄梦境当了真,傻乎乎化出原身,跑去找陆桓城,最后出尽洋相,受尽羞辱,连命也保不住。
他坐在床上痛哭,哭着哭着,隐约感到腹内灵气聚集,不安躁动,这才意识到——鸳鸯美梦竟是真的。
陆桓城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到给了他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笋儿曾经救过晏琛许多次,每逢恐慌侵袭,颠倒了梦境与现实,只要笋儿仍在腹中,晏琛就知道肌肤之亲是真的,抵死缠绵是真的,陆桓城给过他的每一个亲吻,每一个疼宠的眼神,都是真的。
笋儿是由爱而生的证据,一日一日地成长着。
晏琛护着笋儿的灵,笋儿护着晏琛的心。
晏琛和陆桓城的相遇,要从七个月之前说起。
当时,陆桓城决意暂离阆州,北上开拓商路,拜访泽北、仰京、桐和山、雁停埠与江州,做一趟沿江的顺流生意。
时值八月,天气闷热,晏琛恹恹地卧在竹身里休息,浑然不察身外事,临到陆桓城要走那天早上,他才突然从打扫书房的杂役口中得了消息。心爱的郎君即将远赴千里之外,数月乃至一年无法相见,晏琛如遭五雷轰顶,只觉竹庭裂作涸土,阆州沦为炼狱,竟不知未来一年半载如何才活得下去。
他急着去追,想也不想,匆忙附入了杂役手中肮脏的竹笤帚。
杂役洒扫极为懒惰,先慢吞吞扫过桌底与墙缝,踱出书房,又慢吞吞扫过长廊与石阶,再踱出后院,还是一派慢吞吞的架势,扫过水榭与池亭,最后还靠在池亭里打了个小盹,才几步一晃地溜达到前院去,开始漫不经心地打扫天井。
晏琛心急如焚,分分秒秒都在煎熬,心脏像要从胸腔跳出来。
他怕来不及赶到前院,陆桓城已经用完早膳,先行驾马离去,留他一人在这荒宅野坟里,行尸走肉地苟活。
见到照壁露角的一瞬间,晏琛几乎不能自控,灵体奋力挣脱笤帚,朝门外飞扑过去。
附灵一刹,堪称惊险至极。
陆桓城扬起马鞭,紧跟着一声清亮的抽击。骏马前蹄高抬,正欲疾奔。千钧一发之机,一抹不可见的灵息扑入腰间竹扇,隐没在了折页里。
其实那一天,晏琛是极有可能死在马蹄之下的——如果没有那柄竹扇的话。
三十尺内不见竹物,灵体无处收容,便会被迫化出人身。晏琛若滚跌在陆府门口的砖道上,马蹄高悬头顶,无路可逃,必然要被踏成一团碎肉。
后来的某一天,晏琛曾想起过这个可能,惊得冷汗袭身,可扑出去的那一秒,他什么都想不到。
他只想跟着陆桓城。
远行千里,危机四伏,唯有这一柄竹扇是晏琛的依附。若是坏了,若是丢了,若是陆桓城心血来潮,半途想换一柄檀木或犀角的好扇子,晏琛就再也回不了阆州、回不了家。他会烂在那柄弃扇里,雨浇车碾,成为一抹无根的幽魂,直至消亡。
这种种的危险,晏琛一样也没想到过。
他只想跟着陆桓城。
竹扇里藏一抹灵息,佩于腰间,跟着陆桓城一路北上,沿着潦河蜿蜒了数百里,时而骑马,时而行船,时而穿山。晏琛得以长久陪伴陆桓城身旁,朝朝暮暮有盼头,日日夜夜相依偎,虽不能露面,也不能攀谈,心里依然喜悦万分。
他原本打算一直这么躲藏下去,暗中窥伺,聊慰相思,却不想出门第十九天,陆桓城就出了意外。
名门儒商,独身奔走千里之遥,不可谓不胆大。陆桓城从小习武,功夫扎实,加之随身佩剑,才敢勉强一试。他这一路不着华裳,不露钱财,低调谨慎之极,故而没遇着什么打家劫舍的匪徒,反倒是在仰京西郊讨茶时,被临时起了歹心的村户拿药迷晕了。
那村户先从陆桓城身上搜出二十两现银,以为区区小富,便用布袋兜好银两,想把人拖上马背,逐马离开。不料半道又抖出来厚厚一大叠银票,约莫五十余张。那村户一瞧数额,顿时两眼发直,杀心大起,去柴房取来了一柄斧头,打算杀人灭口。
他正欲下手,忽听身后一声厉喝,回头看去,屋内竟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衣乌发的少年!
那少年站在五六尺远处,体格单薄,却紧握双拳,容色愤极,目光凶狠如虎,像要扑上来与他拼死缠斗。
村户如何会怕他,高举斧子迎面砍去,少年灵巧闪身,悉数避过。村户再定睛一瞧,只觉处处透着诡异——这少年肤白貌秀,仪容隐有仙气,必是富贵出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郊野村舍?他身上一袭雪白缎子最不耐脏,而方圆十里尽是污泥浊水,可他的鞋袜、衣袂……怎么会一尘不染?
他不是人!
村户想到这唯一的可能,不禁大惊失色,心想这商人腰缠万贯还敢独自行路,原来是有仙灵护体,吓得当即扔了斧头,连布兜也顾不得捡起,慌慌张张夺路而逃。
破陋的屋舍里,晏琛盯着昏睡不醒的陆桓城,慢慢贴着墙壁滑坐在地。
那村户是被吓跑了,他却是被活活吓瘫了。
这回是他第二次化出人身,依然不会走路,更不必说躲闪斧头,乍见凌厉的刀锋扑面而来,匆忙迈出的第一步便崴了脚,痛得要命,动作一刹迟滞,险些被砍断肩膀。
晏琛吓出一身虚汗,靠着墙大口喘气,心里明白这儿太过危险,不宜久留。那村户毕竟贪财,万一半途发现破绽,折返灭口,自己和陆桓城都得死在这里,便强忍痛苦爬过去,双臂勾住陆桓城腋下,将他一尺一尺拖出门外,扶到马背上趴好。又撑墙回屋,跪到地上,把散落的银票一张张捡回,胡乱塞进布兜,抱入怀中,跌跌撞撞出了门。
那一天,晏琛怀抱布兜,手牵马匹,跛着一只红肿不堪的右脚,在仰京西郊的黄土小道走了整整十里路,走得衣衫湿透,汗流鬓角,眼前景象乍青乍白,红绿颠倒。
几次膝盖发软都没能撑住,直直地跪下去,扑倒在泥路上。
尖棱碎石划破白衫,割开血肉,脏污的尘土牢牢粘在伤口处,时间久了,化作一股红黄乱流的脓浆。
晏琛不认得路,迷失了方向,也不知日落前能走到哪里。累极绝望时,他回头看一眼伏在马背上的陆桓城,想着这个男人落魄无助,正需依靠自己,便用力咬住牙关,接着往前走。
临近入夜,他终于带着陆桓城赶到仰京,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晏琛第一次与外人说话,磕磕巴巴,词不达意,伸手到布兜里掏一枚碎银,能噼里啪啦掉出来十几枚。幸而小二识人精明,见他衣衫残破,却是顶好的缎料所制,鼻尖沾灰,却显出不事劳作的水嫩,手指根根无茧,眼神处处懵懂,一看就是个意外落难的娇惯小少爷。再仔细一问,果然是与哥哥一同出游,半路遭劫,方才落到这副田地。
于是小二殷勤伺候,不但帮晏琛把陆桓城扶入屋内,还送来了热腾腾的饭食与茶水。
晏琛想起陆桓城一贯的行事风格,忐忑效仿,从兜里多取了十文钱。那小二接过赏钱,眉开眼笑,乐颠颠退了出去。
未完待续
PS 原文鲜嫩多汁,但由于微信审核很严,所以河蟹比较多,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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