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侵害了孩子?
今天在国内院线公映的《嘉年华》,是今年参赛74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华语片独苗,也是21部主竞赛单元中唯一一部女性导演作品。
影片讲述南方一座临海旅游小城,在旅馆打工的未成年少女小米,夜晚代友在前台值班,无意间成为学生小文、欣欣被性侵的唯一见证。流浪的小米缺少家庭温暖,没有身份证,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期,为了保住旅馆的工作,在老板要求下她选择沉默。一个是12岁的六年级小学生,一个是已经走向社会的未成年少女,影片围绕着受害儿童和证人小米两条主线,穿插并行,带出林林总总的人物:警察、律师、家长、社会混混、旅店老板和社会底层打工族……不同阶层背景的人物在这一事件中的态度和反应,也是今天社会风气和价值观、世界观的折射。
导演文晏用细腻入微的女性笔触,讲述了未成年少女的遭遇,关注她们在一个男权世界中面临的被动和不公平生存环境,进而引发对整个社会女性生存状态的思考。很多时候,当未成年女孩子受到侵害,不仅没有相应的保护机制和法律正义出现,反倒成为家庭和社会的耻辱……故事本身让人联想到海南万宁性侵女童案。对中国社会各个阶层的展示中,作为事件关键人物、这起性侵案的主犯,尽管观众可以感受到其触角无处不在,“刘会长”却自始至终未在片中亮相。事实上,导演关注的不是犯罪和犯罪者本身,而是那些生活中看起来一切正常的普通人,他们在事件中应该担负起怎样的责任?面对少女成长中可能遭遇的侵害和危险,社会和相关人士又该有哪些反思?
这也是关于女性的集体写生,包括一些配角,她们的经历超越了个体属性,是当下女性都可能有的遭遇:生活在单亲离异家庭的小文因缺乏监管被坏人侵犯;黑户的小米挣扎求生却被身份证问题所纠缠;离婚的小米妈妈有着中年女人的空虚;幸好,还有懂得用法律武器帮助她们的正义律师……《嘉年华》用女性视角审视一个女人没有太多选择的世界,同时又不止于悲观,影片结尾,巧妙又充满隐喻的画面给出了未来的觉醒和希望。
男性角色不是影片讲述重心,由此的塑造也略显单薄:不露面的权势性侵者、身为执法者却和罪犯有牵连的警察、酒店所有者……他们是站在强势位置掌握决定权的人,却还不如受害女孩小文的父亲,一个被前妻称作loser的小人物,虽然戏份不多但富有层次,面对女儿的态度也更正面和人性化。
儿童性侵是一个严肃和沉重的话题,它不仅需要有批判现实的勇气,还需要有作为电影表达的艺术技巧。如果发生在西方,导演镜头下的故事大约会是言辞激烈声讨法律正义的基调,然而,当它发生在中国当下特定的语境下,就决定了这个无比写实故事中的某些荒诞存在。本该严重的真相变得不重要,孩子们受到的伤害不为大家关注,法律是否伸张正义也无关大碍。人们从金钱实用角度衡量利益最大化,在现实考量和追究法律责任之间,家长们宁愿选择妥协。从这中间,我们看到的是社会和人的价值观的颠倒、匪夷所思的态度和行为,因为人们的接受而成为一种见怪不惊的社会常态。影片并没有愤怒或者用力表态,而是举重若轻,以淡然的日常生活姿态呈现出人的精神状态,所有揭露都隐遁在表面平静的镜头下,观众却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暗流涌动。
与影片内容相照应的,是来自比利时达内兄弟御用摄影师本诺·德福的invisible摄影风格,观众几乎感受不到镜头的存在,可以不受影像干扰,全身心聚焦人物和故事。没有大惊大澜,没有任何炫技,整体叙事流畅而成熟。极简写实风格在一些人看来也许过于平淡缺乏创意,然而,故事内核和影片风格吻合形成照应,正是影片的克制成就了它的力量。
值得称道的是,影片并没有对题材的投机,无论是针对女性还是社会问题。极具电影感的镜头语言聚焦主人公,不动声色地融入了对今天社会的关照,就像在西方象征纯洁的婚纱,被年轻的新娘们租来一次次穿上,用拍照留住短暂和刻意的浪漫。伫立在海边的性感玛丽莲·梦露巨幅雕像,是电影宣传海报的主体,影片中更是隐喻十足地多次出现。
面对突变和命运的碾压,女性多是选择在男权世界里承受和妥协。然而导演依旧保持乐观,影片结尾仿佛一缕阳光,虽然不知道等待的前方会有什么,小米拒绝接受命运的安排,驾驶摩托车再次上路。极具女性标识的象征雕像,因为梦露的裙子太短有伤风化而被拆除,在被运走的公路上和驶过的摩托车上的小米最后一次擦身而过,留给我们的是无尽回味。
文| 刘敏 本文刊载于20171124《北京青年报》B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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