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语】买比卖难
卖比买难
远方
儿时的我总是把“买与卖”搞混淆,不知道哪个是买(buy),哪个是卖(sell),后来倒是在家务农的大姐告诉了我,而且使我一劳永逸地记住了它们谁是谁。
那是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往事: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聚集在一起,我向家人谈起了我的困惑——我分不清买与卖谁是谁!家里几个“知识分子”你一言我一语,使我越来越不明白。这时正在干活的大姐说,“我知道怎么区别这两个字”,她说,“买比卖容易,所以卖比买难写,多了个‘十’字”!言简意赅,所以我一下子记住了。
买比卖容易,卖比买难!儿时的我们是深有体会的。我们有5个姊妹,除了大姐小时因为“成份”不好而不得不辍学外,我们4个小一点的姊妹兄弟都在学校读书,这在封闭的大别山的山区一时传为佳话,不过家庭负担就可想而知了。我的父母都非常能干而且勤劳,我们读小学的时候就常常教我们拿一点农产品到街市或者县城里去卖。所谓县城和乡镇也都是半农村半市镇的结合体,不一定需要购买,他们照样能够得到他们一般需要的农产品。那时社会经济普遍不是很好,那些农产品,比如蔬菜、鸡蛋很难卖。后来又有了城管、市场管理人员什么的,管得我们卖都没地方卖。当时人们把我们叫做摆地摊的,其实我们连摆地摊的都算不上,因为没有地方给我们摆,我们只是将一点农产品装在一只篮子里,随便放在哪个街头,等着人家的造访,或者干脆提着一篮子蔬菜或者鸡蛋什么的,挨家询问:你需要鸡蛋吗?现代人把这种买卖叫做走鬼,不好听,但很形象。买东西的叫上帝、顾客,卖东西叫“奸商”、“走鬼”,卖比买难,我们当然深有体会。
可是真正理解大姐说的“卖比买难”却是在许多年以后!
几年前的一个深夜,当时我在浙江一家培训机构给某专业讲师上课,不知怎么回事,那几天夜里我就是睡不眠!每每辗转反侧,半睡半醒,那夜,夜已经很深了,忽然一阵紧急的电话铃声将我从似睡非睡中吵醒。大凡深更半夜的电话都不是什么好电话,我战战兢兢地接了电话,原来是我的一位同学打来的。他告诉我,我的大姐几天前的夜里在打猪饲料时,由于疲劳,将左手打进了机器,有两根手指被机器绞碎了。家里人怕我担心,没有告诉我……!
夜像死亡一般寂静,那消息却如五雷轰顶!那一夜我不知有多难过,想起大姐这过去的许多年,我问上帝何以总是用苦难伴随她!文革时一个有势力的家族强迫我家与他们的一个儿子定亲,因为反抗,大姐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被打裂了手骨。她有着美好的理想,在那个地区出类拔萃,学习成绩佼佼,但在升学时却被她校长的族人顶替了,她自此辍学。12岁的她为了帮助几个妹妹弟弟继续读书,跟着大人去到几百里外的山沟里砍茅草,编煤矿的竹笆,背到几百里外的县城卖,怎么累,怎么苦的活都干过了。为我们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不知多少次露宿街头!有一天,我问姐姐,“你们往返几百里,晚上在县城里,在哪里住啊!”姐姐淡然一笑,“我们‘啃梨’”!儿时的我们,家乡没有梨,听说啃梨,我不知有多馋,我告诉姐姐,“下次啃梨能不能带给我一个”!瘦弱而单薄的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照样淡然一笑,笑得那样凄惨!“好的”!她说。但姐姐只带给我很少的几次梨子!每次都听说姐姐“啃梨”,但只有那么很少的几次带回梨子给我,姐姐这么爱我,这常常让我非常诧异,只是很多年没好意思问她!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啃梨”。那是一个照样啃过梨的家乡人告诉我的。原来,乡下人到城里卖点农产品,由于路程遥远,卖了东西没法赶回家,或者要连续卖几天,晚上没有地方睡觉,便露宿街头,啃一点家里带去的硬馒头。大概因为晚上冷,又没有暖身的被子,牙齿常会像啃梨一样得响。大家互相调侃“啃梨喽”…….!
至今我也没有完全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为了我们的家庭,如何在寒风冰霜,酷暑炎夏,在烈日暴雨,在鄙视与嘲弄,在屈辱与挣扎,在崎岖的幽径与暗夜的恐惧中一次次为生活而拼命,在蚊虫叮咬中一次次“啃梨”。露宿街头,期待着黎明的到来,期待着哪位善良的商人的恩施,买下那微不足道的一点货物。卖比买难!多少次屈辱与眼泪,多少次白眼与乞怜,终于明白了一个多么让人怜惜的“道理”——“卖比买难”!
卖比买难!它不仅是一种朴实的经验,它是一种世情,它似乎是弱势群体永恒的叹息!大姐对它体悟得最深。她在那个地区率先牧羊,稍有成效,但却总是被一群偷鸡摸狗的乡人常常光顾。她做过裁缝,做过技术员,做过种植养殖,做过不少成功的事,但还是要回家照顾年迈的父母和家乡的那几个还没有长大的弟妹。有一段时间父亲摔断了腿,家里的一切农活就落在了大姐的身上,耕田、犁地、插秧、播种……无尽的琐事,铺天盖地地压在一个柔弱的少女身上。在残酷的体力劳动中,我几次见到姐姐吐血!为了几个姐弟的学业,为了那个家庭,她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青春。
培训班结束后,我回到了儿时长大的家乡,在那间庭园式的医院里,我见到了住院的姐姐。没有足够的医药资金,没有好的医疗条件,没有任何的麻药,她依旧很痛苦。她比我一年前见到时明显消瘦了许多。在那已经有了皱纹的脸上我看到了岁月的沧桑。见到我和我的妻子、儿子时,她的眼睛一亮,但已经比我儿时的她忧郁了许多,人生的压力和挫败已经销毁了她幼年的梦幻和自信,命运强加给她的痛苦已经将那朝气磨灭。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位敢于和命运抗争的伟人,如今那眼神在传递着妥协和怯懦。那眼神让我痛苦至今,比她失去了几个手指更让我心痛。
我和妻儿走近她的病床前,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拉着我们。那一刻,我惊呆了,那不像是手,简直就是苦干的树枝,那么粗糙,每个手指又短又硬,那只手掌布满了裂缝,就像北方朝北的山顶上满了50年的松树皮,没有一毫米完整的肌肤。宽大的关节早已变形。我在农村生长了将近20年,我的手也曾经粗糙变形,但我从没有见过劳累能使一个人的手如此变形!我以为那是受伤的结果。我吃惊不已,我问姐姐,“你的右手什么时候受的伤”?和我幼年时一样,她淡淡地回答:“没有!我的手就是这样”!
又一次晴天霹雳,我一下子想到了儿时她告诉我的哲理:“卖比买难”!
几年来,我时时想起姐姐的那双手,那句话:“没有!我的手就是这样”!但这次姐姐说错了,她的手就是受了伤,只不过那是生活的、社会的惯性的漫长的伤害!那是比机器绞碎手指更可怕的伤害。它伤害的不光是手,也是一颗心!它破坏的不光是肌肤,它消灭了人年轻的梦想、自信和敢于向命运抗争的信心。
我似乎读懂了那次姐姐在病床上看我的眼神!
大概有10年我已经不再做买卖了,但“卖比买难”我却时时记起,它已经不再是生意的或者生存意义的买卖,而成了一种人生体悟。
在生活和我选择的生活环境中我常常感到过“卖比买难”的那种淡淡幽苦和阵阵楚痛。忽然想起《圣经》中耶稣说说过的一句话:天国又好像买卖人……(《圣经.马太福音》13章45节);天国是人们理想的乐土,是人们渴望的一种超脱了痛苦的生活形态,如果说人生是一场卖比买难的买卖,那么,天国是否就是一种公平的生意、一种不再艰难的买卖?
现在我终于不再混淆买卖了,不过每次写到这两个字都有种莫名的苍凉和悲怆!卖比买难,这背后分明是人生的无奈。难道生活和人生不就是一种买卖吗?每当劳苦灰心时,我总是告诉自己:卖比买难!我总是能看到姐姐那双受伤的手!
艰难继续,生活继续!
远方
2006/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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