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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湘西 文化寻根】黄青松:春秋自在老卫城

黄青松 湘西头条 2019-12-23



春秋自在老卫城


文/黄青松


(作者系湘西州非遗中心主任、湘西州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长篇小说《毕兹卡族谱》。)


图片摄影/张 谨 徐双刚 杨贤清 



 ▲老卫城遗址航拍图,红线内为遗址。



空城计




公元一三九八年的一个深夜,武陵山区崇山卫的鼓声、马铃声整整响了个通宵,附近村寨的苗民噤若寒蝉,熄灯闭户,都认为这是官军在调集人马的阵势。“千万莫打仗啊!”自从朝廷在这里设立卫所之后,相对的安宁让大家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吉卫小盆地素有“崇山粮仓”之称。腊尔山台地巍峨抬升至这里,云顶之上的开阔,溪流潺潺的水源,万顷良田铺云端,湘西苗族的一支长期世居于此。地理位置上控镇溪(今吉首),后延保靖、永顺,拒黔渝于清水江,这是大明王朝之所以设立卫所的战略考量,洪武年间,一直有驻军在此把守。


崇山之巅的曙色亮得早,鼓声还未消停,有好事的苗胞麻起胆子,靠近卫城看个究竟。只见“羊蹄擂鼓、饿马摇铃”,偌大的卫城之中,不见一个人影,官军上演的“空城计”完美收官,老吉卫城如敝屣被弃之崇山峻岭中,一任荒草凄迷……


这是唱的哪一出?!天下之滨,莫非王土,好端端的一所屯兵之城为啥说撤就撤,不留一兵一卒,大明王朝跟谁置气也不能如此儿戏呀。


历史,不能干净地撇脱,正如我们来时的路。





 ▲老卫城遗址,除了坍塌的城墙,还有无尽的芳草与盛夏的风。




废墟上的恍惚




公元二零一八年五月的一天,我来到这里。长空如洗,台地横陈。如果不是考古专家龙京沙先生的引领,阡陌之上,我们断然分辨不出六百多年前曾经有一座古城垣于此立定。宽达十多米的城壕已然成为一处处水洼,城墙业已和野地相融,在初探发掘的剖面提示下,用目光裹起周长二点二公里五边形城池,台地之上的壮阔雄浑灼痛了我的双眸。五十五万平方米的城池过往,八十二亩田畴铺陈,两厢对照,山河袈裟,无情的岁月水墨了往昔的繁庶,这块土地生长过历史的浩荡风云,现在还生长稻谷、柑橘和野草,有些恍惚,但不荒谬。


航拍器升空,在足够高的高度,握在手上的显示屏拉开的画面,让你有一种把宽阔大地捧在手里的错觉,这时,你也在捧起一座历史的废墟。站在崇山之上,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描摹自己的感觉,只能啊啊地叫着,不在意任何人的笑话。


中餐,就在吉卫镇上的小餐馆解决。老板有些手忙脚乱,稻田鱼每根骨刺上都噙透稻花,野胡葱每茎根须都饱含地气,这种爽歪歪的感觉,那些大明朝的军爷,那些跟随戍守苗疆将官的家眷,那些土生土长的苗胞,连同还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瞬间有了某种连接。


我也吃得手忙脚乱,和京沙先生要了酒,不约而同地往地上泼几滴。来吧,卫城的将士们!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戍边,不仅仅是在边关,大武陵地区崇山卫所的落日和弦月,也需要浊酒一壶,和苗胞们一起喑哑着傩与祭的四季轮回。或如未可知的事故和疾病,最难将息,一把浮土掩相思,就此永远地沉入深厚的台地。





 ▲老卫城西门考古试掘现场


朱重八的策




不管历史对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如何评价,我始终认为朱重八先生自有可圈可点之处。他血腥异常,他特务至极,他治理贪墨辣手摧花。他站在历史深处笑着对茹太素说:“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耍尽皇帝老儿的赖皮。但一本正经起来,在一溜儿矮子皇帝中,你不能不说他是为数不多的那位高子。整治茹太素,我们就应该跨越时空给老朱点赞。这个老茹,任刑部主事(相当于现在的司法部副职),特喜欢上奏章,下笔洋洋洒洒,动辄八九千言。一次又整了个一万七千字的报告,朱重八实在看不下去,吩咐大秘王敏念着听。老王念到六千三百多字时,朱重八还没听出个子午卯有,遂大怒,“召太素面诘杖于朝”。爆揍老茹一顿板子,第二天,还让人念,直到一万六千五百字时,才晓得老茹有五条建议,不由感慨:“太素所陈五百余言可尽耳。”采纳四条,足见重八先生对虚头巴脑官风的深恶痛绝,虚腹纳言的气度。


难啊,要在元末民生凋敝的烂摊子上打出一片新天地,没有三把刷子是粉不了破墙的。他制定一系列措施,鼓励农民归耕,奖励垦荒;大搞移民屯田和军屯;恢复社会生产;北抗元朝残余,收回丢失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


在崇山上修筑老卫城,一方面是把有效的管理网络伸进武陵山区;另一方面“(吉卫)四面环山,龙盘虎踞,真王地也”,屯兵老卫城,策应大湘西;还可以协理诸边货殖源源不断地解送应天府。这条路一旦打通,就一通百通,后来修建北京城,大批量的楠木运送,也需要强有力的军事管理。





 ▲西门门道



城与碉




那一年的崇山之巅,人声鼎沸,无数被招募而来的人群在这里汇集,这厢里打夯歌唱起来:“倒泥巴的,哎呀着唻,快拢来,哎呀着唻;一路一路,哎呀着唻,挨着排;崇山上面,歌声飞,哎呀着唻;你我抡起,哎呀着唻,石夯锤……”那边山报靠歌在唱:“上了独木桥,踩稳莫乱摇;前有之字拐,顺到乖乖踩;路窄转急弯,快用双手端……”歌声响遏行云,歌声绘出地形,歌声里有汉语、土语、苗语,歌声在驱赶崇山千万年的孤寂,也排遣劳作者与生俱来的苦累。


经年累月的工作让台地上的荒野一截截撤退,墙基十数米,顶宽三米,高达十米城墙合围了古老的土地,七十二行来了,百千工匠来了,最先建起的是崇山卫千户所衙门,然后是满足屯兵所需要的演武场、跑马场、营房、戏台、荷花池……总之,一所城池该有的都必须有,这是统治者计之长远的决心。所有的工匠都没有名字,他们所要的仅仅是三餐果腹抚老幼,一日有酒辄酣眠。


军事设施一个也不能少,碉楼、炮台从吉多坪一直延续到茶峒,县志上有如是记录:“以上碉楼共六十七座,每碉高一丈八尺,分三层,每层底宽一丈八尺,顶宽一丈六尺,身高一丈三尺,排墙垛口高五尺,上层立星盖,自上而下留枪眼十六个,附近营屯汛堡五人看守,遇有贼至,击柝相闻,此碉鸣则彼碉应,俾附近营屯兵丁闻声群起击贼。”


其中有两座碉楼,我一下子记住了它们的名字:镇夷碉、永定碉。


前者是蔑视的眼神,很狂,紧紧盯住这块台地;后者,气定神闲,当然也把某种情怀寄寓在这里。视角不同,无关大体。





 ▲龙京沙老师在给考察队员讲解老卫城的断面结构



别样的风景




华族的历史是一部裹满白骨和血泪的历史。外,有强敌眈眈虎视;内,有部族纷争弥合。此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有最虚弱的人才会喊出——防民胜于防川的干瘪口号,留下的是千古笑柄。


这是一座短命的城,它不是天灾的造化弄人,也没有人祸的一片焦土。它只是在走完它应走的生命历程,有些累,借崇山的怀抱睡了,让尘归尘土归土而已。


决定它的革除,固然有粮草贩运困难的考量,更多的是治理方略的改变。废弃有时候比建设更需要底气,庄严和伟大不一定非要用光鲜来雕琢。耸立在崇山峻岭中,老卫城的设立确实镇抚了部族的内部争端,避免了战乱。老百姓的话糙理不糙——锅里有煮的,夜里有处的。几千年来,不就是这么一点点要求吗?老卫城在完成它的使命后,迅即变为一座空城,然后静静地消隐。撤出的时候,也很有意思,把另类的空城计演绎得有板有眼。


那么就让它融入野地吧,成为手足同胞的一方粮仓,成为植物和土拨鼠们的自由王国,成为崇山之上的别样风景。


还可以让我们走入,不惊扰它的宿命……




 ▲左图为老卫城城门砖,右图为窑址出土的瓷器。



 ▲“神秘湘西 文化寻根”采访团在老卫城遗址



 ▲2018年11月2日《团结报》特别报道。点左下方“原文链接”可看全文。 







来源|团结报

编辑|孔黎明

监制|龙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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