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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24年,传奇影星回归!

Argoon 虹膜 2024-04-01


Argoon


传奇影星陆小芬复出主演的《本日公休》,有好有不好。

好,在于扑面而来的亲切、真挚、流畅与细腻。不好,则在于一眼看去,它似乎还是台湾影人拍得比较娴熟、杂多的家庭类型片,很难挤出新鲜感,更不用说突破性。它要是脱离台湾电影的序列,也许没有那么「平凡」,但要是脱离了,电影依存的空间又会坍塌大半。

被日本电影施加不少影响的台湾电影,弥足珍贵地积淀出一个特殊语境,能把市井生活的烟火闹热与清简疏淡兼收并治,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流,也可以有感人至深的魅力。
《本日公休》就是这种土壤结出的又一枚果子,但这与工业流水线上的作业,在温度上有天壤之别,所以就算不能赋予醍醐灌顶或眼前一亮的感知,我也更愿意惦记它相对出众的好。
提及温度,必然关涉人情。电影选择加热的场所,是一家便利街坊的男士理发店,开了四十年,就由母亲阿蕊一人看顾。主角这样的身份,指向电影会通过小家庭、小商铺的人情与世故,折射代际关系和人情社会早在进行的变化。

在家庭层面,失去丈夫的阿蕊有一儿两女,关系都处在半亲不亲的地步。没有工作的大儿子阿男离家最近,但除了借钱,没有对母亲生活有太多介入。小女儿阿玲也在台中,离异后儿子安安给前夫阿川带,后者跟丈母娘倒有比她更勤快的走动。大女儿阿欣最远,独在台北忙活,跟男友合租,很少跟母亲联系。
这是相当普遍的家庭现状,因为教育机会、工作能力而有更多抱负的,或者想要摆脱管束、自我开路的子女,会在不具备呼风唤雨能力的家长之外,找哪怕是窄得不能再窄的一条路。

很多电影容易在这种情形里,轻飘飘地销售两代急速和解的虚幻。《本日公休》不是没有这样的意愿,但是好在没有信马由缰。
它在片头抛出的冲突是常年营业的理发店挂上了「本日公休」的牌子,凑巧从台北归家的阿欣联系不上母亲,追问兄妹,最终有了一家团圆的场面,但场面是有了,却没有「要求」所有人必须乐也融融,甚至抵达彼此灵魂深处。
即便如此,电影非但没有剥夺传递得出的暖意,反而更实诚地呈现当下或许更舒适圆融的一类亲子关系甚或人际关系,即彼此有更大的包容倾向,但是侧重个体的自我实现。

子女在广义上的轮替,以及子女意义的重新书写,往往需要发生在密集的增广见闻里。《本日公休》颇为自然的安排,是让阿蕊独自开车去给老客户理发。
这一路她先是遇到陈柏霖客串的农夫,对方因为放弃大好的办公室工作而去捣鼓农业,与父母产生冲突,三年没有对话。再者是在老客户家里,她说出沉默寡言的老先生曾为孩子发表文章自豪无比,本与父亲无甚交心甚或龃龉尚在的儿子被拆开了一个心结。
参照组是平素店里的高中生顾客,为了喜欢的女孩子,想要留刘海,在平等得仿若交心的沟通中,她做出了满意的发型,却被对方母亲前来兴师问罪,甚至表达穷人不具备这种奢侈的观点,把家族苦难通过最不堪的方式浇灌给儿子,也抹煞了双方的情分。

道理总没见闻来得奏效,尤其是陌生人之间不设心防的沟通,往往更容易推己及人,《本日公休》虽然不乏努力藏在静流微澜里的巧合,但是对阿蕊本人的触动与改变,没有滑向急功近利的耸动。
有一个细节很好。阿蕊本以为老客户只是行动不便,没想到已经死去,她在现场闲话家常,一切从淡,离开后独自一人走到来时葱绿的田边,脚步越来越快,情绪也随着动作踉跄起来,很多改变其实就已经发生了。

这引出了比较特别的走向,即稍反高潮地在一家四口团圆时,不做明白的揭底,只是回到平素闹腾到几乎自说自话的局面,但镜头再切,每个人就都有了些并未脱离逻辑的改变,都在以更轻松自得的姿态,完成自我真正的迭代。
我们甚至能从亲疏远近的关系里,细味到反倒是同样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重的阿川,更像她儿子,更能在突出层面,显示两代人关系的理想状态。
从这里回溯往昔,阿蕊与姐妹们出游,大家那种「退休」心态油然的快乐,很集约也很典型地突出照拂丈夫、拉扯孙辈的疲倦,在表现女性操劳半生的不公之余,不乏诙谐地突出女性某些半新不新的觉悟。

再看「本日公休」这字,也就体现得出妻子、母亲等身份意味着的「年中无休」,那在对个体的更多关注里,拆解的也是传统家庭的压力,尤其是对所谓贤妻良母的压力。
整个过程相对轻巧、润泽,没有刀光剑影、分崩离析,这是寻常家庭电影的突破点,也是它安全回落到温暖动人程度的减压带。
阿蕊的原型是导演傅天余的母亲,同样在台中开这样的理发店,一做就是几十年,女儿也曾在得知母亲要去遥远的彰化帮客人剪头发后表示不解,却在母亲的淡然中,「发现太习惯用CP值、金钱衡量事情,当下决定写一部人与人之间情感交流的故事」。
由此生发的电影,与其说是控诉,不如说是在回望母亲,还原母亲,谅解母亲,也在一个远近有度的范围里,看懂亲子关系,看懂自己。

相对应地,这一家人对应的,是整个人情社会在哪怕「最美的风景是人」的台湾,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时间带来的冲击,不只是在经营店铺几十年的跨度里,曾经的黑头人已经变成了白头人,爱吃的大面羹要结业了,老客户打趣阿蕊不许退休,不然大家的头都没人管了。

它更关乎作别的机缘、动作以及叹谓。
阿玲也是美发师,想要合伙开办百元理发店,主打一个快字,跟阿蕊慢工出细活、稳住老顾客的街坊生意形成鲜明对比,而阿欣作为发型师,也在高强度工作中听命他人审美,不像阿蕊那样自主。
传统与摩登,从容与迅疾,年轻与衰老,从心与从众,是职业、社区的更迭,自然也是城市、社会的变化。而人情作为更古旧的交际产物,也在这样的速度、趋向里成为再也无法复兴的旧物,或者说,依然存在,但虚拟的、便捷的取代了现实的、缠绕的,人情变成了可切割的等价物,很难像过往那样缝合到生活里。

电影戏剧化地放大二者差异,但依然是在和风细雨地体察,只是更多时候,因为阿蕊是主视角,电影更多地体现出她对太阳能、百元理发店、离婚、再婚等概念的吸纳,诠释「人情」本身活泛的基础。
需要这样的人,才能一边对社会间接但精准地感知,一边实现自身的过渡与解放,也需要这样的人,在习惯性的郑重告别里,代替导演,代替大多数人,在认真地挥别后视镜里的人情社会,或者说,任何时空都会存在的「过往」。
电影浓重的缅怀气息,也在于请回了陆小芬出演看尽人情往来、参透生死轮回的阿蕊。
相当巧合的一点是,四十年前,戏里的阿蕊开了理发店,戏外的陆小芬凭借王童《看海的日子》当了金马影后。那时她二十七岁,由歌手出道六年,历经过「胸前一刀」等轰动争议,红极一时,也有本事靠表演上的野性与拼劲技惊四座。
很多影迷对她最深的印象,在于许鞍华《客途秋恨》里的日本女人葵子。因为战争来华,因为爱情留港,兼具娇花与野草双重属性的矛盾女人,被她捏准了卑与傲的尺度,里头有她《看海的日子》妓女和《桂花巷》《晚春情事》寡妇的劲儿,也有更多对身份、际遇的复杂把控,最终与出演女儿的张曼玉对出了一代经典。

《客途秋恨

奈何这部电影之后,读书,修佛,结婚,经商,陆小芬淡出大银幕二十四年,才以一种既是回归又在作别的姿态回到影坛,阿蕊一角,有风情也有义气,有厚度也有锐度,本身就有大于话题性的情感参照,而金马对这部电影的青睐,除却对其故事、表演、音乐的器重,也在放大人情、人文、人性的价值。
早前,台北电影节予以她最佳女主角的嘉奖,盛赞的便是这种「岁月的淬炼」,尽管她调侃自己这些年,每天都在认真检讨,认真学习,这个奖是「最佳新人奖」。

对我们而言,尤为宝贵的就是这种淬炼,这种态度,毕竟很不争的一个现状是,恐怕很难在台湾之外的华语电影里,径直享用到这样的「良善与憨直」,这样的「温润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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