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去当老师呢？
文 风灵
算起来，我当老师已经有十多年了。我为什么会当老师？大概是因为一个算命子。
那是初二那年的事。当时我在一所非常差的初中读书。说学校非常差绝对不是夸张，如果不是成都市倒数第一，也是倒数三甲。初中生就有持枪抢劫（自制的火药枪）被判刑的，宣判大会就在学校的操场上开。打群架、捅刀子之类更是家常便饭，老师经常被学生打下讲台，没法上课。英语课几乎因此停了一年。
那年春天，我们班组织去朝阳湖春游（这个景点在08地震后已经关闭了），看到湖边围着一大圈人，挤进去发现是个算命的老头。我旁观一阵，好奇心起，便走过去请他算一算。他问我要问什么？我装模作样地说问事业。他似乎毫不犹豫便下了断语：“你以后是要当老师。”
我顿时一呆，当老师？没搞错吧！突然整个人都不好了。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长大后做生意发大财，压根没想过要当什么老师。同行的小伙伴见我垂头丧气，纷纷来安慰我。“那老头都是胡扯的，别信。”“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去当老师呢？”我们学校每年中考有一两个考上重点高中，我差不多每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照惯例还是很有希望改换门楣，进入重点的。
我一想，是啊！考大学还有好几年，只要我努力点，考上好高中，高考时不报考师范院校，怎么可能当老师呢？这老头什么个乌鸦嘴，是跑来骗钱的吧！于是转忧为喜，不再放在心上。
直到多年以后，我站上了讲台，才发现兜兜转转，竟然被他说中了。但记忆最深的还是小伙伴劝我的话：“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去当老师呢？”
你成绩这么好，怎么会去当老师呢？这是多么搞笑的悖论！我们自欺欺人地说什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说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让孩子们在作文里用各种溢美之词夸赞老师，还设立教师节以示教师职业与众不同。但即使全市最差的初中，初二的孩子，也能轻易地戳穿这些谎言，他们清楚地知道，学习好以后不会当老师，或者说，老师都是学习不太行的人才干的活。而那些口口声声赞美老师的人，为自家孩子设计的人生道路，又有几条是通往“老师”这一目的地的呢？
需要说明的是，孩子们眼中的老师，多是中小学老师，很少想到大学老师。不过，大学老师虽然学习成绩好，多念了几年书，拿了学位，但往往也缺乏职业竞争力。我在读博士时，常常听到“就业门路狭窄”的说法，其实就是缺乏竞争力的委婉表达。反正我自己是成绩一般，又没什么特长，希望安稳清闲，最后混进了学校里当南郭先生，与儿时的发财梦是彻底拜拜了。当然，这很可能是以偏概全，尤其是理工科未必如此，不当之处还请各位老师海涵。而且，高校往往重科研而轻教学，教师的工作重心并不在教书育人。这是另一个话题，这里就不展开了。
那么问题来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师这一职业，事关子孙后代，特别是中小学老师，对青少年的思想和身体的成长都负有相当的责任，理论上本应该是最优秀最杰出者来担任，为什么会形成学而劣则师这样尴尬的局面呢？而我们又能指望这样的老师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呢？
以经济学的说法，这是因为没有建立合理的激励制度，不能激励优秀的人才进入教师这一职业。
激励机制不仅仅是指工资待遇。事实上，不加分辨地提高教师的工资，并不能激励优秀的人才，激励的是更多的碌碌之徒混进来吃大锅饭。激励机制是让有才能的人得到他应该得到的报酬，包括精神和物质的报酬，相应的，将不能胜任之人排除这一职业。
有人一看到这里，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加强对教师的考核监管，以此奖优罚劣，等等。但如果以行政机构来考核监管教师，根本就违背了教学规律，因为官僚们并不知道什么是好老师，他们只会制定出一些客观的、可见的考核指标，最终演变为填表做材料走过场的形式主义。这非但不能激发教师们精益求精，往往还鼓励了造假和寻租。
教与学是思想活动，重要的是让教师享有思想的自由和教学的自由，充分发挥其才智和创造力。并且教师应该直接向其服务对象即学生及其家长负责，而不是向官僚机构负责。来自服务对象的评价会形成正向反馈，而且不会流于形式或被收买，也让教师更有尊严、成就感和责任心。
年轻的马克斯·韦伯刚出道时，是柏林大学的一名讲师，他开设了一门商法课程，选课的学生寥寥无几，大约是三个人或五个人，我有点记不清了。当时，讲师没有固定的工资，选课的学生直接把学费交给老师作为报酬。就这么几个人选课，还有一个家伙发现自己是选错了，一见韦伯就要求退课。韦伯把学费退给他，但恳求他将名字保留在选课学生名单上。
这样的制度不仅仅是待遇差，可以说是根本没待遇，但韦伯仍然脱颖而出，成为一代宗师。即使是一名讲师，也享有开什么课的自由，享有完全的授课自由，并得到自己教学活动的收益，或承担其失败。这就是自由和责任一体的激励机制。
范美忠说“最好的教师节礼物，莫过于让教育更自由”，诚哉斯言。自由，对教师的意义，对莘莘学子的意义，远比口惠而实不至的教师节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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