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讲个笑话：我学会了健美操
2017年，做出了一些或大或小的决定，其中一项是：我要学习健美操！
“老爸——”女儿惊呆了，忘记卖萌了，似乎看到我忽然变形为“非正常人类”。
“你要是跳起健美操，我再也不想见你了！”老婆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那生动的场景，“你就不能一本正经地好好做校长？！”
“啥？”聂校长（集团董事长）侧起了耳朵，眼睛眯成一道缝，嘴角微微一动，他究竟是在笑呢，还是在笑呢？
“呵呵，好啊……”艺体组素来坏人少，一个个笑靥如花。
交待一下背景。
本学期开始，我们启动了教师社团：户外社团、夜跑社团、轮滑社团、篮球社团、健美操社团……这当然只是第一步。最终的目的，是汇聚一些领域的热爱者，本着自愿、好玩的原则，做一些与教育教学无关，却能让身体和精神得以丰富的事情。
我参加了户外社团、夜跑社团（后因膝盖原因退出）、健美操社团。
参加前两个社团都波澜不惊，惟独健美操社团……
好吧，再说明一下。
本人，男，45岁，身高173厘米，净重84斤，哦，说错了，是公斤。
一
我们的健美操教练我不想多介绍，因为一介绍就忍不住要夸她，就偏离了本文的主题，甚至更换了主人公。反正大家知道她是“中国好教练”就行了。
对了，她叫张盼。
第一次上课，大家往舞蹈教室一站，我就想哭……都是女老师么？好容易发现一个男老师，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赶紧问：“哎，我对你似乎还不熟……请问你是哪个专业的？”
“校长好，我是舞蹈专业的。”
哭晕……你以为我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了？不可能的！因为我发现了和我差不多同龄的畅校长，她的体重保密（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是给了我希望，很可能训练到最后，我不是最后一名。
第一节课没有悬念。
其实连续几节课都没有悬念。
多上几节形体方面的课，我相信，我的教育观，就会从一个后天论者变成天赋论者。因为无论你怎么练习，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你也在练习，你仍然是最后一名，仍然跟不上音乐，踩不出简单的动作。
咱手脚不行，但咱大脑灵活呀。
于是，除了加强练习，我也开始观察思考健美操的动作结构，总结一些规律。例如，我发现健美操的起步动作，往往是先迈右脚，而我是左撇子，这样就造成了一些学习困难。更重要的是，健美操千变万化的动作背后，是一些基本动作的组合。这跟我在认知领域获得的经验高度吻合。即一切学习的最小单位，都是有意义的结构。千变万化的知识，只是无穷的组合而已，而基本的单位是有限的。新手练习健美操的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这些最小的结构没有形成自动化或默会。例如交叉步之类，是几个动作的组合，在好多套路里反复出现。而且，手与脚的搭配，也有规律。
张盼很会教。
每次学习新动作之前，都会安排足够的热身。而热身的方式，就是反复地做几组动作组合，这些动作组合貌似简单，却恰恰为接下来的套路学习铺垫了基础。
二
然而，知道这些似乎有用，又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就像王语嫣，满腹武学精要，照样对付不了敌人呀。因为当音乐响起，一切都太快了！你的思想还在琢磨上一个动作，下一个动作就扑面而来，根本来不及反应。
教练很照顾我，毕竟，校长嘛。
这种照顾是心照不宣的。看我动作还不熟，就会延长相关的练习。觉得我差不多会了，就接着往下走。然而，哪怕动作勉强跟得上，内心也是绝望的。
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动作很难看，很难看，很难看！
看看那些优等生，哼，身轻如燕的优等生！内心深处有很深的挫败感。
于是，在跟不上节奏的时候，我就停下来，看着别人跳。实际上，这时候还容易走神，很多次索性往横杠上一靠，思绪开始云游……哎哟喂，前面这位舞蹈男，似乎跟那个音乐女关系不寻常哎……瞧这神走的。（我是不会告诉你他们的名字的）
哎，严肃点，写作呢。其实我想得更多的，是另外的事情。我在想，20岁的我，如果站在这样的教室里，会如何看待这一刻的“我”？其实，毫无悬念地，20岁的我会非常生气：
“喂，后面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干嘛呢你？你看看人家王萌同学，成绩又好又努力，再看看你，全班就数你最差了！可你还不努力，还好意思走神？”
我想，如果我只是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我其实无法向老师表达我内心的感受。我只会自然地作出反应，或者羞愧（“我不行”），或者愤怒（“我就这样，咋了？”）。但如果时间真的是非线性的可以自由穿越，那么，45岁的我，会以第三者，观察者，或教师培训专家的身份，对20岁的我说：
“小魏老师，这个胖乎乎的男生，他其实很努力或很想努力，他也不是有意想要挑衅你，他只是学得慢，而且内心很受伤。他此刻的放弃并不单纯是懈怠，只是不能或丧失了信心，他需要你关切的目光，需要你给予单独辅导。如果你确实感觉到了他的不努力或对你的挑衅，那么请你相信，那只是结果，并非原因。所以，接纳他，帮助他，比指责他，要求他，把他与优等生做比较，对他更有益处。”
实际上，许多老师读书的时候都是优等生，这在一定层面上妨碍了他们对学困生的理解。学习健美操让我重新沦为学困生，对学困生的心理有了进一步的体验。当然，我无法真正地体验，毕竟健美操只是我的一个挑战项目，并不是与我的存在息息相关的领域。如果在息息相关的领域是一个学困生，那种感觉就不会只是一种情绪的波动，很可能是哈姆雷特式的：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三
先别笑话我，告诉你，我能做校长，是有原因的。
——找教练，拷视频。
——跟不上训练步伐，咱就提前学！
关上门，反锁，拉上窗帘，开始练习上了。熟悉一节内容，有时候需要两个小时。但是只能慢动作，从来不敢跟音乐，这叫“提前补”。这个过程中很受挫，因为一遍一遍看视频，看慢动作，似乎看明白了，一伸手脚，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用专业名词来说，就是要将“陈述性知识”转变为“程序性知识”。一看似乎明白，但如果不能复演出来，那么所谓的明白就是假相。而其中的原因，就是没有真正地理解或默会动作结构。
好处是，这种学习，我可以掌握进度。这给我从容的时间来研究动作结构。
再去舞蹈教室，一路上，“春风得意马蹄疾”，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想的是，让你们瞧瞧，看我今天跳得咋样？
跳得咋样？
别问了，让我去厕所哭会儿再讲。
人家三下五除二就熟练了啊，我还有些动作不熟悉啊，音乐压根就跟不上啊！我自己一个人练习的时候压根就不敢跟音乐啊，那是让人崩溃的节奏啊！
不过，进步是显然的。毕竟，我不会出现完全跟不上的情况。无非是动作有错误，流畅度不够，更不美观。而且，只要畅校长来参加，我很多时候（好吧，我承认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是倒数第二名，这是质的飞跃啊。
所以，每次就留意，看畅校长有没有来。她来了，我就放心了。
总体来讲，因为提前学习，这是一段相对顺利的时期。多数动作都能正常掌握，有几个动作老掌握不了，一遍一遍地练习。别人休息的时候，我就请优等生教我，经常教练也会指派人或自己亲自来教我。
然而，有些动作，太特么难了！例如，两个腿弹起，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提起，同时落地，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踢出……
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学得很努力。做校长很忙，是吧？是忙，那段时间因为每天往返于两所学校之间，教研和共读又密集，确实不容易。不过这都不是事，重要的是，想做的事就必须做成，要做成就要不惜成本，尤其是时间成本。
四
学了几节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提前练习了。
每次下定决心，信誓旦旦，却都无疾而终。有好几次，放出视频，屁股坐在椅子上就是起不来。
开始各种借口，各种忙。然后，有些动作确实就跟不上了，各种囫囵吞枣。教练有些无奈，每次结束后都提醒：
“大家下去后，有空就对照着视频练习一下啊。”
这场景很熟悉啊。我们经常寄希望于学习落后的学生，在课外挤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以补上来。但实际情况是，多数情况下，学习落后的学生，会花更少时间在学习上，而花更多的时间在游戏、电视、网络以及无所事事上。而学习越好的学生，越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学习。这不科学，但深度吻合人性，你体验一下就明白了。
讲道理可以激发内疚，甚至导致短期学习，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一个人越不擅长某个领域，就越倾向于逃避这个领域的学习。我觉得，我开始在逃避学习健美操。
我意识到，我早期的动机正在消失。在开始学习健美操的时候，我是信心满满的，因为我相信学习的力量。而且，我放出狠话，要在学成之际，在全体学生面前做一次健美操表演！但是，现在我的信心正在动摇。虽然我没有放弃目标，因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打碎了牙得自己咽下去呀，不能成为笑话。
而一开始我之所以能坚持提前练习，很大程度上是我低估了学习的难度，我认为只要刻苦练习几次，就能够突破瓶颈期，逐渐进入自由之境。
然而，并没有。
五
时间依旧流驶。
一个消息传来，艺体组正在筹备校园艺术周，艺术周从5月22日开始，第一个节目，是教师健美操社团的表演！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下子有点坐不住了……当然，表面上仍然是镇定的，不动声色的。好吧，做管理的，都特么能装。
现在不是教练催我，而是我催教练了。
这种感觉，就像以为期末尚远，老师突然宣布马上要考试。焦虑、慌乱，开始四处乱抓。但是，我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做到单独练习。而且，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动力不足，而是我根本无法适应镜面学习。再加上，视频里的人根本不会中途停下来给你提供反馈啊。
我需要辅导，需要示范和反馈。
于是，健美操课之外，我开始各种约：
“早晨一二节课，教练有空不？”
“中午午睡时间，能不能有人教一下啊？”
“今晚下晚自习后，有没有同学约起啊？”
于是约到了各种老师，人特别好的生活老师马佩，还有几位优等生，更有教练。有一次就俩学困生相约舞蹈室练习，这时候以为动作已经会了，只是个熟练度的问题。结果，为了先迈左脚还是右脚，先出左手还是右手的问题，还是反复地研读视频，在群里呼救。
就在表演的前几天，开始对教练有了一点点腹诽。
唯一的原因是，训练次数太少。大家基本上动作都没问题了，只是一个熟练度的问题，当然更包括动作到位不到位的问题，就是所谓的“抠细节”。以我的理解或判断，这时候需要开启一个疯狂练习期，就是一遍一遍地连续跟音乐，这也是学习成效最为显著的时期。
教练也有烦恼，因为毕竟是一线教师，大家都忙，训练时把人集中在一起并不容易。但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啊，可以分散练习最终再进行整合啊。
六
2017年5月22日，星期一，校园艺术周第一天，表演日。
表演将在大课间升旗仪式期间举行。第一节课，又约了一批老师在操场上跳，反复地跳，将一些可能会出现错误的地方再进行纠正，不断地提升熟悉度。——其实，也是勉强，还不能够称之为熟练。
练了一节课，满头大汗。
刚回到房间没一会儿，又听到外面音乐响起。立刻出来，原因第一节有课的几位老师，第二节来到操场练习，于是又默默地跟着练习了几遍。
终于，表演的时间到了。
排着队，走到操场正中间，单膝下跪，在队形上，我是三角形的顶点。
我知道那一刻，应该带着微笑，但实际上，我的表情是凝重的。这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我习惯性的沉思。
我不紧张，因为对我来说，当健美操表演即将开始的这一瞬，我的健美操学习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表演无关紧要，至少不像想象中那样重要。肯定无法完美，或许会有明显漏洞，但有什么关系？我是为这一刻而来，又不是为这一刻而来。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们新一轮的学习又开始了。
教练经常会在健美操群里发视频，很难为她，要拍一段关于我的视频实在是太难了。昨晚健美操训练结束后，我难得地点开视频，里面有昨晚训练时我的身影。
你们猜，我跳得怎么样？
我很想故事有一个完美的结尾，那是一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那会多么的励志啊。但是奇迹并没有发生，视频中的我，仍然跳得非常难看。
那一刻有些伤感。
教练下学期要请假，我不知道健美操社团命运会如何，会不会解散。毕竟，虽然是校长，但我希望社团是因热爱而建立，而不是因为行政命令而建立。
不过，如果社团还在，我仍然会继续练习，和小伙伴们一起。（很抱歉，没有在文章中描写和感谢他们。）
不要问为什么。
七
好吧，为什么？
我从小就逃避体育锻炼，因不擅长而逃避，我唯一骄傲的就是考试成绩。所以，进中师后，我是班上体育成绩最差的学生。可以想象，我应该算是肢体严重不协调者吧？
我的自我镜像，一直是一个学习者。
我渴望去尝试一些自己以前逃避的东西，去探索自身的一些可能性。同时，这也是一个领会的机会。如果只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那么，会错失许多风景。而类似健美操这样的挑战，会让我换个角度去理解孩子，也包括理解自身。
我不觉得这些时间是浪费，或者像一些朋友所说的是无意义的。
换个角度讲，生命本来就是无意义的。是因为我们的愿望，赋予它以意义。我感谢我曾经遭遇的一切，赋予我一些勇气与力量，让我在四十岁以后，能获得一种内心的自由，去尝试一些陌生的东西，去对生活做出一些哪怕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改变。
富贵非吾愿，愿以余生，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最重要的是，成为一个有趣的人。
如果可能，健美操还会继续，或许有一天，你们会看到一个灵活甚至优美的胖子。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对了，接下来学些什么？
要不要一起来？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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