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100万留学的外卖员和刺死他的保安,谁更需要被看到?
自我成长专刊
社会热点事件心理分析
AC专栏
近日在山东青岛某小区发生了一桩悲剧, 小区50多岁的保安,与30多岁的外卖员发生了冲突,然后这名保安掏出了身上藏着的刀,把年轻的外卖员刺死了。
这个保安是谁?这个外卖员又是谁?
虽然标题做了这样的设问“谁更需要被大家看到”,但是现实已经作出了解答。
这个30多岁的外卖员,人们已经很清楚地了解到了他的人生经历:
他的家境一般,父母是做饭店的,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父母硬凑了100万,给他出国到澳洲留学,读的是“天坑”专业心理学。
毕业回国之后,他顺理成章地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然后又选择自主创业,然后又果不其然地失败。
大概实在是没有钱了,所以前阵子才开始跑外卖。可能是觉得对不起家人,所以他和家人的联系也比较生疏。
媒体大概拼凑出了他短短30多年的人生经历,令人唏嘘,也引发了许多的议论,比如说:
普通家庭要不要出去留学?普通家庭能不能选择这种不好就业的专业?年轻人要不要去创业还是去早点上班?
当然也有个别嘲讽,比如读书这么多年,归来还是做外卖员,又比如,读这么多年的心理学,最后还是丛林法则,被人一刀捅死。
无论这些讨论有多少实际意义,这都意味着在这场冲突之下,这位30多岁的外卖员被看到了。
虽然在生前基本上没人知道他是谁,也不关心他的成功和失败。
而另一个人,50多岁的保安,我们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有过一些什么样的经历,又是什么推动着他犯下了如此大的错误。
即便他作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依然不被人看见,没人对他感兴趣。
事实如此。但是,我们还是要追问一下:这究竟是为什么?
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设问,这种“不被看见”与这样的惨剧之间,是否也有着某些若隐若现的关系?
对这一事件的关注中,50多岁的保安是完全失语的。
我们可以理解,因为互联网上曾经有过这样的“金科玉律”:
对于那些做了坏事的人,不要去同情,也不要去追问他们有什么样的不幸,就要让法律去惩罚他们,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这也不是失语的主要因素。
不妨我们做个假设,调换一下是次事件当事人的身份:
假设是这个外卖员刺死了这个保安,大家会关注外卖员还是保安呢?
我觉得,大概率还是会把关注放在外卖员身上。
而现在挖掘出来的各种经历,可能也一样能用来解释他为何会作出这样的事情。
而对那个保安,大概率也会是失语的。
也就是说,对这个保安,人们没有想要去了解的兴趣。连他作出这样的坏事,都没人感兴趣,更不要说他更加平平无奇、只是作为案件受害者甲乙丙丁的人生了。
而这,不仅可悲,同时也是比较可怕的一件事。
我想到奉俊昊执导、韩国影帝宋康昊主演的获奖影片《寄生虫》。
故事讲述的是生活在韩国社会底层的宋康昊一家人,住在地下室,在社会上也是活在“地下”,不被人看见的一个群体,他们从事的工作也是有钱人家的司机、佣人阿姨等。
故事结束,也是高潮之际,是宋康昊饰演的底层人士,突然拿把刀刺向雇佣自己的男主人,然后旋即又在人群中消失不见,留下诧异的众人,并发出疑问:
平时看起来和蔼,也没有和主人有什么过节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被看见,并不代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电影讲述的当然就是他不断积累的,对这个雇佣自己的家庭,对这个社会的仇恨和愤怒,而这些同样不被看见罢了。
而这些,又怎么能不被看见呢?
因此,让我们暂且放下对加害者的道德谴责,用看见的视角去看看这个50多岁的保安。
他为何会随身携带刀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把刀绝对不是为了刺杀这个外卖员准备的,因为这是比较偶然的冲突事件。那么,这把刀是为谁准备的呢?
我们可以合理推测,他带着刀一定准备要做些什么,或者试图想要去发泄些什么,这是大概率的事情。
心理学上有一种机制,叫“置换”机制,是说一个人内心深处有一种情绪、冲动要去释放,但是他真正指向的对象,令他恐惧,因此他不敢朝他释放,所以他会在无意间去转移目标,寻找一个他更能把握的对象,去完成这种释放。
在我看来,这个外卖员就是不幸地成为了被“置换”的对象,替保安心中真正想挥刀砍去的对象挡了灾。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至少这个小区的物业和业主,需要后怕,因为潜在的危险因素其实一直就在了。
而我们需要继续追问,在这个保安身上,又发生过什么样的事?
他的怨气是从哪里来的?
这种怨气,是他个性因素使然,还是也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
更进一步的追问是,还有多多少少像这个保安这样,生活在我们社会底层的所谓“寄生虫”(这里绝对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而是用电影的视角),也带着巨大的怨气,很有可能一如宋康昊一般,冷不丁向这个社会刺这一刀呢?
因此,如果从整个社会公共治安的角度,从我们每个人福祉的角度,相比之下,当然这个50多岁的保安,更需要被看到,因为我们太容易忽视掉他们了。
包括他们的巨大怨气和不满。
然而,扪心自问,你会对身边被视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多少关心关注?
很多人大概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家庭,不知道他们的家庭在哪里,每个月的收入有多少,中午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热菜。
这种不看见,当然不是真的看不见,人就在那里,只是选择不去看,所以本质是一种无视。然而,我觉得无视背后,恐怕还有东西:
电影《寄生虫》中有一个非常需要想象力的意象,就是“味道”,被反复使用,非常考验演员的演技,因为这是观众无法闻到,需要靠演技表达出来的。
这里的“味道”,就是这些社会底层的“味道”,不仅是说他们身上可能有的异味,更是在说他们这个阶层的“特性”。
面对这种“味道”,电影中的社会主流都是掩鼻示之,躲得远远的。
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举动,招来了杀身之祸。
宋康昊正是看到了男主人对和他同一阶层的“底层人士”身上的“味道”掩鼻、鄙夷的眼神,然后,跑到他的面前,把刀刺向了他,完成了这次刺杀。
看不见的背后,是无视,而无视的背后,其实是嫌弃。
这种嫌弃,不仅仅是对他们身上散发的味道,更是对这些人生活处境所散发的“味道”。
之所以那个外卖员没有被无视,根源或许也在于他的身上没有这种“味道”,相反,他的身上的“味道”很多人更熟悉,更能让人找到些许共鸣。
比如,他有过比较良好的教育,又比如说他至少创业,做过所谓正经工作,而他的失意,也会让人感到“虎落平阳”。这当然完全不是那种底层的“味道”,而是更熟悉的“味道”——一个人当然不会嫌弃自己的味道。
但是,对于那个保安,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熟悉,反而会想当然地认为,他们就该一辈子过这种生活,也想象不出他们还有其他生活的可能,他们就不该和自己有同样的“味道”。
对许多人来说,内心还是会认为他们的生命跟自己的多少还是有差别的,虽然口头上大概不会这么承认,因为一个有教养的人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但不代表内心真正的认同。
扪心自问,我不觉得我能做到一点都不嫌弃。
最近,我在上海参加某手机品牌新机发布会的快闪,现场大排场龙,除了体验新机、参加高大上活动的“社会主流”,在上海此类活动中总能见到各种“味道”的人,他们会倒腾发布会“伴手礼”,然后挂到网站上去赚钱。
可以明确地说,这些群体,基本上也处于所谓的社会底层。“很不幸”的是,当天排在我前后的,都是这些有“味道”的人。
比如,站在我前面的,是一家三口,年轻夫妻,穿戴其他地方“倒腾”来的玩意,完全不讲搭配美学,带着大概七八岁的孩子,也顾不上孩子体力能否吃得消,就跑来“倒腾”了。
而站在我身后的人,穿着廉价羽绒服,衣服上满是污点,就像旧衣堆刨出来的一样,感觉像个流浪汉。而且,他身上确实有味道,是真的味道。
在那一刻,我觉得《寄生虫》这部电影的名字用“寄生虫”真是很贴切,这群人在我们这些“社会主流”眼中,就是社会的“寄生虫”,就指着这些蝇头小利、残羹剩饭来“过活”。
所以,当这个有味道的男士蹭到我身体的时候,我很下意识地躲开了,甚至站到了队伍之外。
身体的反应是很诚实的,这就是一种嫌弃。
我事后反思,这不仅仅是我对他身体的一种嫌弃,也有对他身处这种处境的一种嫌弃。
幸运的是,至少他手上没有带着刀,或者没有被我的躲开所激怒。
这给我对这个嫌弃多一分反思的机会:
他们对这种“嫌弃”,真的没有一丝觉察吗?还是在不断被人嫌弃,亦或自我嫌弃下,不断积累怨恨?
我们继续追问下去,谁让他们这些人变成了“寄生虫”?真的是他们自己不努力,所以只能待在“底层”甘愿被人、被自己嫌弃吗?
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社会中真正的“寄生虫”又到底是谁?谁又真正该被嫌弃?
从不被人看见的这群人,其实一直都在我们生活的各种角落。
无论出于何种缘由,我们都需要看到他们。
因为他们的处境决定,他们不太有可能余力考虑我们、去看见我们的,他们早就自顾不暇。想打破这样的悲剧循环,只有靠我们多走一步。
当然,他们需要的,或许也不是被别人同情、被别人看见,而是他们也能够站在阳光下,能够真正成为“主流”,能够拥有更加公平的机会,靠自己的努力,去过上更有尊严的生活。
毕竟,没有谁会心甘情愿被人当做“寄生虫”的。
End
作者 | Arthur Chen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简介:听过许多人的故事,也有了自己的故事。座右铭:惜时惜人。咨询小时数:4500小时,人际整合取向,研究方向:职场心理、婚恋两性、身心疾病、朋辈心理辅导。近期关注:历史人文、社会心理学、哲学思想史。
编辑 | 一杯咖啡全媒体编辑部
联系 | 一杯咖啡全媒体编辑部邮箱 coffeepr@qq.com
关注本公众号,回复【会员】,加入一杯咖啡会员社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