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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黄冈的记者,留守家乡直播告诉你:老区农民战“疫”多不易……|草地·手记

骆慧 新华每日电讯 2020-09-11

首发:“新华每日电讯”微信公号(ID:xhmrdxwx)

作者:骆慧(新华社编辑、记者)

 

1月17日,北方的小年。下午五点半,完成当天的稿件,和晚班同事交接完毕后,我匆忙跑到单位门口,上了家人的车,激动地开始了期待已久的回家过年之旅。

 

2002年开始,我从家乡湖北省黄冈市到北京求学、工作。今年,我在这两个城市所生活的时间刚好都是18年。工作以来,每年难得回去一次。这次早就策划好了,17日下班后连夜开车从大广高速一路向南,争取到家赶上小年夜的年饭——老家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半夜12点左右,我们从河北省大名县下高速,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好好休息一晚,准备第二天继续赶路。不料,早上到了高速入口,才发现河北境内的高速由于大雾全部封闭了。“太倒霉了,早知道昨天晚上我们不要下高速,直接找个服务区在车里休息一下了。”我沮丧地嘟囔着。没有想到,这只是我们这一趟回家之旅遭受“磨难”的开始。


2月13日,骆慧在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狮子镇出镜,介绍乡村邮递员一天的工作(视频截图)

 

因疫情滞留黄冈,意外成为疫“线”前沿记录者

 

回家之前,办公室有同事问我:“你会去武汉吗?”我不以为然地说:“当然要去啦,我爸妈和弟弟都在那儿呢。没多大事儿的!”确实,在1月20日之前,专家一直都否认武汉出现的不明原因肺炎存在人传人。回想一下,我爱人身份证户籍地是武汉,虽然过去一年他不曾回过湖北,但如果我们回家路上入住的酒店被查信息,发现17日晚上曾接待过“来自武汉”的客人,是否会慌张呢?

 

1月20日,我们在黄冈市区与好朋友聚餐后,去了当地最繁华的商场——万达广场。商场里没有人戴口罩,熙熙攘攘的人群,俨然一片欢乐祥和的过年气氛,丝毫想象不到4天之后,这座城就被“封”了。我们当天带孩子入住的纽宾凯酒店后来也成了山东援助黄冈医疗队的驻地。

 

就在当天晚上,钟南山院士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可以肯定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存在人传人现象。形势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计划中的年前去武汉看望父母和弟弟,以及年后开车返京上班,都因为武汉和黄冈相继“封城”而搁浅。


2月2日,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漕河镇路口交通管控。新华社记者骆慧摄

 

1月31日一早,部门领导打来电话:“社里正在筹建黄冈报道团队,你此刻就在黄冈,愿意加入吗?”我连声答应:“愿意,我愿意!”彼时,黄冈已成为湖北省疫情仅次于武汉的地区。就这样,我从休假状态迅速调整到工作状态。然而,由于黄冈越来越严格的出行管控措施,身处蕲春县城的我无法抵达市区,只能就地展开采访。

 

身处疫情“前沿”,健康防护是前提,但疫情一开始,城里药店的口罩就几乎售罄。因此,每一次出门采访,不仅要冒着与潜在感染者接触的风险,也意味着用掉一次珍贵的“口罩份额”。同时,由于四处“封路”,出门只能步行。休假回家也没带拍摄设备,只能用手机。

 

2月2日,我第一次出门探访,刚走到小区旁边的路口,就发现这里三个方向都已被路障拦住,工作人员在路障前对没有通行证的车辆进行劝返。我绕过路障继续步行,并没有被阻止。沿途,用手机记录下了村与村之间小路上用卡车、梯子、树枝等搭起来的路障,还有村里四处可见的“硬核”宣传标语。


2月2日,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漕河镇路口交通管控。新华社记者骆慧摄

 

走了30多分钟,我才到达到离家最近的还在营业的大型超市。这次探访不仅让我第一次参与了新华视点文字稿《疫情防控升级下的湖北黄冈探访录》,还让我第一次以摄影记者的身份发表了图片新闻。照片上,几位戴着口罩的市民正在超市里精心挑选标价为“0.99元一斤”的砂糖橘。我在朋友圈转发报道后,一个朋友惊讶地留言说:“原来湖北现在的物价没有想象中的飞涨,砂糖橘比我们这里卖得还便宜很多呢。”


2月2日,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某超市内,市民购买水果。新华社记者骆慧摄

 

在之后的一次外出采访中,我无意中拍到救护车在医院门口转诊患者的画面。当时,为了拍摄得更清楚,我边拍边走近救护车,聚精会神地拍下了救护车从抵达到患者拿着一大包随身物品上车之后离开的全过程。回放拍摄的视频时,看到救护车上下来的两名医护人员都身着全套防护服,而我只戴着薄薄的一层口罩,不禁感到一丝后怕。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开展工作。


2月8日,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漕河镇城南医院门口,救护车转移患者(视频截图)。新华社记者骆慧摄

 

2月13日,我再次对超市物价进行探访。从出门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用手机记录沿途所见。当天晚上,我把拍好的素材剪成了自己的第一个VLOG《出行管控下如何采购》。


刚要把作品传回后方之际,当地指挥部传来“24:00起,黄冈所有小区一律封闭管理,生活必需品统一配送”的通知。就这样,我的VLOG刚做好,就失去了时效性。所有居民从2月14日开始一律都不能出小区了,步行出门采购成了过去式。看着躺在电脑文件夹里未能发出的VLOG,我深刻地感受到了新闻时效性的残酷,也意识到了疫情正在不断扩散的严峻。

 

与很多从外地赶到湖北支援一线报道住在酒店里的记者不同,作为当地一个普通居民,我实实在在地体会着疫情“重灾区”人民的日常生活,这也为我的采访提供了更多的灵感和报道细节。


2月7日播发《记者探访:湖北黄冈农村实行村组封闭管理》

 

小区封闭至今,买菜成了大难题。所有的商铺和农贸市场都关闭,只留下几个大超市和药店,并且只对持有“代购证”的社区工作人员开放。每个社区公布了一个工作人员的手机号,为居民提供生活物资代购服务。可实际上,代购员一个人面向整个社区,难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县里的外卖、跑腿业务又全面停滞。于是,居民自发组织的在线团购等“云买菜”方式悄然流行。


2月9日,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某超市,肉类区没有新鲜肉,只有政府储备冻肉供应。新华社记者骆慧摄


很快,我也被热心的邻居拉到一个买菜群里,群主是县里最大蔬菜基地的工作人员。她告诉我们,该基地只提供58元25斤蔬菜这一种套餐,前一天下单,第二天下午工作人员会送到小区门口。试着购买了一次之后,家人夸赞:“菜品很新鲜,一看就是现摘的。”


2月9日,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最大的蔬菜基地里,菜农正在给菜称重、打包。新华社记者骆慧摄


第二天,我就站到了蔬菜基地的田埂上做了一个出镜报道,背后是菜农热火朝天地摘菜、装车。一边是居民买菜难,一边是农产品愁销路。


2月9日,骆慧在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最大的蔬菜基地出镜。


自助在线团购让该蔬菜基地在短短20天里实现了由“危机”到“生机”的华丽转身。采访进行了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旁边有人低声提醒我:“这个村里有好几个确诊病例,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最好马上离开。”

 

拍摄大山邮递员,发现普通人的战“疫”故事

 

过了几天,眼看着小儿子的尿不湿快用完,本地母婴店都关门,网上购买选择收货地是湖北的均不发货。于是,我想到了“曲线救国”——先下单到外地朋友家,再让她想办法转寄给我。一听说要寄到湖北,快递小哥们纷纷拒绝揽件,最后通过邮政快递终于寄了出来。收件时,我与邮递员聊天,得知邮政服务在疫情期间并没有停止。于是,我跟当地提出采访要求——跟拍一个邮递员一天的工作


2月22日播发《乡邮员的“百变”邮包》


很快,当地提供了两个人物线索:一个是大山上的乡村邮递员,货物量小,邮路海拔高,拍摄条件比较辛苦;另一个是较发达乡镇的邮递员,货物量大,拍摄起来很容易。我毅然选择了前者。作为一名记者,不能对采访条件挑三拣四,越艰苦的地方越能体现新闻报道的价值

 

拍摄当天,我见到了这位头发花白、不善言辞的乡邮员,很诧异地看到他的邮袋里除了报刊、包裹,还塞满了蔬菜水果。才知道由于疫情期间的交通管制,山上的老百姓出行不便,他就义务帮村民在镇上代买生活用品。当天早上8点半开始,我在大别山区海拔800多米的山路上跟着骑摩托车的邮递员一起翻山越岭,一上午之后,我因为晕车忍不住下车吐了。下午又继续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跟拍到他下班。


2月13日,在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狮子镇,乡村邮递员正在往邮袋里装给村民免费代购的蔬菜(视频截图)

 

采访结束后,我将拍摄了一天的海量素材压缩成3分36秒的短视频《乡邮员的“百变”邮包》,切换了数个邮递员骑着摩托车在悬崖边蜿蜒山路上行驶的背影画面,记录他把报刊包裹和免费代购的蔬菜水果等物资交到大山里老百姓手中的情形。拿到东西的老百姓都发自内心地对着镜头说:“感谢邮递员孙洪文。


2月13日,骆慧在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狮子镇跟拍乡村邮递员一天的工作。图为邮递员骑着摩托车行驶在大别山区海拔800多米的邮路上。(视频截图) 


乡邮员的故事在新华社客户端上获得了百万点击,感动了无数网友,也让作为拍摄者的记者既感动又惭愧。年过50的邮递员在大山上跑8个多小时是每天的工作日常,而我仅仅一上午身体就承受不了。凶猛的疫情面前,正是这样一个个奋战在基层的普通人构筑起最坚强的防疫战线。

 

2月18日播发的新华全媒头条《战“疫”的一天——新华社记者直击湖北保卫战》记录了奋战在湖北各地抗“疫”一线的新华社记者一天的工作。视频里,我在一线执勤民警身后出镜:“今天是我回家乡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参与抗疫报道的第20天。”

 

临危受命的手机直播

 

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我尝试了无数个“第一次”:第一次做直播、第一次出镜、第一次拍摄视频新闻、第一次在“新华FM”播报音频、第一次以摄影记者身份发表图片新闻、第一次参与“新华视点”和新华社中文全媒头条文字和视频报道……


2月21日播发《记者探访:全警上阵抗击疫情》

 

2月25日上午,我站在黄冈市蕲春县与浠水县交界的卡口前,通过新华视点微博、新华网、腾讯网、今日头条、快手、风直播和冀时客户端等平台向外界展示日夜奋战在农村抗“疫”一线的民警日常。这是我第一次做直播。在此之前,我兴奋地向后方汇报:“我采访中发现了一个很好的直播选题。”但是又害怕直播那20分钟冷场或者出什么问题。于是,我忐忑地问后方编辑:“我没做过直播,很担心会弄砸,可以做录播吗?”编辑鼓励我大胆做真正的直播,并耐心教会我一些技术问题。


2月14日,记者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火线入党(右侧视频中,左上为骆慧)。

 

直播开始前15分钟,按流程需要测试直播信号。后方演播室给我打来电话:“你的摄像是谁?直播时我需要全程跟你的摄像保持通话。”“摄像?我没有摄像,只有我自己。而且用我自己的手机直播,没办法用它接你的电话。”“啊?那你需要再借一个手机,直播时戴上耳机,和后方保持通话,听我们的指令。”这个细节是第一次做直播的我提前不知道的,直播马上要开始了,我赶紧向身边的警察借到一部手机,可执勤的他们都没带耳机。其中一个警察灵机一动,到旁边的居民家里借来了一副耳机……

 

“5,4,3,2,1……各位观众大家好,我是新华社记者骆慧,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湖北省黄冈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耳机里不断传来后方演播室的指令:“现在拍点空镜。”“好了,别光拍空镜不说话,你得介绍几句!”“直播马上要结束了,注意收尾。”没有同事给我当摄像、没有专业的直播设备,我拿着自己的手机,一个人对着镜头先出镜再切换镜头用画外音解说,无差错地完成了这场17分40秒的直播。

 

说完“各位观众,我们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再见”之后,听到耳机里传来演播室的声音“好,结束了,谢谢你骆慧”,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前线报道带给我太多的挑战,不知道我的下一次挑战会是什么?

 

作为两个孩子的妈妈,有人问我:“在疫情严重地区每次出门采访害怕吗?”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深知,来自黄冈农村地区的一线抗疫故事是外界观众很少知道、也很想了解的。

 

前几天,接到后方领导电话,询问我是否愿意继续坚守在黄冈抗疫前线做报道,我毫不犹豫地再一次答应了。疫情拐点还没到来,疫情报道仍将持续,我会继续扎根基层,在保障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带来不同视角的一线抗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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