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无须正确，正确对待批评
1
我读书的那阵子，大家的血还没冷，还傻乎乎地妄议国政。因为大家爱这个国（不像现在，爱自己才是硬道理，美其名曰“建设自己就是建设新中国”），就觉得她四处都是漏洞，不像现在，一大把一大把沉浸在中国梦中的自豪党。为了稳定，学院里的书记出场了，开始给青年们做思想政治工作。
书记端了个茶杯，润了润嗓子，严肃地咳了一声（此句描写纯属想象），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你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儿都不懂得保护自己。你们说了，‘现在当官的，没有不腐败的’，你们不想想，这话经得起逻辑推敲吗？只要找出一个清官，你们这句话就有问题了，就构成了诽谤，是要负责任的。你们连‘多数官员都是腐败的’也不能说。为什么呢？你们有证据吗？让你们去找证据，你们连一个腐败分子都找不出来。充其量你们只能说，‘我们的社会，存在腐败现象’，因为证据就在报纸上。但是，哪个国家没有腐败现象呢？这又有什么大惊小怪呢？”
书记老厉害了，大家果然就不吭声了。
2
作为资深愤青，随着年龄的增长，妄议朝政的事，咱不干了。咱们的国这么好，中国梦这么庄严宏伟，赞颂还找不到足够多的好词呢，怎么会随便议论？但是，咱除了“我中华”这个大组织，还是小组织的人，所以，妄议组织的病，一直就没治彻底。
简单地说，你以为组织生病了，啄木鸟般地想除虫。组织认为你有病，把你除掉了就好。当然，如果你能“自绝于组织”，这就最好不过了。
3
再后来，就拥有了自己的组织，可以端着茶杯，干咳几声，“教育青年”了。不过，变异也发生了。一言以蔽之：批评无须正确，正确对待批评。
假如一只啄木鸟，看到树上有一只虫子，它或许会惊慌失措：“树大人呀，这棵树不得了了，已经生虫子了！得赶紧想办法，不然，大树就危险了！”这大树是棵乔木，威风凛凛地俯视着周围的众树和灌木，自我感觉正良好着呢，当然很容易大怒：
“胡说什么，破坏我巍巍乔木的良好声誉！”
“我这样伟岸的大树，怎么可能生虫子？你没看到周围灌木仰慕的眼光吗？”
“不错……是有一只虫子，但是，你的眼里只有这只虫子，是多么的偏狭啊，你竟然看不到整棵树的伟岸挺拔？”
“请注意你的表达。你应该说，‘东经**度，北纬**度，海拔**米处，有一条长约**厘米的*门*科*种的*色虫子’，但你在没有证据，没有科学评估的基础上，请不要大惊小怪，让人误以为这只虫子就会毁掉这棵大树。或者，因为这只虫子，这就是一棵病树。”
真相或许是，这棵树上，远不止一只虫子。只是，啄木鸟的提醒，并没有变成追求真相的开端。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谩骂、攻击，都不是批评，不在我的讨论之列。
4
为什么“批评无须正确”？
因为批评者必然是片面的，必然是只站在某个角度看问题。批评者没有义务“全面地、辩证地”看问题，他也往往并不拥有相应的位置。批评者往往是情绪的，因为倘若不是情绪层面地感受到一些东西，批评者就缺乏批评的动力；批评者注定是有立场的，要么是关怀你的朋友，要么是憎恶你的敌人。
一旦苛求批评必须正确，那么，批评就死掉了。因为批评者并不像被批评者那样拥有信息和资源优势，批评往往只源自关切和利益相关。如果一个人因为批评要承受代价，那么，批评的动力就消除了，批评就无从发生。更不用说对批评者的攻击甚至迫害了。在一个民主的社会中，为什么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如此重要？就是因为健康的社会，需要公民能够自由发言，而无须正确发言。
什么叫“正确对待批评”？
“正确对待批评”的核心，是将一切批评转化为建设的契机，包括错误的批评。
对待批评的坏的方式，就是攻击批评者或消除批评。例如，指责批评者的批评是“不恰当的批评”，追问批评的动机，试图驳斥批评者，将批评者视为不受欢迎的人……
实际上，批评给予了我们一个反思的机会。对待批评，理解、澄清、追问，都可能带来了个组织的变化。进一步地，一个健康的组织，应该主动寻求批评，为批评建立通道，使批评成为一种文化。一旦批评成为一种文化，“如何正确地批评”就变得有可能成为文化目标之一。
5
对一个团队来说，如何更好地相互批评？
这当然也是一个需要深入研究的话题，而且事关团队文化。但首先要有批评，然后才能谈得上对批评本身进行批评，即改进一个团队的对话方式。肥胖症的确也有危险，但不要对一个经常饿得面黄肌瘦的人谈这个，得先等他有肥胖的可能时再说。如果批评还没有形成风气，那么，任何针对批评的议论都形迹可疑。
我担任校长的学校，老师们并没有批评我的习惯。这当然不是因为我校长做得“伟光正”而无须批评，而是整个社会大环境的风气使然。而未来，学校能不能变成一个批评成为习惯的地方，不取决于行政命令，似乎取决于两样东西。一是我对待批评的反应，二是我有没有建设出一种制度化的系统，让主动寻求批评成为常态。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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