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掉下的几滴眼泪告诉我,这回“害怕”赢了|我的战“疫”(六十)
大概因为救援物资来自四面八方,床上用品的颜色、质地都有些不同,整个体育馆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在这“花里胡哨”中,又呈现出某种野蛮的生机勃勃之感。我心里还寻思着,不知道谁会睡到我准备的床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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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程小着|26岁|出版编辑|上海
整理:张建松|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我叫程着,爸爸给我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我沉着冷静吧。得知武汉关闭离城通道的那一刻,我发觉自己一点也不沉着。
我今年26岁,父母都在武汉。同济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上海,成为上海一家科教出版社的编辑。
自从18岁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工作,每年回家过年就是我最期待的日子。今年也不例外,我早早地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
妈妈准备了各种大鱼大肉,甚至连年后带回上海的各种肉干、腊味都准备好了。
1月21日,我从上海返回武汉。在虹桥火车站的大屏上,看到钟南山院士叮嘱大家,“没有特殊情况不要去武汉”。
我心想:回家过年算最最特殊的情况吧!
候车厅里,戴口罩的人不多,不过我还是戴上了。4个多小时的旅途,我一直在手机上刷着新冠肺炎新闻。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新冠病毒就像一个默默发育的小怪物,趁大家还没注意的时候,长成一个大怪兽了。
快到武汉前,赶紧打电话给爸妈,叮嘱他们千万别下到站台来接我。
终于到达汉口站。一时间,车上乘客不知从哪里变出了口罩,都戴上了。新冠肺炎疫情,突然一下子真实起来了。
汉口站和往常一样,又不太一样。人们簇拥着往出口走去,在出口通道处,防疫志愿者和站岗的解放军战士,也都戴着口罩。
传说中的疫源地——华南海鲜市场,离汉口站非常近,我一刻不敢耽搁,赶紧上车离开。
路上依旧车水马龙,戴口罩的人随处可见。对于性格大大咧咧的武汉,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
1月23日,腊月廿九。早起看到武汉关闭离城通道的消息,心里一惊,赶紧打开电视确认——央视“朝闻天下”里,正在播放相关新闻,“从23日10时起,武汉出城通道将全部封闭”。
九省通衢的武汉居然关闭离城通道了?震惊与害怕,一时间,不知道哪种情绪占了上风。不小心掉下的几滴眼泪告诉我,这回“害怕”赢了。
往年过年,我总要出去买新衣,今年只能待在家里了。爸爸开玩笑说,替他省钱了。哼,一点都不好笑。
往年过年,总免不了走亲戚、拜年,今年这些都免了。虽说已经禁放鞭炮,往年大年三十,总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今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尽快赶走“新冠病毒”这只年兽。年关年关,今年真的要闯关了——不是摆脱贫困,而是战胜疾病。
今年过年,没有收到多少拜年的短信,收到的全是大家的关心,“你和家人身体还好吗?”“吃的还够吗?”“武汉怎么样了?”……
虽然身在武汉的我们,知道的消息并不比外面更多,但心里暖暖的。
最暖的还是来自上海单位的问候。让我安心在家,不要担心工作,也不要担心回上海的生活。
新闻里看到全国各地的飞机,伊尔76、运9、运20等运输机,纷纷降落到熟悉的武汉天河机场。
它们带来了一群群白衣战士,投放到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开启了一场大战“疫”。
内蒙古送来了土豆,江西送来了胡萝卜,甘肃送来了洋葱和土豆,新疆送来了洋葱,东北送来了大白菜……就像是为正在升级的武汉送来装备。
火神山医院、雷神山医院拔地而起,方舱医院也在武汉市内遍地开花。
新闻里不时播放志愿者们的工作。我却只能待在家里,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虽然第一时间报名成为社区志愿者,却一直没有给我安排工作。
2月5日傍晚,身为教师的妈妈收到学校群发的短信,号召50岁以下的老师,都去支援方舱医院的筹备。
一得到这个消息,我们一家三口决定都去帮忙。爸妈稍微有一点超龄,但他们仍然坚持要去。
纵有豪情壮志,总归还是怕的。我们翻出许久不穿的冲锋衣,戴上口罩和手套,一家人全副武装,奔赴石牌岭方舱。
程着在方舱医院做志愿者。受访者供图
十多天没出门了。老爸开着车,我和妈妈坐在后面,透过车窗,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大家心情沉重、默默无语。
一路上,沿街的商铺都关着门,只有一个物流点还在工作,门口堆放着各种口味泡面。偶尔,路上有车通过,车窗紧闭。
行人更是少见,快到方舱医院时,看到一位穿着棉衣的大叔,低着头,快步走。
石牌岭职业中学方舱,距离中部战区总医院不到1000米,无疑是设置方舱医院的最佳地址。
医院对面是一家大型商场,它所在的武珞路上,还有我初中的母校。往常,这一带总是热热闹闹,现在极其安静。
这个需要志愿者帮忙布置的方舱医院,位于学校体育馆二楼。体育馆里,只放好了一半左右的折叠床,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楼下停着小货车,车上的折叠床、棉被等大量物资,都要靠人力搬上去。
大家配合默契。男士们上上下下地搬东西,女士们则整理床铺。铺床单、套被套这些日常普通的工作,乘以几十上百倍以后,也就不那么日常和普通了。
我头一次体会到,整理床铺也会让人的手指疼痛。
不断有志愿者赶来,大都是洪山区的教师和家属。大家隔着口罩,不敢轻易相认,也许因为是教师,凭借着声音很快都认出了彼此。
“张老师,你带着女儿来了啊?”“是啊,李老师也来了啊。”大家齐心协力,几个小时,方舱医院初现雏形。
大概因为救援物资来自四面八方,床上用品的颜色、质地都有些不同,整个体育馆看起来“花里胡哨”的。
在这“花里胡哨”中,又呈现出某种野蛮的生机勃勃之感。我心里还寻思着,不知道谁会睡到我准备的床铺上。
志愿者在石牌岭方舱医院整理床铺。受访者供图
2月10日,正月十七,比往年寒假长许多的假期结束了。虽然武汉的离城通道仍在关闭,我们出版社却已经弹性复工了。
有了便捷的网络,尽管身在武汉,我也如在上海,按照日常的工作时间,看稿、改稿。
每天多工作1小时,就可以少担心59分钟,还是有1分钟担心的。
没有纸质的稿件,我便先从电子稿看起来好了;誊样有些麻烦,就只好拜托同事,帮我把改动的地方一一誊录上去。
即将出版的“修复我们的地球”系列丛书,我是责编之一,正好是讲人与野生动物、人与自然的关系,真希望它们能早日与读者见面。
作为一名编辑,虽不能像医护人员那样悬壶济世。但如果能用这些优秀的书籍,让大家的“闭关”生活不那么难捱,也算是我们在这次战“疫”中作出的小小助攻了。
程着在家进行远程办公。受访者供图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得我们一个个措手不及。连过去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讨厌的事,现在也变得那么可爱了。
往年回家,妈妈总要在晚饭后拖着我出去散步,今年一次也没有。待武汉解封,我一定要绕着小区跑上个三五圈。
今天,是我回家的第46天,武汉重点医院已经传出了“床等人”的新闻,方舱医院的患者们仍在一批批出院,已经有方舱结束了使命休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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