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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往事抄(7)

千叶树 千叶树 2023-08-07

第748片树叶儿

郑宝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肩膀,说老实话他的肩膀看不出来有多少肌肉,但是上面纹着一只小虎头,咋一望见不由得心里激灵几下,不晓得他是怎么弄上去的,黑色的线条里隐隐透出青来,随着他的手臂的摆动那张酷似的虎脸紧紧松松的,突然之间就有些滑稽。

我记得当时有一次我们几个在澡堂里坐着吹牛,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嬉皮笑脸的招呼了,拍了一下郑宝的肩头,开玩笑说,大宝子,没事你弄个猫做什么?

郑宝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是一记老拳,接过我们递过去的热毛巾,揩了一下脸,悻悻的呵斥:你晓得个屁!

我一直没弄清楚,郑宝到底是比我大两岁还是小一岁,他不是因为属虎才纹的老虎,他说过就是觉得威武耍派,虽然为这个没少被他的老子追着臭骂,但是看得出来他很为自己骄傲的。只是后来我们几个一起去应征入伍,他都没报上名,因为部队不收有纹身的家伙,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是我们从他的眼神里还是体会到了他的后悔。

这真是太难得了。

 

离开老家之后的很多年,有时候回想那一段青春时光,很多地方让我自己都感到迷茫,比如我会有郑宝这样的朋友,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我和郑宝还有几个年轻人,我们几乎是早早晚晚都要腻歪在一起的,我的父母为此加深了对我的失望,指责我是人搀不走,鬼喊飞跑,我看你们几个将来混个什么名堂!

老实说我是个患得患失的人,用我奶奶的话说,我就是脑意软,将来肯定有苦吃。但是我知道郑宝跟我就不一样了,他很少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什么事。

那时候我们几个分散在几家集体或者个人的单位工厂里上班,我们清一色的被镇上的人呼之为小青工,除了郑宝。

郑宝初中毕业后死活不肯再念书了,而是去了运河堤上的一家摩托修理部当学徒,他的老虎的纹身就是拿了第一个月的学徒费以后,兴冲冲的喊我们几个陪他骑车去宝应县城,七拐八拐的找到一个小巷子里,差不多熬了三个钟头才出来,我们几个在棉布帘外头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郑宝一出来很得意的把肩膀朝我们侧过来,说看看撒,怎么样?我们说蛮吓人的!

后来我们在县城南边的糖烟酒大厦对面的路边摊上吃了晚饭,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啤酒,当然是郑宝请的客,结账时他兜里的钱已经不够了,跟我们又借了一点。

我们喝光的啤酒瓶都退给了小老板冲抵了酒钱,出门时我们赶紧骑了起来,郑宝却推着自行车落在后面,等过了巷口,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只啤酒瓶,放进车篓子里。

他是刚刚在边上一桌那儿顺手码过来的,笑呵呵的说,我喜欢这个牌子,将来我们也要发达起来,多挣钱!啤酒的牌子就叫大富豪。

我们都笑了起来,假模假式的夸他是个有着远大理想的好青年。

 

就像后来我的父母有时候跟我说起当年我们在老家的那些陈年旧事,不可避免的要提起我那时候的一些三朋四友,谈到郑宝时,他们说其实那个孩子本质不坏的。

他们能这么说,我是感到欣慰的啊。

是的,我一直就认为郑宝那个家伙其实真的不是个坏人,嗯,怎么说呢,他就是那种特别希望人家重视他,甚至是害怕他,可事实不是这样子的,但是他又无能为力了,只好就那么矛盾纠结着,导致我们有时候认为他很清醒,有时候又是特别犯浑。

郑宝的整个年轻时代,就是混迹在老家镇上的街头巷尾,他会忍不住毛手毛脚的,今天拿了人家的几个油端子,明天闯到人家的院子里,爬到树上去摘几个半熟的梨,但是呢用不了几天他会故意多给些钱,随手扔到摊子上不等找钱就扬长而去。或者撞见人家的老人在挑水搬东西了,冲上去夺过来帮人家送到位。

有人背后笑话他,简直就是个神经病,不晓得一天到晚想的什么。我们把这种闲话传给他,他也不恼,竟然吐出来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真是笑死我们了。

那个夏天里,镇上在文化站的小礼堂里举办纳凉文艺晚会,我们几个挤在人群里看节目,我们主要是等着看郑宝登台表演迪斯科和太空舞,我们很佩服他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摸玻璃拽钢丝,也不晓得他是在哪儿偷学来的。

舞台上的郑宝在一束追光里游移飘忽,肩膀上的老虎纹身在忽闪的彩色光线里,难得的生动起来,可是怎么看充其量还是更像一只黑猫。

演出结束后,我们争着夸他呢,他却全然不理会我们,倒是很认真很隆重的说,哥几个,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报幕的女的?绝对的!找老婆要是能找到这样的,真得睡着了笑醒啦!

没几天郑宝兴奋的跟我们说,他打听到了,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在哪家单位。

我们都以为接下来他肯定要采取招数,死乞白赖的去追人家姑娘了。结果呢?他只是央求我们帮他写出了一封求爱信,还死活不肯写上他的名字,光是约人家三天之后的傍晚7点,到六角亭子的石凳那儿见面。

那封信我至今还有印象呢,写着你好,我是那天晚会上跳霹雳舞的家伙,我喜欢你,可不可以见一见?最后是知名不具,多有打搅,请你原谅。如此云云。对了,信的反面我还帮他抄了一首琼瑶小说里的短诗,好像就是《在水一方》的歌词。

 

对方没有回应那是我们预料之中的,郑宝很快决定放弃倒是出乎我们的想象,实指望他会死缠烂打的呢。

他说了一句丧气的话,不怪人家,我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我哪里配得上人家撒!算了算了,不谈也好!

这就好比我们是站在赛道边上的啦啦队,铆足了劲预备给他加油,看他玩命的冲向终点,谁知道他呢,发令枪一响,立马歇菜躺倒不干了。

之后没多久,那位报幕员恋爱了,跟着就是走马灯的换人,再后来传出一堆闲言碎语,说她的作风不好,跟镇上的税务所长不清不楚的了。

不过我们是不能在郑宝面前说她的不好的,一说他就恼火,要不就扭屁股走人,脸憋的通红,心虚敏感的好像我们是在讥讽他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自作多情。

我前面说过,郑宝跟我们一起玩儿前后不过两年的时间,其实最后倒不是我们不跟他玩了,而是他开始躲着我们了。

这中间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们认定正是这件意外改变了他。

嗯,今天好像又说多了,简而言之吧,是镇上的一户人家儿子跟老子吵架,儿子还动手打了老子,偏巧被郑宝撞见了,他一点都不含糊的冲进去,对着那个不孝子就是一番拳打脚踢,这家人一看,不干了,转手弟兄几个和老子一起跟他对打起来,那叫一个乱啊。

派出所的干警赶到时,郑宝已经被他们几个摁在地上了,腿上膀子上后腰上挨了不少脚,衬衣也撕破了,露出肩膀上的那只老虎惨兮兮的,还挂上了血丝。

干警和望呆的人七手八脚的拉开他们,那个龟儿子还冲上来往郑宝的脸上吐了一口痰,又是一阵混战。郑宝的裤子被他们扯了下来,露出毛剌剌的粗腿,更要命的是他的命根子不幸被他们踢伤了,纠纷之后在镇卫生院躺了足足一个半月。

是的,出院以后的郑宝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大乐意跟我们泡在一块玩了,整个人就像蔫了一样成天提不起精神来。

后来我跟着父亲离开了老家,就这么慢慢的也就不再跟他联系了。

 

前些年的夏天,郑宝忽然到宝应来找我,敲开我的办公室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他显得很高兴,喊我兄弟,说这一晃很多年不见了呢。

他告诉我,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干的老本行,也一直关心着我的动向。他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帮他想想办法,把他的儿子弄到实验小学去读书。

最后这事没办成,他反过来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我晓得难度蛮大的,让兄弟为难了。

他走了我才发现,他在我的茶水柜子里藏了一条金南京。

我让朋友带了一条硬中华和一盒新茶给他,捎话说有机会上来找我聚聚,但是他再也没来过,直到今天。

我那天其实还想问问他,肩头的那只老虎还在不在啊,只是觉得隔着这么多年的光阴,再这么问了,多少有些唐突,也许还是对他的一种冒犯。

唉,不说了。晚安吧。

 

2018年3月21日

写于徐州

陌生的城市里

有熟悉的往事

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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