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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中取静的华亭路,闹过,静过,又闹过,终于静了(之四,大结局)

2017-08-17 畸笔叟 畸笔叟


一般认为,华亭路的生意曾经那么火爆,在华亭路做生意的人一定是发了大财了。前两天还有朋友给我留言说,她的一个小学同学,当年毅然从国企跳槽,在华亭路练摊五年,捞到了第一桶金。然后适时杀进股市,钞票赚到“扑扑潽”云云。

神话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据我的观察,早期在华亭路混过的朋友,确实都过过好日子。但三十年以后,他们的生活状态分布,基本上呈橄榄形。顶端狠小。大部分人,一圈兜下来,梦醒时分,与大家过得还是差不多的。另外一小部分则很惨。



1992年我到了电视台,曾经创办了《金融漫谈》节目,也就是是股评节目。就我看到过的,海内没有比这个节目更早的评论股票的电视节目了。主持人就是后来名声鹊起的左安龙先生。我请来的。

当年条件有限,录节目都是借证券公司的场地。所以我们每个礼拜跑一家证券公司,总跑了几十家。有一次,一位证券公司老总对我说,你知道我们这里谁的股票炒得最好?我问谁?他说,老早在五原路卖油墩子的。现在一个人包了一间大户室,两三只电脑(当年很吃香),还请了助理。他带我去大户室看,还真是那位在华亭路卖过羊毛衫的朋友。几年后再问起,据说被“揩忒了”。


做股票的人,多半都会问证券公司短期借贷。若一脚没踏准,被强行平仓的人太多了。我有一位插兄朋友,夜里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一天半夜两点多,他的电话进来了。第一句话就是,你陪我说说话,我慌得睡不着。问为啥,昨天借了证券公司四百万。我问你自己本钱有多少?一百多万。90年代100多万不少了。那我说,明早一开盘,不管涨了几角洋钿,只要涨就赶紧抛了还钱啊。求心安啊。第二天果然涨了,涨了谁肯抛?啥叫啥追涨杀跌?后来据说也遭到了强行平仓,不过损失不大,顶多是没有赚到本来想赚到的钞票,总算“肉里分”没坏。

股市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大浪淘沙,引多少英雄竞折腰。我是觉得,最好珍惜生命,远离股市。



还有的华亭路老板率先买了商品房。当年的两室户大概二三十万一套。他们当年也土豪得很,都是全额现钞付账,从来不贷款的。真是“海外大奇谈”。

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过一个禁毒的法制节目,当年还不流行打马赛克呢。一个女子对着镜头说,她原来在华亭路摆过摊头,买了两套商品房,手头还有三十几万流动资金。心里想想,怎么吸也吸不完啊。而且,当年那种白的东西还便宜着呢,打一针也只不过二三十块钱。现在掺了假的也要五六百一克吧。于是小夫妻俩双双陷了进去。

她哪里知道,这玩意儿一碰,人懒忒了,天天一点也不想做事体。进货也不去,摊头也雇人管,那生意还不一落千丈。最后只好卖房子,等到两套房子统统卖忒之后,才觉得不对头,于是俩夫妻自己到青浦去戒毒。记者问,你出去后最想做的事啥事体?记者当然想煽情,最好她讲要抱一抱自己的女儿啊之类。哪里想到这女人一语惊人:“我还有点钱,我晓得囥在哪里。我一出去就拿伊寻出来,买来打针,统统打光伊。然后去死。”很真实。所以讲,这样物事,碰了第一口,基本完结。



还有的男老板要“扎台型”嘛。赚了钞票就去买摩托车。当年,上海人讲摩托车,至少是指幸福250的,什么轻骑125不带的。大概是千禧年前后吧,我的一位警界朋友在一次聊天时告诉我,1976年后上海第一批摩托车牌照一共批了37张。到那时,37个车主已只剩半条命:一个南汇人,全瘫睏在床上。都殁于车祸。车祸原因,一个是酒驾,一个是飙车,深夜飙车。

据说其中就有一个来自华亭路的。半夜三更,从常熟路华山路由北向南飙过来,不知为啥,突然一只小转弯,直别别撞上了常熟路口的工商银行大门。轨迹十分蹊跷,要么本来想要朝西去,视线不好,提前转弯了?乃末真正上了西天。



更多的是小来来,搓麻将。十赌九输,辛辛苦苦赚来的钞票,全部扔在了麻将桌上。输光以后,若你想痛下决心,再次艰苦奋斗,争取东山再起的话,圈里人一定会劝侬:钞票这样物事,啥地方去的,就到啥地方捞转来。靠再做生意还赌债?捏鼻头做梦。只有再去牌桌上搏过明白。这话是不是很熟悉?我们十几岁时,就有人告诉过我们了。


其实这一切,都不只是华亭路的小老板们有。几乎所有个体户,私人老板,包括各地乡镇企业家,都逃不开黄赌毒的诱惑。哦,对了,还没有讲到“黄”是吧?

到广东到福建去进货,大家都晓得,那里开放早,尺度也大。当年那里的宾馆大堂,夜里坐满了来路不明的女子。当地人自己都戏称他们的宾馆大堂为“飞机场”。此机即那鸡。你走在路上,也有猥琐男人上来搭讪:“先生,打洞不?”至于客房电话里的“你寂寞吗”,很快就传遍海内。

这里要插一句。上海俚语中的一句“敲煤饼”,就是从南方的“打洞”转化过来的。当年煤球店都开在居民区,他们怎么在煤饼上打洞,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南方的“打洞”传到上海后,就迅速被“本地化”了。一个,煤饼上全是洞,喻随便打打;一个,墨擦哩黑,喻不干净。所以,后来,有人从南方进货回到华亭路,大家不再先关心他进的货好不好,贵不贵,而是先开一句玩笑:“哪能啊,迭趟敲了几只煤饼啦。”

煤饼一出,垃三退场。弄堂里女人吵相骂,原来对骂垃三,后来对骂煤饼,煞是好玩。



有人告诉我,华亭路曾经有过暗娼的。但我没证实过。传说是,那些女子就坐在摊头深处靠墙的小矮凳上,一般穿超短裙,无论季节。识货朋友看到,径直走进去,做一只大家约定的动作(这个动作就不明写了),就是接头暗号。接上头了,马上就可以带着走。真假莫辨。

这种物事,即便有,亦不多吧。


我倒是想起,有不少华亭路的女老板后来都嫁人出国了。这当然跟外国人来得多有直接关系。

上次看沪上知名作家沈嘉禄先生写田子坊,也写到有些上海女人在那里开店,商品开价奇高,门可罗雀。看似奇怪,没多久,女老板嫁人出国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绝对相信,那是真的。上海女人啥个门槛?啥个机会也不会错过的。类似事体,早在华亭路年代就已经发生过了。

再早一点也有,在外滩和平饭店门口以及锦江饭店门口,也曾有过很多女学生,一有外国人出来,就与他们用英语会话,并虔诚请教。这也是出国之一途。

问我怎么知道的?当年我也在自学英文啊。有朋友就鼓励,你要英文学得快,你敢不敢?到和平饭店或者锦江饭店门口去,与外国人搭讪,进步会很快。另外,没啥事体去虹桥机场跑一埭,到废物箱里去翻外国人下飞机顺手扔掉的《Time》和《Newsweek》,学习当年最新的英文。因为当年的我们的英文教材里教的都是“Grandfather English”。这些事,我都干过啊。



扯远了。赶紧回来。

总之,华亭路市场说没就没了。2000年冬,我在做一只叫《东视广角》的电视新闻评论节目,据说当年有点小名气。我曾派摄制组来拍“华亭路的最后一夜”的。可惜,人手紧,只派得出一个浙江来的实习生。事先我尽管提了很多很具体的要求,片子还是拍得不甚了了。不提也罢。


华亭路两起两落,闹过,静过,又闹过,终于又闹中取静了。听说华亭路和延庆路都名列上海64条永不拓宽的街道之中,幸甚幸甚。



最后,活剥别人的歌词,为华亭路写一曲《当你静了》吧。


当你静了 没有人了

树影森森

当你静了 不再闹了

你是否也曾 回忆青春

 

多少人曾爱你惊艳绝伦的时辰

爱慕你的时尚  随意或真心

只有老上海还爱你虔诚的灵魂

爱你当年喧闹的蒸腾

 

当你静了 悄然无声

微风轻拂不停

突然又有 你的消息

这就是我心里的歌

 

我也老了 我也只能

写首歌来唱给你听


(全文完)



我最近还写过:



闹中取静的华亭路,闹过,静过,又闹过,终于静了(之一)

闹中取静的华亭路,闹过,静过,又闹过,终于静了(之二)

闹中取静的华亭路,闹过,静过,又闹过,终于静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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