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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千叶树 千叶树 2023-08-07

第515片树叶儿

1

玉芳一直没有什么朋友,上学的时候,同学来家里玩过三四趟,就不愿再来了,他们疑心父亲不欢迎。

父亲总是坐在一边闷头吸烟,要么就着灯光,浏览白天带回来的几份报纸,中间还会站起来,去替母亲端茶倒水,走进走出的都不作声。

父亲在镇里的税务所做临时工,常去一些偏远的村落征税,有时候好几天不能赶回来。

玉芳就跟弟弟一道手忙脚乱的照顾母亲。

母亲更多的是跟那张古旧的大木床作伴,精神好点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唤了玉芳姐弟过来帮忙,搬了竹椅坐到门口的空地上晒太阳。

玉芳在堂屋里做功课,总要被母亲剧烈的咳嗽惊得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抽搐的瘦弱的后背,莫名的恐惧就像那一刻将晚的天色,扑进屋里,也罩在心上。

她不知道弟弟又跑哪儿去了,心里埋怨了父亲,为什么还不赶回来呢?

2

玉芳的童年和少年的时光,就像村头机房里的那架老式机面机,一天到晚咯吱咯吱,沉闷而冗长,老是叫人担心,它会在下一秒就突然彻底崩溃散架了。

所有的欢乐和开心,都是校园和小伙伴们带给她的,但是它们就像是掠过屋后那道小河的黄嘴的翠鸟,只叫了几声,便纵身融进河边疯长的顶着满头白絮的芦苇丛中去了。

高中毕业以后,玉芳毫无悬念的进了镇里的化工厂上班,每天来回骑20多里的路程,往返于家和工厂之间。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沉重的鱼,在一条河的两头奋力游走,她多想长出一对洁白的翅膀,好飞到天上去摸一摸云朵。

有时候在路上,玉芳会忽然碰见父亲,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骑着车,她会用力多踩几脚,赶上去,超过去,父亲也不喊她,只是默默的跟在她身后,保持着这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3

弟弟19岁那年,父亲也过了60岁,他执意什么都没有操办,一个亲戚也没通知,只是晚饭的时候,他坚持给病床上的母亲煮了两只荷包蛋,还坐在她的床头边上,给她剔了鱼卡,看着她很不情愿的咽下了,满满一小碗漂着青蒜叶的鲫鱼汤。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闷热,母亲终于去世了,玉芳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悲伤。

家里来了一些平常很少看到的亲戚,有的居然一次次的哭晕在母亲的灵前,这让玉芳觉得特别的不自在,也隐隐的有些内疚。

一定是她长期的患病和阴冷贫困的生活,麻木了一家人的情感。

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九天,父亲带着玉芳和弟弟,把家里彻底的打扫了一遍,甚至连灶间墙根冒出的几株青草,也被父亲弯腰仔细的铲除了,他仿佛是要把母亲留在这个家里的所有痕迹,全部都清除干净。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瞬间,玉芳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家里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4

这一天终于来了。

当时姐弟俩刚刚坐下来,端起了饭碗,62岁的父亲忽然说,他打算把葛阿姨接过来一起住了。

葛阿姨50出头,是村里出了名的刁蛮婆娘,离了婚后两个孩子都给了前夫。

母亲在世时曾经跟玉芳说到过她,哪有当妈的狠得下心来不要孩子的呢?这个女人肯定不是个好东西。

玉芳不知道葛阿姨对父亲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父亲就像是在赌博,要把余生的幸福都押在那样的一个女人身上了。

姐弟俩怎么劝都没有用,父亲的心里像是憋足了一把火,现在这些火光冲出来了,在瞬间点燃了堆满稻草的整个屋子,他们的劝说如同泼上去的几碗冷水,又如何能左右得了火势?

5

父亲新婚后的第三个月,葛阿姨开始在家里吵吵骂骂,玉芳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对许多的事,都是那么不满意?

就连父亲的抽烟,她也会喋喋不休的抱怨个没完。

难道她之前不知道,父亲是抽烟的吗?

可是父亲一直沉默不语,仿佛是他愧对了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玉芳终于在她又一次含沙射影了责骂弟弟的时候,控制不住的当着她的面摔碎了一只碗,骂她简直就是个泼妇,妖精,既然看不顺眼这里,那就滚回去好了!早滚早好!

葛阿姨在愣住了片刻后,哭天嚎地的缠住了父亲,父亲当着披头散发的葛阿姨的面,打了玉芳一个耳光。

这是玉芳的记忆中,父亲第一次真正的动手打她。

6

玉芳住进了化工厂里的集体宿舍。

弟弟偶尔到镇上来,捎给她一个热着的饭盒,说是父亲特意做给她的。父亲叫她回家呢。

弟弟说那个可恶的婆娘三天两头跟父亲吵,他愤恨不已的说,父亲真是没用,太老实可欺了。

玉芳心里隐隐的酸了,嘴上说他那是活该,自找的,又让弟弟把盒饭原样不动的带回去。

玉芳老是想念她的母亲了,可是母亲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让她怀念,她看到的只是在母亲的咳嗽声里,一言不发的牵引着家庭的父亲的劳碌身影。

玉芳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定很伤父亲的心。

7

弟弟那晚到厂里来喊玉芳,急慌慌的说父亲突发脑溢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玉芳和弟弟慌张仓促的赶回家去,乡间的土路坎坷不平,隔河的灯在风里明明灭灭,仿佛有人在不停的吹灭了又点燃,点燃了又吹灭,叫人无端的生出一身的冷汗。

玉芳和弟弟到家时,父亲已经去了,他们不敢看父亲的脸了,好像他的眉头还在紧锁着,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为着心里的种种不甘。

整理父亲的遗物,玉芳从他的枕头底下摸出一张当日的报纸。

报纸的第三版上用红笔划着一篇文章,介绍了治疗母亲的那种病的最新方法。

打开折叠起来的几张报纸,玉芳意外的看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那是去年冬天,弟弟在她的宿舍里看到后要了去的。

照片上,玉芳和男友有点儿不自然的,站在化工厂宿舍后面的河岸上,但是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同样幸福的笑容。

8

宿舍后面的那条河,比家里屋后的那条宽阔了许多,玉芳常常在早晨或者黄昏里,赶去河边淘洗衣物。

冬天的河水和天空一样的澄明清朗,一些船只顺着水流悄然东去。

玉芳知道它会一直流到家里的那条河里,再往东不远,就是父亲和母亲安葬的坟茔,他们之间相隔着一片竹林。

这时候的竹林,已经没有几片叶子,萧瑟的挂在枯瘦的竹枝上了吧。

在玉芳心里,父亲短暂的一生,就像是很快消失了的帆影,静静的把怀念和歉疚,长久的留在她今后的日子里了。


2017-7-30

图文无关

感 谢

@赵天甜授权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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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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