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团体里「为所欲为」——带领者作为组员的体验
我:「我们国家现在有大量寻求心理咨询服务的人,最后都去学习了心理咨询的知识或成为了咨询师。似乎人们难以只是当个来访者或团体的组员。不知道在英国是否也是这样?」
「我想,对于无论在哪里,只是当个来访者都是困难的。」Chris挑了挑眉,回答道。他是个北爱尔兰人,英国精神分析委员会的注册精神分析心理治疗师。
这段对话发生在9月16日,我参加了三天的现代团体分析工作坊的最后一天。那三天的工作坊有团体体验、文献讨论、团体督导。Chris是我所在的过程体验团体(Process Group)的带领者。他有点八字眉,再配上深邃的眼窝、薄嘴唇,大多数情况下他似乎面无表情;所以当我看见他挑眉毛的时候,那感觉仿佛看到了雪崩。
三天工作坊结束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询问:「是否还有下一次?」当然,也包括我。事实上工作坊里产生的信息丰富而复杂。既有团体体验带来的个人感悟、对自身情感行为模式的新觉察,也有理论的新知、干预技术的探讨、督导案例的分析。奇妙之处在于:这么多内容并没有让我「吃撑了」。反而像是吃了开胃菜一样,愈发觉得「饿」了。在这里我更多的想分享一些我的个人体验,因为正是这些体验,让书面上的抽象理论和技术得以沁入肺腑。
绝大多数参加工作坊的学员都是心理咨询师,而且资历都普遍比我高。在过程团体的10多人里,我是年纪最小的3个人之一。起初我并不在意这两点,直到「当一个组员是困难的」这个话题在过程小组里被提起。
我回想起在团体一开始沉默的时候,我首先打破沉默并开始简单介绍自己:「……最后,我在这里做的,和其他场合一样,通常我就是那个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我才意识到,即便表面上我似乎在一如既往的充当「打破沉默」的角色,但这次和其他时候并不一样。因为这一次,我把学习过的心理咨询理论、团体理论都抛开了。我甚至不再像之前那么努力想要「共情」其他人,我也不想寻求什么理论上的解释、技术上的分析,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意图:「Chris有没有在注意我,他会怎么看待我?」我本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此刻我是一个组员,那我「为所欲为」就可以了,毕竟这是一个多难得的机会!——Chris是个男咨询师,他又是个外国人,所以我完全不同担心以后会有什么多重关系或间接的人际关系。所以当我从团体里听到「当一个组员是困难的」时候,我很惊讶。原来有的人并不像我(或另外几个组员)那么轻松。团体似乎可以被分成「轻松地当着组员的组员」和「当一个组员是困难的组员」。
我停下来环顾小组,我看到了我以前的督导老师。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可以轻松地当一个组员,并不仅仅只因为我的自身意愿——这个意愿其他人也有。而是团体里总有一些身份被人承担着,里面有着复杂的动力。具体到我自身,我的轻松是源自:面对一群比我资历、年纪都明显高于我的人,我自动地放弃了「当咨询师」的意图。而作为一个新手咨询师,「当一个咨询师」「抓住一切机会提高或展现专业能力」的紧迫感,在日常生活中其他时候总是伴随着我。当团体里有一群咨询师前辈,以及Chris这个带领者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举起双手「投降」了——我认为,无论如何我现在不可能比他们更好的「当一个咨询师」。当「咨询师」这个身份被我如此快速的、不假思索地放下之后,我既体验到了轻松快意、放下了与他人竞争「咨询师身份」「专业水平」;也体验到了一种焦虑「Chris有没有在注意我」「我应该争取多少注意,又不至于让别人讨厌我」?看来竞争还是存在的。
当一个组员是困难的。这有两层含义:①全然接纳并安驻在「组员」这个身份里。②随之而来的,那些只有「组员」才会体验到的焦虑。——比如,渴望带领者关注和同辈竞争的焦虑。我回忆起我作为带领者,我带领的团体中的组员们;我想我终于可以说:「我理解你们的困难。还有你们的不满。」
我必须说,这三天的过程团体我是有所不满的。而这种不满,恰恰是源自于它给我提供了一些新的体验、部分满足了我。
我应该在Chris身上投射了很多理想化的男性特点。在我眼里Chris高大、肩膀宽厚、眼神深邃,他的声音平稳,坐着的时候十指交叉、偶尔抠自己的手;总之我觉得他温和厚实,又有点可爱;我不担心被他批评或奚落,甚至不像对待其他男性尊长那样渴望得到他的认可或赞美——我感到,他对我的接纳就在那儿了,我不需要他赞美我来确认这点。即便是如此理想化,我依旧有所不满。我在最后一次过程团体里表达了这个不满:「哪怕Chris是我见过的男性里面最喜欢的,但我依旧有不满。我的不满是——Chris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看待其他组员。或者说,他没有在我身上使用桥接这个技术。」
所谓桥接指的是任何旨在加强成员之间情感联系的技术,或在以前不存在情感联系的地方发展出这种联系的任何技术。在团体里,Chris会问某个组员:「你觉得他(另一个组员)感觉怎么样?」或者是「他(另一个组员)在想什么?」。在工作坊的文献讨论环节,我们阅读并讨论了一篇论文《桥接的手艺》。它说明了为什么咨询师不自己直接问组员「你觉得怎么样」「你在想什么」?因为咨询师的单独提问,被询问的组员可能会感到压力;无论组员对另一个组员的猜测是否准确,都会促进团体里的情感联系;因为团体咨询不同于个体咨询,团体咨询师的作用是要让团体发挥作用。我非常期待Chris也可以问我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意味着我将有机会说出对另一个组员的看法和感受了。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自身渴望带领者的关注、希望与其他组员之间的互动、对自己需求的关注,这三者紧密联系在一起了。这明显不同于「我只在乎带领者」或「我只关注其他组员」或「我只关注我自己」。
我在过程团体里说的最后一段话是:「人们总是会有不满的。尤其是当XX(某组员)告诉我他父亲与我的父亲完全不同,但他和我一样,父子关系有所缺憾的时候。我也觉得,在团体里我得到了关注,但这似乎并不够。有些人沉默也获得了关注,这令我有些羡慕甚至嫉妒——我不太相信自己沉默的话,也会被关心。」
几乎可以确定,有些读者也会对这篇文章有所不满。但我此刻觉得「不满」的浮现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它代表着,我们的需求被唤起了,而我们可以正视那些需求了。正如同团体里有人说着:「当一个组员是困难的」。我相信那一刻,有一些需求是浮现出来的。而事实上,在团体里带领者也鼓励大家为自己做些什么、提出需要什么。我在团体里见证了别人落泪和感动的时刻,很可惜碍于保密原则我无法分享于此。
当咨询师成为组员的时候,我们能够达成其他身份(如「咨询师」)所无法做到的事情。尤其是为自己的。当我成为组员的时候,我才看到了其他组员(我以前的督导老师和那些资历比我更高的前辈)的情感流露。那时我想:「大家真的都是这样——交了高昂的费用或费尽周折,终于能为自己做点什么了。幸好这份困难,并非任何人独有。」
END
作者简介:佘炤灼,首都师范大学心理咨询硕士,一个实习中的心理咨询师。
今日话题:你也会觉得单纯地作为来访者或组员是件不容易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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