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游走于语言学与信息科学

赵元任（1892-1982）是二十世纪最著名的中国知识分子之一，他在中国语言学的创立和发展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他不仅对汉语的方言、音系、语法、文字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还参与了国语运动、国语罗马字和拉丁化新文字等语言改革的实践。然而，赵元任的学术生涯并不局限于中国语言学，他还涉足了数学、逻辑、哲学、音乐等领域，而且在中年以后，他对信息科学和控制论（cybernetics）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将其应用于语言研究中。

Photo 3. Taipei, 1958. (From left) Canta Pian, Yang Buwei, Chyi Ru Shan, Chao Yuen Ren

(Right) Rulan Chao

赵元任接触信息科学的过程

赵元任接触信息科学的过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1920年代到1930年代，他在中国参与了现代化汉语的改革和研究，接触了西方的语言科学和技术；第二个阶段是在1940年代到1960年代，他在美国教授语言学，结识了信息科学和控制论的创始人之一维纳（Norbert Wiener），并参加了著名的梅西会议（Macy Conferences）。

在第一个阶段，赵元任主要关注汉语口语的声音特征，他进行了多次方言调查，并建立了声学实验室。他引进了西方的音标、音高管、留声机、波形仪等工具，来记录、分析和表示汉语声音的物理成分，如时长、强度、基频、泛音和噪音。他认为这些成分构成了汉语声音的基本单位，可以用来区分声母、韵母、声调等。他还设计了一种国语罗马字，用拉丁字母来拼写汉语口语，并反映其声调变化。这些工作使得赵元任对汉语口语有了更精确和客观的认识，也为后来接受信息科学的声音分析方法打下了基础。

在第二个阶段，赵元任开始接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的理论和方法。1947年，他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书时，读到了维纳即将出版的《控制论》（Cybernetics）一书的手稿，并对其中关于反馈、通讯和信息的概念产生了兴趣。他与维纳成为了朋友，并受邀参加了1953年在普林斯顿举行的第十届梅西会议。这是一系列由梅西基金会赞助的跨学科研讨会，旨在探讨控制论和信息科学在数学、工程、生理学、人类学、心理学等领域的应用和影响。赵元任在会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语言的意义及其获取》（Meaning in Language and How It Is Acquired）的论文，阐述了他对语言作为信息系统的看法，并引起了与会者的注意和讨论。

Photo 1. New Haven, 1940.

(Back row, left to right) Mrs. Bartok, Bela Bartok, Yang Buwei (left 4)

(Front row, right to left) Rulan Chao, Nova Chao, Lensey Chao, Bella Chao (behind Lensey), Chao Yuen Ren (left 1)

赵元任将信息科学用于汉语研究

赵元任参加梅西会议后，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继续使用信息科学和控制论的概念和术语来解释语言一般和汉语特别的问题。他主要关注了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语言的符号性。赵元任认为，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它由不同层次的符号组成，如音素、词素、词、句等。这些符号之间有着一定的结构关系，也有着一定的意义。意义是符号与非符号之间的对应关系，如音素与声音，词与事物，句与命题等。赵元任借用了维纳的反馈理论，将意义获取视为一个动态的过程，而不是一个静态的状态。他认为，人们在交流中不断地根据上下文和经验来调整和修正自己对符号和意义的理解，从而达到有效的沟通。

二是汉语声调的功能。赵元任注意到，汉语声调不仅是音高变化，而且是信息传递的重要手段。他将声调视为一种冗余度（redundancy），即在不改变意义的情况下增加信息量的方式。他认为，声调可以帮助区分同音或近音的词语，增加口语表达的清晰度和准确度。他还指出，声调可以表达说话者的情感、态度和意图，增加口语表达的丰富度和灵活度。

三是汉语单双音节词的平衡。赵元任发现，汉语词汇中有大量的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并且它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动态的平衡关系。他将这种关系视为一种控制机制（control mechanism），即在保持系统稳定性的同时允许系统变化的方式。他认为，单音节词具有较高的信息密度（information density），即每个音节所包含的信息量较大；而双音节词具有较高的信息冗余度（information redundancy），即每个音节所包含的信息量较小。单音节词和双音节词之间可以相互转化，以适应不同的语境和需要。例如，在口语中，人们倾向于使用双音节词来增加口语流畅性和可理解性；而在书面语中，人们倾向于使用单音节词来增加书面简洁性和表达力。

Photo 2. Family photo taken at Walker Street, Cambridge, 1941

(Front row, left to right) Bella Chao, Yang Buwei, Lensey Chao, Nova Chao, Chao Yuen Ren

(Back row) Rulan Chao

赵元任将中国语言经验反馈给信息科学

赵元任将信息科学用于汉语研究，并不是简单地套用西方科学理论到中国语言现象上，而是在理解和批判的基础上，将自己在中国语言改革和研究中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反馈给信息科学的发展。他主要做了以下几个方面的贡献：

一是提出了信息论的扩展。赵元任认为，信息论（information theory）是一种基于数学和概率的理论，它主要关注信息的量化和传输，而忽略了信息的质量和含义。他建议将信息论扩展为信息科学（information science），并将其与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等人文社会科学相结合，以探讨信息的产生、解释、使用和影响等问题。他还提出了一些新的概念和术语，如信息单位（unit of information）、信息结构（structure of information）、信息功能（function of information）等，来描述语言中的信息特征。

二是提出了语言分析的多维方法。赵元任认为，语言是一种复杂的系统，它包含了多个层次和维度，如音素、词素、词、句、篇章、语境等。他主张用多维方法来分析语言，即从不同的角度和尺度来观察和解释语言现象。他借用了控制论中的输入-输出模型（input-output model），将语言分析分为三个阶段：输入阶段（input stage），即对语言材料的选择和整理；处理阶段（processing stage），即对语言材料的分类和分析；输出阶段（output stage），即对语言结果的呈现和评价。他还借用了信息科学中的信道-噪音模型（channel-noise model），将语言分析分为三个层次：信道层次（channel level），即考虑语言传输的媒介和条件；噪音层次（noise level），即考虑语言传输中的干扰和误差；信号层次（signal level），即考虑语言传输中的有效信息。

三是提出了汉字改革的新方案。赵元任对汉字改革有着深刻的见解和独到的建议。他认为，汉字改革应该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是简化汉字，减少笔画和部件，使汉字更容易书写和识别；二是拉丁化汉字，用拉丁字母来表示汉字的读音，使汉字更容易拼读和输入。他设计了一种新文字，叫做“赵氏新文字”（Chao's New Script），它是一种结合了简化汉字和拉丁化汉字的文字，既保留了汉字的形义特征，又增加了汉字的音码特征。他认为，这种新文字可以适应现代社会的信息化和国际化的需要，也可以促进汉语的学习和传播。

总结

赵元任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学者，他在中国语言学的创立和发展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不仅对汉语的声音、文字、语法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还对汉语的改革和推广做出了实际的努力。他还是一位开拓进取的思想家，他在中年以后，接触并吸收了信息科学和控制论的理论和方法，并将其应用于汉语研究中。他不仅将信息科学用于解释汉语的特点和规律，还将中国语言经验反馈给信息科学的发展。他在信息科学和语言学之间建立了一座桥梁，为两个领域的交流和合作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他是一位真正的信息科学与语言学的先驱和奠基人。

来源：bing

基于：Yeang, Chen-Pang (2017). From Modernizing the Chinese Language to Information Science: Chao Yuen Ren’s Route to Cybernetics. Isis 108 (3):553-580.

照片：http://rulanchaopian.lib.cuhk.edu.hk/autobiography.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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