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衡水到北大,我被查出强迫症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看天下实验室 Author Monica
在衡水,学校的时间规划非常严格,容不得一秒钟的差错。高强度的控制之下,带来了学生成绩的突飞猛进,也留下了一些永远不会消失的烙印。
今天这篇文章,是一位曾经的“衡水学生”的自述。考上北大以后,她也成了学校大肆宣传中的一个例子。但伤痛只有自己才清楚,她被诊断出了强迫症。
很多人说:
“虽然高压,但这让她考上了北大”
“她都上北大了,将来她会有更好的发展”
“北大会带给她更开阔的眼界,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
... ...
但如果,她没有摆脱强迫症,没有健康的身心,那么那些看似美好的未来,对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所希望的教育,到底是要追求一个个“成功”的结果,还是为了培养身心健康,积极向上的人呢?
希望看完今天的文章,你也能在留言区聊聊你的看法。
今年是我从衡水二中毕业的第五年,但“衡水学生”这个标签,并没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每当我谈起自己曾就读于衡水,总会收获一片惊异的感叹。
在河北,有句话被许多学生和家长奉为圭臬:“进入衡水的高中,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清华北大的大门。”这话是有多年数据支撑的。我也因在衡水的锤炼,考入了北京大学。
今年高考、中考结束,又有不少人向我询问在衡水读书的情况,或准备考入,或准备复读。
这些年,我在成长,衡水的高中也在变化。“双减”政策实施一年了,有人说“衡水中学翻车”,“衡水模式落幕”,未来如何,我不清楚,但衡水“出厂”的人都知道,有些烙印,永不消逝。
戴着小黄帽,罚站10小时
去衡水二中学习,我是心甘情愿的。
从初三开始,我的脑海里经常产生一些莫名的想法:重复的旋律、跳跃的片段、对未来的幻想,不一而足。即使我非常想控制自己、把思绪从脑中赶走,它仍然时不时紧紧占据我的大脑,导致我很难保持专注。在学习上,我感到越来越吃力。
我父母认为,这是初三课程难度增加、而我所在县中的老师不能把知识讲透彻导致的。所以,中考结束后,我们一致决定把我送入衡水。
来到衡水二中后,我再也没有时间任由思绪纷飞了。因为,衡二对学生活动的精准控制,从5:30起床铃响起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每个学生,都必须严格按照既定的时间节奏行事,有时哪怕只是一秒钟的误差——特别是起床、就寝、跑操到位这些事情——都可能被发现、继而被判定为“违纪”而受到惩罚。
违纪,对衡水二中的学生来说,应该是头等灾难,甚至比考得不好更令人崩溃。
考试考砸,属于私人问题。况且衡二的测验和考试频繁,平时作业都要涂卡答题,所以,几乎每天都有分数和排名摆在学生面前,即使有一两次失误,也有大量机会迎头赶上。
而违纪则是一个公共问题。全班同学都会知道你犯了错,也会知道你被施加了何种惩罚措施——主要包括罚站、叫家长、停课这几种。有时遇上“严打时期”,年级主任会在开早会时,当着全体学生的面,用话筒把违反纪律的同学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他们所受的处罚也会比平时更重一些。
我曾因为在这样的时期违纪,而被罚失去听课的权利,我戴着象征耻辱的小黄帽,面对来来往往的同学,在教学楼的楼道里站了整整一天。我已经忘记自己做了什么被记为违纪,只记得在站了10个小时后,晚上躺在床上那一刻的放松感。
衡水对违纪的处罚,不仅仅是指一个学生做了不符合规定的事情,而是常常上升到“人品”的高度。高中时代,我很在乎老师、同学们的看法,所以非常害怕违纪,也总是装出在课堂上专心致志听讲的样子,尽管我的思绪已经发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并不想承认对旁人看法的在意,所以极力展现出自己不怕违纪、认为违纪不是什么大事的一面——那次被罚站一天后,我选择嬉皮笑脸地面对教导主任的训斥。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害怕会被这种我其实并不认可、但却在我的生活中无孔不入的评价体系伤害。
“应试教育强势,素质教育无力”
这种深埋在内心的恐惧,在我高二的时候达到了巅峰。此时,我的注意力已经越来越难以集中。
我高二的班主任,是一位语文老师,他上课节奏极快、对学生也有很强的控制感。每次考前的语文复习课,他都会带我们复习古诗。在40分钟内,他会安排十余首古诗。他要求我们必须读题,一旦他说“下一题”,全班都会盯着最新展示的幻灯片、发出一阵杂乱的读题声。
20秒后,他会一边拍桌子示意我们安静,一边大声喊出要回答问题的同学的名字,而被点到的同学必须在站起来的那一刻立马给出答案。如果这道题是第一次讲,回答不出来的同学还有被原谅的可能;一旦出现讲过的题仍然无法立刻答出或答错的情况,就要接受罚站。
这样的上课节奏,对于无法集中精力的我,简直是种煎熬。我不仅不能在他要求的时间内对于题目做出判断,更无法记住讲过的所有内容。每次上语文课,我都战战兢兢,生怕被提问。
可能所有的老师都能从神情中判断一位学生是否在听课,但我仍然惊叹于我班主任的判断力。有一次,他仍然用ppt的方式给我们讲解成语选择题。一道题令我印象深刻,第一个选项是这样:在《魂断蓝桥》中,罗伊和马拉在前往教堂结婚的路上,才互相问了名字。一切貌似那么(),但却是那么合情合理。
当熟悉的读题声随着班主任的示意戛然而止时,我才刚刚读完这句话。那些无法控制的想法,几乎在一瞬间就充斥了我的大脑:《魂断蓝桥》?应该是我听说过的那部影片;罗伊和马拉(我甚至还不能一下把这两个名字很准确地念出来)的爱情,竟如此富有激情;和陌生人结婚,应该是很奇妙体验;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如此匆忙但坚定地决定携手一生……
此时,班主任缓缓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看了看投影板,又看了看他混杂愠色和鄙夷的脸。他的确看出了我在走神,而我也的确如他所料,回答不出问题。
对于我无法集中注意力这件事,班主任是知道的,而他将原因归咎于我的学习态度不够端正。
衡水二中的老师喜欢在晚自习期间找学生们谈话,很多次,他坐在走廊跟我谈话,风格多种多样,有温柔谅解、生气怒骂、理智分析、热情鼓励……但都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仿佛我是一个亟待被拯救的犯了错误的人。
而我只能蹲在他面前,一边回应他的话、一边在北方冬季的寒夜中瑟瑟发抖。
我自己觉得,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事实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尽管我知道,我从未摆烂,一直在与自己的注意力作斗争,但在“实验班学生必须以清北为目标”的要求与氛围下,无能、软弱、矫情、没有自控力,这些无形的标签还是一遍遍被我贴在自己的脑门上,让我觉得羞耻和痛苦万分。
在一切为了高考、为了提分的目标下,学生完全不必思考自己的学业安排,学校会组织好一切。我们所有学习的内容,都会至少重复2遍。老师们会根据读卡的结果,把错误较多的题目记下来,定期让我们进行“错题重做”。在高考前的5月,我们有连续不断的15次考试,老师们会精心选择考题、并做到每套试卷都讲解到位。
我记得有段时间,衡二某校区的墙上会张贴关于学校的新闻,其中有句话的意思大致是这样:应试教育强势,素质教育无力。
挣脱单一标准
衡水二中每年都会在学生中间大肆宣传那些考上清北的学生。在一遍一遍的打磨中,我成了其中一员,考上了北大。
进入北大的第一年,衡水二中的校友之间还常常分享自己的高中生活。记得有一次,我在上一门社会学的课程,老师讲到了欧文·戈夫曼的“全控机构”,一位同在上课的学长给我发来微信:“衡水二中不就这样吗?”
和戈夫曼笔下全控机构的特点类似,衡水二中全员住校、拒绝任何走读生,有着严格的时间表和严密的规则,宿管、老师、学生会成员会在各自的情境下注视学生的行为以确保纪律的落实,并用提分、考入好大学这样的目标为学校所有的行为赋予正当性。
而在学习这些名词的同时,我也开始对一直困扰我的注意力问题有了新的认识。北大给了我衡水二中永远无法给予我的自由生活,但我的问题并没有随着压力的纾解得到改善,相反,我开始对整洁和秩序有了更多行动上的要求:高中时代,我只能整理自己的卷子;现在,我可以整理一切。我一遍遍地安排自己的物件,让衣柜的衣服按照同一朝向挂好,不停地在二手群出售我认为无用的东西……
之前总向别人调侃我有“强迫症”,但在自己动手查询、真正了解这个疾病的相关信息后,我意识到,我的确出了问题。
我选择去就医。
在医院填完一个又一个问卷、做完一项又一项检查后,医生缓缓给出了结论:强迫症。
对于第一次吃药后的感受,我记忆犹新。在昏睡了将近12个小时后,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一个慢下来的世界在我面前徐徐展开。这种感受很奇妙,周围的一切都像放大了一般明朗:我能感受到路过自行车车铃的清脆,能直观地看到树叶下落时的缓慢和优美,能嗅到空气中淡若游丝的味道……
如果说,在得到正确治疗前,我的人生仿佛是一直在沙漠中追赶抢走我生命之源的强盗,一边与无法抑制的饥渴、疲惫、幻觉做斗争,一边苦苦尝试触摸那少得可怜的饮用水,那么在得到治疗后,我就像发现自己终于来到了一片绿洲。
比起得到有效治疗后获得的那种顿悟式的拯救,进入北大后,更多的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我的思想中悄然发生。
有一次,老师问我:“我发现你的选课方向非常分散,你为什么会选择这几门课?”我一时语塞,实在不好意思把“因为学长学姐告诉我,这门课给分非常好”这句话说出来。在无数次相像时刻的叠加后,我意识到,课程应该是个人知识的来源,是发现自我热爱和价值的窗口,而不仅仅是凑齐学分和谋求高分的任务。
类似的,我理解了内卷和躺平的逻辑,并惊讶于生活和衡水式中学在“成功”标准的单一程度上,竟达到了如此高度的一致;我能对“成功学”做出直觉的判断,并发现在衡水二中大部分时间得到的精神鼓励,不过是一碗鸡汤;原来,我能不仅仅以一种工具视角看待一道题,在贫瘠的阅读时间中感受一句充满情节张力的话,是一件挺好的事情——毕竟衡水会把一切教辅以外的所有课外书都没收,一旦发现有“闲书”,则按违纪处理。
在摆脱强迫症后,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改变,就是那种久违的、全然沉浸于阅读中的快乐,又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
初三那年,在强迫症的影响下,看书这种一直被我视为最佳消遣的行为,竟成了一件难事。那种对失去理解力和感受力的恐惧,是我选择衡水二中的重要原因——但没想到,在高中期间,我只读完了一本完整的课外书。
我想,如果我没有患上强迫症,我是不是就不会选择衡水二中、不会走入衡水模式?
我不知道。
现在只觉得,衡水、高中,这些都离我好远。日后,“分越高、越成功”这样的单一路径,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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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Monica
文章来源丨看天下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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