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黄摩崖:素乐团,我倔强的兄弟(二)
▲丁慧(右)与罗卿(左)
乐队已经是现代音乐产业里的一种经营模式了,要当家的、要演出的、要角儿、要观众、要宣传、要吃饭、要算账……咦!竟和戏曲行当里班社相通了。其实,二者无本质区别。当今遍布国内外的Livehouse就相当于过去的戏台,中文可译为“小型演出现场”或“展演空间”,是独立音乐人的城市驿站,他比戏台密闭,但更讲究音响效果。
古往今来,少不了看戏听曲,都是台上台下的关系,举着冰糖葫芦进城隍庙戏楼,和捧着爆米花听Livehouse现场,同此情趣。但时移世易,传统戏曲愈发小众,一些地方剧种早早淡出市场,被政府用奖项吊着一口气,当然,活着就好。或者还可以这样说,当下所有文艺样式的日常状态都是各安其位小众赏玩,但也都可能一夜爆红全民瞩目,没有绝对的冷门,也没有常胜的将军,这就是流量时代的表征。多元化的生活逐渐将富丽堂皇的剧院推向了官办,把精巧细腻的Livehouse留给了民营。休闲的中心换了,观众的构成换了,演出的内容换了,消费的模式换了,不变的是,走南闯北,艺人把自己和他人的喜怒哀乐一并唱出,把地域文化散播他乡,并种下故事博得声名。
罗卿在2011年组建素乐团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和乐队必须要走这样的路。
不演出的乐队不能算乐队,而没有原创的乐队很难称之为合格的乐队,这是所有空谈梦想的票友需要认清的。旧戏班曾经诞生过李渔那样的浪子班头、文化偶像与产业大亨,当今的中国乐队还其道漫漫,也大有可为,前提是抓好创作。
从乐队的建制和创作形式来说,乐队作品之于流水线上的商业歌曲肯定具有艺术生产上的优势。成员们因相同的志趣走到一起,结成搭档,一开始就有稳固的立场和代言性,然后各司其职,各精其业,有分工也有合作,在每一次排练中反复碰撞打磨,在每一场演出里接收听众反馈,如此,好作品乃至经典诞生的概率不可能太低,只要够努力。不过,问题产生的概率也绝不会低。
我和罗卿开始词曲合作后,都是君子以待,在2015年初客客气气地签约了恒大音乐公司“专属词曲作者”这一项目。罗团长应该很信任我了,那一段时间,我作为外援,频繁地接触到素乐团的第一代成员。所谓第一代,是指相对稳定的阵容,并不包括短期逗留的乐手。
我了解到,素乐团正在筹备的首张专辑,采用的是男女搭配的双主唱方案,即罗卿和丁慧。
丁慧,外形与嗓音高度统一的甜美女生,娇柔而机灵,乐队里的兄长都很照顾她。她原是唱流行和民歌的,底子好,罗卿为将其改造成摇滚女将,费了不少心思,例如带着丁慧跑步练肺活量,督促她多听摇滚歌曲。不过没多久,我们寄予厚望的女主唱也走到了结婚生子的人生关口,她参加的排练演出越来越少,就这样,素乐团的双主唱模式止于第一张专辑《素言》。这张专辑的同名主打《素言》是罗卿给我布置的命题作文,而另一首时长8分钟的歌曲《人》,才是我真正意义上为素乐团专门新创的第一首词。《人》的主唱便是丁慧,作品题材很大,确实有些难为她。我特别喜欢她最后一句气若游丝的处理——“只有祖国配得上万岁”。
▲王路遥
贝斯手王路遥,外号“二炮”,是素乐团的开心果、词人、漫画家和设计师。他骨瘦若柴,脸修如马,长发及肩,架着方形眼镜,演出时肢体动作夸张,私下总是一幅槟榔加烟法力无边的样子。我向来喜欢多面手,何况其人还如此风趣。不过二炮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意,他的精力也过于分散,并不能给种种爱好分配好时间,于是拉扯,纠缠,不安。当开心果不再开心,也就到了离枝之时。二炮最终以朋友圈发声明的方式退出了乐队,告别了职业化的道路。我等着罗卿表态,他只说这种热闹是一支乐队会遇到的正常变动,不影响兄弟情谊。时至今日,我依然反复思量这句话。
乐队会存在一个很世俗的问题,或者叫做天然的陷阱,这也是所有组织都有的,即“体面不均”。何谓“体面不均”呢,即本来人格平等的成员们,各自的存在感与获得感大相径庭,当然就会影响到团队的凝聚力。例如谁来代表乐队,例如代表者的光芒掩盖了队友,甚至独占利益。乐队的主唱总是站在舞台的第一线,迎接着炽热的目光和掌声,他们似乎享有专宠,所有乐手为其抬轿。很有道理,但当乐队遭受偏见、攻击的时候,又是主唱们首当其冲,避无可避,找谁说理去。
有些不公,恰恰是角度的问题。
对于某些歌手而言,素乐团看起来是一位名叫罗卿的歌手所有,而在乐队圈子看来,焦点可能就放在素乐团的其他乐手身上,甚至在某些圈子那里,素乐团还有可能被视为黄摩崖的。一笑而过吧,站在不同的视野,素乐团又是吉首的、湘西的、湖南的、中国的,是直男的、乡下的、第三世界的。其实,体面是个多么家长里短的事情啊,最重要的是在我们自己看来,素乐团是共有的,一荣俱荣的。没有这个共识,不用感情去维系与化解,而只去争一时之短长,任何团队都不可能走下去。我说过,只要是组织,格局都大不上天。不信,自己加入一个试试。一个人格局最大的时候,就是他保持独立的时候,这如何是好。儒家讲“慎独”,我们大可发挥一下,在组织的紧密连接中保持相对的独立,安于自己的初心,安于自己的手艺。
▲欧阳俊
如果把素乐团比作一个国家,罗卿自然是代表国家形象的元首,而鼓手欧阳俊则是定国安邦的股肱老臣。
早在1997年,欧阳俊就组建过一支叫做“自由人”的本土乐队,后来又在多处担任自由乐手,还有卡车司机。欧阳俊是一个面色枯槁却体格精干的小胡子男人,目光冷峻,有鹰一般的苍茫寥廓。他性子直而烈,酒后常吐真言,尤其抨击沆瀣一气的圈子,炮声隆隆,真叫人为难。但欧阳俊一直是我最为敬佩的本土乐手,他阅历丰富,基本功扎实,却很谦虚,常说自己水平不够,还需深造。他跟我描述少年时对学艺的渴望与冲动,令我动容。而他对罗卿创作与乐队发展的直爽谏言,也使我感受到他对待音乐的真诚。没有欧阳俊的素乐团,是不完整的,他让我明白,空谈团结,无济于事,为了理想,努力生存。他的微信头像是,饰演农民工的周星驰。
2015年,《素言》发行前后的多次演出,我都没有随队参加,我还不是素乐团的一员,这丝毫不影响我对素乐团事务的热心,但蜜月期总是短暂的。
2015上半年,我和好兄弟朱堃等人组建新媒体团队运营微信公众号,就是那个专做文娱内容的“阅不群”(现在的摩崖文化)。当时团队约定,要在湘西这个小地方保持一定影响力,头条的质量要严格把关,阅读人数最少不得低于2000(是人头数,不是点击数)。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这事几乎轻易地做成了。经过摸索,我们又知道了如何做几万人阅读的内容。直到有一天,我们信心满满地把素乐团首张专辑的主打歌《素言》作为头条推送,结果令人大跌眼镜,这一期的阅读人数勉强越过800,要知道,“阅不群”刚开办时在零粉丝的情况下让《既往不恋》达到了5000多的阅读人数,而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同样是我和罗卿。现在看来,《素言》是素乐团的心声之作,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而在当时,这一场滑铁卢之后,我和罗卿开始就创作方向等系列问题产生争执,甚至走到了分道扬镳的边缘。
初级矛盾是写不写中国风歌曲。
《既往不恋》推出以后,罗卿决定全力筹备摇滚专辑,并表示他不愿再写这一类的曲子。这对我而言很突然,怎么倏忽之间就固守摇滚本位了。呜呼,相敬如宾与同床异梦,只隔一线也。持玩家心理的我认为,罗卿作为职业的音乐人,应该要尝试各种类型的音乐,本人也不乐意只写单一风格的词。何况,《素言》这张专辑所收录的歌曲风格本来就相对驳杂。抛开阅读量,我自身是没有压力的,我担心这个兄弟只用一条腿走路,不留后路,因为湘西做摇滚的环境实在太恶劣了,民众尚未认知这个事物,又何言消费他。做流行、做民族、做民谣,哪一个都能比做摇滚更容易让他立足。
另一方面,我自认为擅长古风词创作,为什么呢,因为我了解古风词普遍存在的弊端。周杰伦的中国风歌曲大行其道之后,我所闻作品虽只是九牛一毛,却已深觉千人一面。今人与古人的起居环境、日用器具、思维方式、生活节奏已然天翻地覆,若要作出别无二致的文字,那才是怪事了。可光怪陆离的古风歌就这样肆意繁殖,那佶屈聱牙的周《诰》殷《盘》,再夹杂着大量不着边际的现代词汇,有如怪胎扎眼。
世上本没有无来处之物,也没有无去向之物,更没有既死且活之物。没有人会宣告古典诗词之死,它们是历史的一环,谁也抹杀不去,故它们在消磨着,也就是在衍生着。例如一些中国风情歌,角色扮演“才子佳人”与“征夫思妇”。明明处于“身无寸土片瓦”的时代,却动辄“玉楼”、“画舫”、“庭轩”,好大的气派;明明处于“朝发夕至”的距离,却偏偏纠结于“山河阻隔”、“南船北马”、“锦书难托”;明明通晓工业制品远甚于花鸟虫鱼的宅男宅女,却热衷于“梅边吹笛”、“柳下系船”;明明窝在床上玩手机,却一番“红烛摇曳更漏促”的样子,谁家停电谁家油灯呢;明明不会饮酒品茗,却偏偏“煮酒煎茶”,动辄“千杯不醉”、“自称臣是酒中仙”;明明不通音律,却犹抱琵琶不遮面,宫商角徵羽附庸一番。呵呵。
如果不是出自对传统文化真正的热爱与理解,而只是一种浅薄的摘取与模仿,不求甚解,东拼西凑,只能是做作,是家法变作酷刑,比历史上的花间体、西昆体还倒退了不少。胡适先生在评《海上花列传》时讲过一段片面而深刻的话:“古文里的人物是死人;通俗官话里的人物是做作不自然的活人;方言土话里的人物是自然流露的活人”。写好古风的关键,在把古人当活人。
形式问题是最好解决的,我和罗卿的第一个矛盾在2015年底创作的古风摇滚《梦回唐朝2016》中得到99%的解决,为什么还差1%呢,因为罗卿不想借中国摇滚名曲《梦回唐朝》的东风,强行更名为《梦里唐朝》。他不知道的是,《梦回唐朝》原是我人生中的第一首长诗,完成于一堂高中物理课上,那时候我对摇滚还一无所知。(未完待续)
来源|湘西网
作者丨黄摩崖
编辑|刘娜
监制|龙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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