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仍宅在家里,爷爷却被永远地困在这个冬天|我的战“疫”(五十)
如果按原计划初四返回,一旦麻城也关闭离城通道,孩子怎么办?如果马上走,妻子的爷爷身体状况不好,也让我们很担心。夜里,岳父的单位通知他早点返京。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早晨,我们最终下定决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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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汪诚|34岁|互联网公司工程师|北京
整理:程露、黄燕|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春节回湖北麻城老家,除了看望老人,岳父母还有一个安排:参加他们外甥的婚礼。但这突如其来的疫情,给婚礼蒙上了阴影。
远在宜昌某武警部队的新郎,可能无法按计划回家成亲了。
但新郎的父母——我妻子的舅舅、舅妈觉得,喜帖发出去了,喜宴也定好了,再改不方便。老两口打算让妹妹代替哥哥,跟新娘完成婚礼仪式。
妻子回麻城后,越想越不放心,不赞成这时还搞大型聚会。她给舅舅和表弟发信息,劝他们取消婚礼。
大年三十的早晨,满桌的菜肴,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在焦虑与不安中,我们全家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立即返京。
父母和妻子匆忙收拾行李,连亲戚朋友送来的土鸡蛋、老米酒等特产,都来不及装进后备厢。安顿好80多岁的奶奶后,我们驱车一路向北。
上高速两小时后,麻城,这个湖北省黄冈市下属的县级市,宣布关闭离城通道:火车站关闭,高速公路出入口实行交通管制。
1月28日,湖北麻城市区。受访者供图
我摸摸羽绒服口袋里还没来得及退掉的高铁票,吓出一身冷汗。
原本,我们计划带着3岁半的儿子,初四坐高铁返京。由于新冠肺炎疫情,退了两次票,最后换成大年三十下午的票。
如果不是开车,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时间回到1月21日,专家已经确定新冠肺炎人传人。我和妻子商量,从北京回老家的路线,改从安徽六安转车,不走武汉了。
次日一早,我们一家三口戴着口罩,背包里装着家中所有存货——大概十几个口罩,赶往北京南站。
同一天,我的父母和岳父母,分别自驾从北京出发去麻城。因为担心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太长,小孩子坐不住,我们就没有跟他们同行。
很多人说我们一家人心真大,现在想来也很后怕,出发前并不知道疫情如此严重。
我平时工作忙,除了过年,很少有机会回老家看望奶奶。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几年前,奶奶得了阿尔兹海默症,记得的人越来越少。
今年,我妻子的爷爷病重。这次,我们老小7口回老家,也是为了见老人最后一面。
早晨5:30的火车站,等待安检的队伍排到了站外。大多数人都戴了口罩。
1月21日,北京南站等待安检的人群。受访者供图
小孩子总是充满好奇,喜欢到处摸碰。候车时,妻子全程攥着儿子的手,只要他碰了什么,就要用口手湿巾给他擦。湿巾还是婴儿专用的,不含酒精成分。
上车后,我收到公司HR的信息,要统计春节从武汉路过的职员名单。看着手机上不断弹出的疫情信息,我有些后悔。
或许,我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车厢里几乎没人戴口罩,不时传来几声咳嗽。每听到一声,我和妻子的神经都会绷紧一下,把孩子抱得紧紧的,一路倍感煎熬。
下午3点多,我们终于抵达麻城火车站。这里距疫情最严重的武汉,也就两个多小时车程。
但小城里的多数人,还沉醉在过年的喜气氛围里。人们拖着大包小包涌出车站,目的地只有一个——家。
来接我们的伯伯并没有戴口罩,丝毫没有感觉到危险。
到家后不久,我的父母也开车抵达。岳父母直接回了距麻城40公里的木子店镇。
从这一刻开始,全家讨论的话题就是疫情。信息如潮水般涌来,或真或假,年轻人坐立不安,老人将信将疑。
第二天,我们开车到木子店的一个小村庄与岳父母会合,看望妻子的爷爷。老人状态不太好,只能卧床。
在农村,几乎没人戴口罩,大家忙着备年货、打麻将、串门聊天。
为了戴不戴口罩、要不要提前回京的事情,妻子和岳父争吵了几次。岳父说:“哎呀,别大惊小怪,没事儿!”
1月23日上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惊醒了麻城的许多人——武汉,这个省会城市,关闭了离汉通道。
人们开始意识到疫情的严重性,不敢随便出门。妻子一会儿觉得自己嗓子疼,一会儿觉得自己发烧了,一天给儿子测五六次体温。
当天,麻城发布通告,要求居民不要举行拜年、集会等活动,妻子表弟的婚礼不得不取消了。
接下来怎么办,走还是留?无论是对我们,还是我们的父母,这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如果按原计划初四返回,一旦麻城也关闭离城通道,孩子怎么办?如果马上走,妻子的爷爷身体状况不好,也让我们很担心。
夜里,岳父的单位通知他早点返京。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早晨,我们最终下定决心走。
为减少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感染风险,我和妻子决定同老人一起自驾返京。
我父母的车刚上高速公路,轮胎就出了问题。考虑到小孙子,他们让我们换乘岳父母的车继续走,他们返回城里修车。
非常幸运,他们找到了一家修车铺。没想到,大年三十还开业。
换过新轮胎后,我妈看车空了,还跑回家装了一些土鸡蛋,要带回来给孙子吃。他们重返高速不到一小时,麻城也关闭了离城通道。
一路上,岳父极少摘下口罩。路上的车很少,没出湖北的时候,我们总担心,随时会被交警拦回去。
北上的路途让人揪心。我们尽量减少进服务区的次数,孩子撒尿就用矿泉水瓶接着。
后来,车开到豫冀交界时,高速封路了。交警把所有的车拦进服务区,看我们是北京牌照的,就放行了。
开了12个小时的车,我们终于到了北京,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晚上,坐在北京的家里,春晚刚开始不久,一家人饥肠辘辘。岳母在厨房忙碌着做点简单餐食。
我们开始了居家隔离的日子。
每天早晨,我和妻子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查看新冠肺炎感染人数,然后向社区和单位报告体温。
我们更加牵挂远在湖北的亲人。没想到,噩耗很快传来,妻子的爷爷大年初六去世了。
由于封路,岳父回不去。疫情笼罩下,没有葬礼,没有宾客。前几天岳父还说,晚上梦见了他父亲,哭湿了枕巾。
家人在哪儿,家就在哪里。比起一些人,我们这个家庭是幸运的。
从麻城归来后,我们只能暂时被迫宅在家里,而妻子的爷爷和那些逝去的人,却被永远困在2020年这个冬天。(应受访者要求,汪诚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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