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监控仪“滴滴滴”地响,像被人拿铁锅在脑袋上敲|我的战“疫”(六十九)
因为老王是重症病人,他一打喷嚏就有点吓人。整个病房都是一个污染区,只有卫生间是我眼中的安全区。每天下午,我用高温水把厕所冲洗干净,在里面待上四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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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童明俊|53岁|市民|湖北武汉
整理:丁莉|实习生|新华每日电讯特稿部
武汉的疫情,我很早就听到了点风声。但当时,电视上说:“疫情可控,大家不必惊慌,没有人传人。”我们普通市民,也没怎么当回事儿。但断断续续的,听说有人得病了。
我老婆在医院工作,每天下班后,电话比以前频繁很多。她说还是要当心点儿。
1月22日,上午9点多,我担心大过年的,停车位不好找,就坐地铁出门去办事了。当时,也没想起要戴口罩,地铁上也都没人戴。
中午回家睡了一觉,醒来就觉得不舒服。当时想,不可能这么快就感染了吧。
傍晚,老婆下班回家,我开始发烧。她说,这症状可能是新冠肺炎。并赶快把家里消毒一遍,然后收拾出一个单间,让我先隔离着。家人把饭做好后放在门口,我自己端进去。
第2天,嗓子开始不舒服。我当时还心存侥幸,以为是慢性咽炎发作。但老婆很肯定地说,咽炎不会发烧,很可能感染了。
在她的催促下,我戴着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去了医院。先是做核酸检测,但结果显示阴性。后来又做了CT,发现双肺已经出现明显的特征。
但那时,医院里面可能资源有限,收治病人要求核酸检测呈阳性。老婆就陪着我,一个医院接着一个医院跑,找能收治我的地方。
发热门诊外,已是人山人海。在中南医院,排5个小时的队也没轮到我。
再后来,私家车不让开出去了。我就跟老婆说,要不算了吧,我也不想折腾了,就把我关在房间里,你给我打针吧。
老婆照着医院里的用药,给我打了4天针,体温还是降不下来。当时,体温最高都到了39.5℃了。
“你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丢命,我求你最后听我一次,咱们再去医院试试吧!”她哭着说。
1月27日,我们去了老婆做妇产科大夫的医院——刚刚被改为收治发热病人的定点医院。听说我核酸检测是阴性,开始没床位也不收,我们又把CT片子拿给大夫看。
这时候,我的血氧饱和度已经到了80多,再掉下去就会呼吸困难。恰好赶上医院库房刚改成病房,多出几张床位,就让我住进去了。当时因为缺氧,我已经没劲儿了。
同屋有个病友,早我一个小时住院,比我大十岁,我叫他老王。他人长得高大,据说平时身体好得很。情况跟我一样,怎么都退不了烧。
刚开始,我们还能聊两句。老王说自己才六十多,还不想死。我也说,咱一定得活着出去!后来,我俩情况就不同了。
住院第2天,我开始慢慢退烧。一个星期后,呼吸也开始好转,体能在慢慢恢复。
这时候,医生开始让我吃抗艾滋病的药,说是叫克力芝,红红的大颗粒,一整个吞进去,有点梗。吃了后就开始拉肚子,一晚上跑四五趟厕所。等吃完一个疗程20颗后,我感觉通体轻松。
老王是重症,住院第二天,上厕所就有点吃力了。再过一两天,呼吸都有困难了。随后,他用上了呼吸机和监控仪。
有一天,他很烦躁,一把把氧气罩扯下来,不停地急喘,还非要上厕所,也不听我的劝。结果,他刚进厕所,我就听见哐叽一声响。
我赶紧过去看,发现他倒在地上,一百八九十斤的汉子,怎么拉都拉不动。我赶紧喊来四五个医护人员帮忙,才把他抬上床。
之后,他的吃喝拉撒就全在床上了。
一到晚上,老王的监控仪就“滴滴滴”地响,那种声音在夜深人静中格外刺耳,就好像被别人拿了个铁锅在脑袋上敲。
最初,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后来,护士长给我两颗安眠药,吃完我就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我的适应能力很强,过了三四天,就基本能睡着了,精神状态也在逐渐恢复。
我觉得,既来之则安之。每次吃饭,我都尽量吃完,好提高体能。到了后期,老王有什么异常,都是我帮他按呼叫铃,或是打护士工作站的电话,她们就过来给他抢救。
照顾我和老王的护士,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们真的让我很感动,也很震撼。
自从老王那天倒下后,都是这些医生护士在喂饭喂水,端屎端尿,甚至帮他擦洗身子。
老王只能依赖呼吸机,氧气气压稍微低一点,就喘不上气来。那些小姑娘要搬氧气瓶给老王备用,氧气瓶得有一百四五十斤吧,比她们自己还高。
医护人员在搬氧气瓶。受访者供图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她们拖着沉重的氧气瓶,哐当哐当的声音,就感觉很吃力。后来置办了一个小推车,才稍微容易点。
这些医生护士不仅辛苦,还冒着生命危险。我住的这家医院,已经有40多位医护人员感染了。如果不是全国各地来支援,医院可能早就瘫痪了。
疫情暴发得突然,最开始什么物资都短缺。防护服也是从各个工厂来的,颜色都不统一,七拼八凑也够不上每人一套。那时候,晚上有三个医生值夜班,但防护服只有一套,谁进病房谁穿。
有天晚上,半梦半醒中,我看到了一个黄黄的影子,虽然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但她的言语、动作,让我感觉到,她是打心底里把病人当亲人一样照顾。看到她们,我就想起了自家姑娘,对她们的叮嘱也会多一些。
有时候,我会帮她们检查防护服有没有刮破,还会帮她们拍拍照。听说她们好多人都是背着父母来的,我就跟她们说,一定要好好地保护自己,然后安安全全地回家。
因为老王是重症病人,他一打喷嚏就有点吓人。整个病房都是一个污染区,只有卫生间是我眼中的安全区。每天下午,我用高温水把厕所冲洗干净,在里面待上四五个小时。
住院那几天,我还把弃置多年的微博账号“复活”了,把在医院拍的照片传上去。不时有网友问我情况,也会给些鼓励。有时候和网友聊兴奋了,半夜十一二点钟才睡。
童明俊拍下医护人员在工作的画面。受访者供图
每天还要跟家人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报个平安。但因为一直干咳,也聊不了几分钟。后来,他们知道我退了烧,还能下床活动了,也就稍微放心了。
我家人都是密切接触者,老婆和80多岁的父母,都在一个酒店里隔离。还好,他们最后都没什么事儿。
2月11日,我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连续三次阴性。第二天一早,医生跟我说可以出院了。
我当时非常高兴,出院手续都没办完,就赶着回家了。
没过几个小时,我正睡着午觉,就被一通电话给叫回了医院。说是我2月6日的CT结果显示,情况还不大好。医院的主任也批评我——要是病还没好,出去不就传染别人了吗!
也亏得我出院手续还没办完,不然就没有床位了。我继续留在医院观察,一直到2月16日,新的CT结果出来了,情况不错。又过了一天,才让我出院。
回到家,我依然在住院前的那个小单间自我隔离。每天好好吃饭,补充营养。再就是调整好心态,凡事儿往好的方面想。有时候和网友聊聊天,也很好打发时间。
前几天,医护人员们建了一个微信群,把我也拉了进去。里面有些刚出现症状的患者,不了解情况,我就陪他们聊天,能给他们一些信心。
群里有个荆州的女孩子,老爸确诊了新冠肺炎,前后转了三个医院,才把病情控制住。
后来,她老妈也感染了。我给她说,病人的情绪和精神状态会随时变化,心情也会影响病情,所以跟爸妈打电话时,一定要好好沟通,嘱咐他们不要太急躁,保持好心态。
感觉这个女孩很不容易,我们每天就互相鼓励一下。
有些病友爱抱怨,我也跟他们聊聊。我就说,埋怨医生也没用,这个时候,大家心情都会互相感染的,咱们是因为新冠肺炎住院的。
而医生呢,说实话,是因为咱们过来的。只要有哪方面好转了,咱们就应该感激一声。
我老婆2月11日结束隔离后,就回医院上班了。我挺担心她的,因为她有好几个同事都感染了。
她每天下班后,就回医院安排的酒店隔离,我们还是见不着面。
前些天,武汉市卫健委出了个新文件,要求治愈的病人,出院后再统一隔离14天,最终确定没问题了,大家就能放心地回家。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等他们把我接去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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