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背影，是来自往昔的缤纷信件/谁的背影，还在你心里？
第565片树叶儿
1
念书的时候读《背影》，总是感觉不到究竟哪里好了。
语文老师逐句逐段的分析讲解，弄的我们不甚其烦，烦也还是要忍着，因为差不多大考小考时，老是会考到它。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子的吧，明明我们很厌倦了，想着哪一天可以摆脱了，可是忽然有一天才发觉，它其实已经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了。
又或者说，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能接受的，到头来才想起还是它好，不过是当其时，我们没能看懂体会了它的好。
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读过《背影》的好多年以后，我尝试了学习写作，结果正式发表的第一篇习作，我写了父亲冒雨送我去乡下的学校，车子开离车站时，我注意到了大雨中的他的背影。
文章的题目叫《回头见，爸！》，编辑老师还特意写了信来鼓励我，说是文章不长，但是有朱自清先生《背影》的味道，挺好的，很正。
我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我喜欢的女孩子，我认定她像林妹妹，可是你偏要说她是吕丽萍演的葛玲；或者我以为那谁胖的像杨贵妃，可你偏要说她像韩红。
2
这么一来，背影这个词有意无意就在我心里扎了根，有些时候我会特别留意到一些背影。
老实说那几年里，我看的最多的背影要数当时的女朋友的。
她比较瘦弱，春夏天里喜欢穿淡青的微蓝的衣裙，很多次我送她回去，就站在原地望她一会儿，想象她是一只好看的鸟，我担心她会在下一秒，被风吹走或者直接摔倒在地。
当时我就想啊，这个人我是要好好对她一辈子的。
不幸两年后就分手了，特别之处在于，她专门选了我生日那天来跟我摊牌。
我奶奶恨的咬牙切齿，说小二子你不听奶奶的，我就说这个丫头心机大吧？挑你过生日来说，太坏了！
很多年以后我又遇上过她，谈笑间问起过这个，她笑了说，那是希望你能记住啊。
这叫什么话撒！分都分了，干嘛还要记住？但是你看，我现在还能把这一段写出来，可见她到底还是有远见的。
早在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女孩的女人的心思，你真的不要去猜，很多时候你以为的跟她想的不是一回事。
3
年轻的时候，有个很明显的不好，就是容易受一些观点的左右，往好听里说，就是接受能力强。
那时候我喜欢看梁实秋的散文，特别崇拜他以那么一大把的年纪，竟然还能打动了那么年轻貌美的韩菁菁，三下五除二娶回来做老婆了。
他说的话就算不能理解的，也还是很认可，决心照着去学，哪怕是断章取义了瞎琢磨的。
比如他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雨，我要去接你。
我第一次读到时，茅塞顿开，心里话怪不得我的对象吹了呢，难道是我当时送的次数太多了？
那时候常常有外地的朋友去氾水找我玩，我就按照梁老的办法去做了，这样我就错过了可以看见很多次背影的机会。
因为这个我被我老子批评过很多次，特别是一些长辈来我们家的时候，他总是提醒我，记得出去送一送撒，这是最起码的礼数。
我想他是不知道梁实秋的，也懒得跟他废话，就那么心不在焉的陪着人家走几步，草草了事的说几声您慢走啊，有空再来，至于人家的背影，那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4
90年代初期，我和姐姐弟弟前后脚来到宝应县城城南，跟我们的父亲一块生活了，而那时候我们的母亲和奶奶还在老家氾水，每个周末和各自节日，要么是我们几个赶回去，要么是她们赶上来，一家人总是要团在一起的。
有时候她们还分工了，这次是母亲来，下次就是奶奶来。
那时候母亲的类风湿关节炎已经开始发作了，胳膊和腿脚常常肿起来不能正常走路；
奶奶也是60多岁的老人了，满头白发，抖抖霍霍。
每次她们回去，就在我们住的小区西边的公路上，拦住过往的马自达。
我只要在家，总是要陪她们在路边的风里等着的，直到她们爬上马自达的后箱，弯腰坐下来，转过脸来跟我挥手，叫我回去。
她们每次上来，总是大包小袋的带来不少吃的用的，都是老家的菜地上新采摘的，或者是什么亲戚刚刚送过来的。
每次我们都抱怨了说，不要这么费事带来带去的，她们总是当做耳旁风，好像我们几个是在前线打仗的，她们担心我们会饿昏饿死。
她们认定城里的菜蔬啊肉啊鸡鸭鹅啊都太贵，我们姊妹仨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好不好不谈，起码先要吃饱。
这么说我的父亲就很恼火，好像是怪他亏待了我们仨似的。但是他火他的，母亲和奶奶每次都是照带不误，才不管他怎么来气呢。
5
那一次是在冬天的下晚吧，雨一直没停，我打了伞送奶奶去等车，看着她费劲的爬上去，又接过我递过去的两只篮子，是她带草鸡蛋和新蒸的大糕花椒卷来的，一只夹在腿档里，一只抱在怀里。
她坐稳了后冲我说，乖啊，你家去撒，奶奶下个礼拜天还来呢！
我看见一缕长长的灰白的头发，挡住了她开始浑浊的眼睛，她腾出手来把纷乱的头发，往耳朵后面塞起来，露出清晰的满是皱纹的老脸。
马自达突突的开走了，我往回走，回想着刚刚她躲在车后的瘦小的背影，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奶奶老了啊。
我记得之前回老家时陪她说话，叫她尽量不要老是城里乡下的折腾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奶奶年纪大了，看你们一回少一回，说不定哪天我就走了哎。你随我去！
那几年里，奶奶不许我们说城里的住处叫家，她很计较这个，叫我们不要忘本，你们的家在哪块啊？在氾水耶。
她一直把去我们那儿叫做他们住的宿舍，直到之后她跟母亲终于也搬上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了，她才跟亲戚们改口说是家。
6
前几年的春节里，我新买到了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全集，就慢慢看了，还是觉得《背影》那篇赶不上《给亡妇》。
奇怪的是那些晚上，我接二连三的梦见从前我看到过的背影。
念书的时候，遇上雨雪，爷爷奶奶或者妈妈姐姐跑来送雨衣，我坐在窗口的位子上看着他们在雨雪中远去的背影。
在小尹庄每次月假时，回到氾水运河堤上的小车站，爷爷总是会早早的等着了，再回校时他照例是要送我到车站的，我能记得每次他站在车身旁，一脸凝重的跟我挥手。
工作的时候，很无聊的待在偏远的村庄里，老家的几位朋友骑车赶过来看我。我站在农户家的屋檐下，看着朋友们骑着自行车走了，要拐弯了就把车铃摁的叮铃铃响，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来冲我挥舞。
有一年我因为尿路结石住在县人民医院，我的一些朋友和师长听说了跑去看我，我忍着钻心的酸疼，硬撑着送他们去电梯口，看着他们亲切的背影闪进电梯，心里是温暖的。
还有一次一位很多年没见过的老人家，忽然跑去单位找我，是为着请我劝劝他的儿子我的老同学，不要再沉迷赌博。送老人家下楼梯时，我才发现他的腿脚不方便，是严重的通风。我记得他一瘸一拐艰难的走下院子里的台阶，记得他的一点一点矮下去的衰老的背影。
不知道现在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更多的耐心，来对待他人了；还是说时代的突飞猛进带来了种种便捷，已经不需要我们以从容淡定的心和更多的善意与人相处？反正如今很少再看着谁的背影了。
可是过去的那些背影，依然铭刻在我们的心上。
它们就像是来自往昔的缤纷的信件，只有我们才能轻轻的开启，展开来细细的品读，字里行间饱含着，那些真挚的含蓄的深沉的情感，仍然生动逼真，鲜活如昨。
2017-9-18
农历七月廿八午时
写于XZX 5403室
人生如梦，忽忽向前
有梦不醒，好好活着
感 谢
本文插图来自
微信公号《匠心之城》
系@梁明毓先生琉璃作品
文章作者@是郡主也是匠匠
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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