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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读书》| 许纪霖:那个令人神往的时代,有一份杂志和一群读书人

读书杂志 2021-05-29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许纪霖之窗 Author 丽娃河之子


今天的中国,已经进入了网络时代,对许多人来说,读书成为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很难想象上个世纪末国人读书的盛况。书店永远是熙熙攘攘的,好书、畅销书还要托熟人抢购。就在一个充满激情的大时代中,成就了一本《读书》杂志。《读书》对读书人的重要性,可借用当年的主编沈昌文先生的一句名言:“可以不读书,但不可不读《读书》!”

 

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就成了《读书》的读者。那个时候,作为大学生,还买不起杂志,每个月《读书》出版了,赶紧到学校图书馆去抢读。这个“抢”字,一点儿也不过分,那是一个知识饥渴的时代,好的杂志在图书馆非常抢手,稍微晚一步,你就看不到了。《读书》就属于最得大学生青睐的杂志系列中的一本。

 

一九八二年大学毕业之后我留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开始了自己的思想探索之路。坐了四年冷板凳之后,我写出了第一篇关于中国知识分子的文章《从中国的〈忏悔录〉看知识分子的心态人格》。这不是一篇正规的学术论文,而是读了八年《读书》之后,模仿《读书》行文风格的“书评体”。说是书评,又不算书评,只是借书发挥,六经注我而已。我不认识任何一位《读书》的编辑,也无人推荐介绍,少年无畏,我就按照杂志上的地址,从邮局将稿子投寄过去。

 

一个月之后,竟然收到了《读书》的回信,说是稿子被录用了。这对于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发表过一篇文章的年轻人来说,是何等的刺激与鼓舞!后来我才知道,给我回信的是《读书》编辑部主任王焱。他从众多的来稿中,一眼看中了我的文章,决定发表在一九八七年第一期要目上。虽然当年的《读书》有众多名家为杂志写稿,但王焱以及他的同事们,依然非常认真地发掘新人。我的学术之路,就从《读书》起步。如果将《读书》视为我的引路人,那是丝毫不夸张的。没有《读书》,很可能就没有今天的我。




一个年轻学者,一旦被著名杂志认可,将会爆发出多大的能量!从此,我一发而不可收,成为《读书》杂志的常客,一个名字经常在封面出现的作者。各种赞誉、约稿纷至沓来。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常常惊讶我会如此得到命运的眷顾,让一个智力中常的年轻人,一夜爆得大名。我遇到了一个大时代,一个激情燃烧、思想开放的大时代,让我对知识分子的思考有了一个自由展示的大舞台。假如放到今天按部就班的学术体制里面,我的激情与思想未必会有如此舒展的空间,说不定会变得与许多人那样世俗、平庸。我感恩八十年代,尤其感恩第一个发现了我、培育了我的《读书》。

 

一九八七年的秋天,我第一次访问《读书》编辑部,他们刚刚临时搬迁到东西六条,见到了王焱以及四朵“金花”:吴彬、杨丽华、赵丽雅和贾宝兰。坐下不久,便招呼我一起出去吃饭。那年头没有如今之气派,有公私小车可遣,人手一辆自行车,我是多余的客人,命我驾赵丽雅的坐骑,并捎带上她。不知是我的车技不好,还是她跳后座的能力有限,反复折腾了几次,总算成行。

 

说起吃饭,我的印象中,《读书》的编辑们最为好客,每次见面,必有饭局。难道《读书》诸君皆为饕餮之徒?沈昌文先生有一句名言:“要征服作者的心,先要征服他的胃。”他每次到上海,必定呼朋唤友,在饭桌上聚谈。我每次到北京,沈公也同样是招呼一桌“在京海派”,高谈阔论,隐隐之中,他似乎就是“在京海派”的精神领袖。沈公是一流的食客,但不要以为他只去高等的大馆子,有一次他笑嘻嘻地说:“我最喜欢去脏兮兮的餐馆,吃脏兮兮的小菜。”这里的“脏兮兮”,自然是夸张,但那些餐馆、小菜,乃是官僚、商贾和游客所不知、更不屑为之的当地著名小吃,没有当地的美食家做“带路党”,您是断然尝不到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一次)喝北京的豆汁,就是由沈公带路,在沙滩胡同深处一家乱哄哄的小馆子里。

 

这颇有一点明清江南士大夫的遗风,享受的不仅是食物,而且是一种品位。宾主共饮,半醉半醒,总是那样的好胃口、好兴致。不似如今的文人,男性怕啤酒肚、脂肪肝,女性要纤细小蛮腰,三筷下去,便说饱了,让旁人看得也兴味索然。一个时代,最怕的是精神的萎靡,而精神萎靡的症候之一,便是缺乏兴致。

 

《读书》编辑与作者的见面,通常是在饭桌上;许多重要的约稿、选题,也是在觥筹交错中灵感迸发,一言为定的。一九九五年席卷整个知识界的人文精神大论战,主战场在《读书》杂志,这场论战的发起,就是沈昌文带领《读书》编辑,在上海参加王晓明主办的学术会议,在饭桌上策划决定的。



上个世纪末的知识分子,永远是那样的兴致勃勃。赵丽雅每天记有详细的日记,后来公开出版的日记《〈读书〉十年》中,记载最详尽、最出彩的,除了吃饭,就是游记那部分,她如一位云游四方的僧人,永远在路上、在旅途中:西安、敦煌、丽江、桂林、华山……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是很有些道理的。如今的学院中人,写出来的满纸工匠气,呆板生硬。而当年的《读书》,之所以好看、有灵性,多为躺着也能看的美文,乃是因为作者并非象牙塔中书呆子,乃是有着丰富阅历、见多识广的社会之人。从社会底层考进大学,甚至是没有文凭的读书人(如《读书》好几位编辑那般),读的不仅是书架上那几本小书,而且是山水自然、人文历史的大书,以先贤之经典,接天地之灵气,徜徉在湖光山水、千年古刹之间,胸怀何其之大,趣味何其之广。

 

可能有人会说,要论食欲、游兴,商人、为官者也有此类癖好,且在读书人之上,如此之兴致勃勃有何稀奇?同一桌酒席,同一片山水,俗人见俗,雅士见雅,读书人的本领,乃是在寻常之中发见不寻常之物,在世俗中寻得趣味之高雅。

 

世人聚在餐桌,话题永远只有一个,就是劝酒比拼,谈的只是吃喝本身。而雅士的趣味,醉翁之意不在酒矣。我参加过多次《读书》做东的聚餐,餐桌上的话题,离不开两个永恒的主题,一个是古今中外之书,另一个是国事、天下事、学界之事。谈兴之高,无与伦比。如魏晋之名士,竞相媲美见识之渊博、谈吐之风流。《〈读书〉十年》中多次记载,某学者翩然而来,在编辑部坐谈半日,滔滔不绝,又飘然而去。

 

我的记忆之中,《读书》诸君,从不向作者约稿,只是扮演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如赵丽雅;或成为积极的插话者,如吴彬。所有的选题,都在不经意谈吐之间,酝酿而成。一个月之后,作者自然会乖乖地交稿过来。读书人与《读书》的关系,如同鱼儿与池塘,鱼水之情,难分难离。用学术的语言形容,乃共享同一个文化之共同体、情感之共同体和命运之共同体。


二十个世纪末,最令人神往的,除了读书之外,还是人。《〈读书〉十年》当中,在赵丽雅的笔下,钱锺书、杨绛、张中行、金克木、赵萝蕤、徐梵澄、施蛰存、金性尧……这些老先生的音容笑貌、风姿神采,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作者见到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大师,卸去了场面中的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相,有真性情,有顽童状,有人情味,各具风采,统领风骚。老一代读书人上接古代之风雅,横贯西方之文明,一个个活脱脱的“民国范儿”。最早的《读书》风范,因为有这些老先生撑在那里,跳过了“文革”的戾气,尽显读书人的风雅。这个风雅,很难形容,不仅指文字,且是文字背后的人格,从容潇洒,风流倜傥。俱往矣,如此之美文,在今日之俗世,又何处寻觅?真人远去,雅士尽归,唯余我等瓦釜雷鸣,岂非时代之殇哉?


《〈读书〉十年》(三)封面(扬之水著,中华书局2012年。来源:douban.com)

 

四十年来,《读书》开创了一种独特的“读书体”,这种文体,寓学理于思想之中,寓思想于美文之中,用沈公的话说,《读书》不必正襟危坐地读,是躺着也能读的杂志。能够写《读书》文章的作者,假如是学者,最好有几分文采;假如是作家,最好有几分思想;假如是批评家,最好有几分学理。思想、学理和文采,兼而有之。我承认,《读书》的风格,最对我的胃口,若论单项,我绝不出挑,但贯通三者,大概是我的特长。一九八七年初出茅庐的我,被《读书》一眼相中,与其说我天生有此禀赋,倒不如说是多年赏读《读书》,受到它无形的熏陶、耳濡目染所致。我与《读书》,犹如鱼与河溪,河溪培育于我,我嬉戏于河溪。鱼水情意,鱼知,水知,岂是文字所能言说!

 

二〇一八年夏改写于《读书》杂志创刊四十年之际 


(本文原载《我与〈读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年版)

 
* 许纪霖,1957年3月生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在《读书》发表《现代性的反省》(1992年1期)、《“我是十九世纪之子”》(2008年8期)、《亚细亚孤儿的迷惘》(2014年10期)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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