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中间剧场总经理：“我预测大家真正愿意买票回到剧场看戏，要到9月份以后”
与武汉封城同步，全国的影院、剧场戛然停摆。
1月演出取消、退票……
2月演出取消、退票……
3月演出取消、退票……
剧场行业以这样的信息偶尔出现在公共视野中。
剧场似乎是表演艺术行业中最微末的领域，在同样彻底的冲击面前，特别是用民间资本做剧场、拿自己兜里的钱做演出的人，他们在等，在撑，在尽量让血掉得慢一点，在这个冰封的春天蛰伏，望向盛放的秋天。
对话人：杨云
北京中间剧场总经理
中间剧场
成立于2012年，位于海淀区杏石口路的西山脚下，是北京西部第一家民营剧场，拥有一个中型剧场、一个黑匣子小剧场和一个六厅的艺术影院。
成立至今，上演剧目超过百部、600余场，包括《白兔子，红兔子》、中文版《弗兰肯斯坦》等独立出品制作剧目，《毒》《呼吸》《阿Q》《等待戈多》等合作制作剧目。2018年开始独立策划运营科技艺术节。
中间影院是北京最早放映戏剧影像的艺术影院，从2014年营业至今，致力于支持艺术电影和纪录片的放映，独立策划了“52周放映”计划，为排片无门的优秀国产艺术电影提供一年五十二周的排期，每年夏天的周末坚持在影院外广场免费放映露天电影。同时中间影院也是北京仅存的一直坚持推广胶片放映的影院。
北青艺评：什么时候意识到不能正常演出了？
杨云：按照惯例，春节是剧场的假期，1月18日我们承接完最后一场活动，1月19日开始休息，假期计划是两周。
与此相反，春节档却是中间影院一年中最重要的档期，春节档大片票房是我们全年的重要收入。我们影院商业放映的收入，一直贴补着艺术放映和部分剧场演出活动的开展。对于一年中最重要档期的到来，影院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但随着20号开始传递来的信息，到23号春节档影片陆续宣布撤档，我意识到，这个假期恐怕对于所有影院来说都要凉凉了。
我们果断决定，退票并歇业。这个决定早于国家对娱乐营业场所歇业的要求。
1月23日，我们在中间剧场公众号发出了公告:
“过去的六年时光，我们不断努力做各种有趣的观影活动，不断为你爱的电影加场，都是为了让你在这里看到不同。而这一次，我们要停下来，因为这一切有你才不同！新春快乐，我最亲爱的小伙伴！平安健康，是我最真挚的祝福！武汉加油！”
开始我没有把一切想得那么严重，但随着各种信息的汇总，从武汉到全国，从国内到境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这次事件对整个社会，尤其是我们从事的演出行业的影响之巨大。再具体一点，对于我们这种做实体、做场地、做需要把人员聚集起来观看的剧场影院行业的影响，将无法估量。
《呼吸》 摄影|陈雷
北青艺评：突然停止工作，生活是什么状态？
杨云：疫情刚开始向全国发展的时候，我在日本九州的乡下休假，应了那句歌词，“我为你翻山越岭，却无心看风景”，根本没有心思玩儿。2月初，没有多耽搁就回国了，那些日子每天的心情都是心疼和心痛。心疼医护人员，心疼生病的、家人去世的普通人；心痛、愤懑于那些德不配位的人。
北青艺评：今年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如果没有疫情现在做什么？
杨云：春节后的2至3月我们原本的计划是英国剧院现场（NTlive）的学术放映，包括王尔德的戏剧、莎士比亚的戏剧等6部、7场，都已经售票。目前已全部退票处理，涉及票款约10万元。
另外，每年春节后是我们一年一度的“扶青计划”，和几所高校的戏剧社组织一系列工作坊，正好利用春节后剧场淡季的空档去做一些戏剧普及的工作，同时也是培养观众。目前这个工作没有停，我们准备通过线上方式进行。
本来还有二三月的几场企业包场的演出活动，还有就是筹备每年4月的北京国际电影节。
跳出剧场本身，我们今年夏季的儿童演出季的境外邀约剧目需要重新调整档期和签订合同。这部分演出最早有5月开始的，6月比较集中，以目前的情况如果继续按原计划执行，收回成本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如果政府为促进行业回暖，有一定的奖励措施，也有做的可能性。
我们之前承接了4月在上海举办的一个城市文化活动，包括剧目邀约和一系列市民文化活动的组织，现在这个活动已经延期，我们之前联系的一系列境外演出和邀约都在重新梳理。还有就是外地巡演计划的调整，都在往9月以后安排。
北青艺评：做了哪些事情应对现在的状况和困难？最难的是什么？
杨云：对于剧场和影院来说，只有人来了，空间才能体现价值。现在空间不能使用，相当于把一个人的手脚都绑上了，就剩一个脑袋了。
所以我们现在首先做的是反思，总结过去做得不到位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反思和解决的地方。第二是每周三次员工分享活动，大家按照自己的岗位和特长，彼此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内容或者技能；第三是为后续工作做一些主动的策划，比如户外影展，一旦具备条件后看看是否可以马上开展；第四是艺术创作，我们希望能为这个时代留下点什么作品；第五是观众的维护，尝试录制一些音频节目，策划一些话题和我们的忠实会员观众分享和讨论；第六是搜集目前的市场需求，并提供一些策划服务，比如看看有没有想利用我们园区环境拍摄广告和影视作品的需求，我们可以协助做一些策划……
张若昀出演《白兔子，红兔子》 摄影|王刚强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加入直播啊什么的这些线上活动的行列，我也看到有些剧场甚至拿出自己过去的一些作品资源在网络上播放。我的感受是，剧场就是一个发生在当下的真实感受的空间，影院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疫情和困难是暂时的，行业的发展是长久的，实体空间的感受和共情无法被网络替代，所以不能短视，一旦观看体验被削弱，对整个行业长久的发展弊大于利。而且我也不认为线上的观看感受足够好，反而对一些初涉戏剧的观众来说起不到正向的引导作用，可能会影响他们以后进剧场的习惯。
我们是个民营的小剧场，没有做过什么直播，也没有那么强势的有流量的资源，与其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不如静观其变，一动不如一静。
现在最难的就是不能营业，今后最难的是营业了观众不回流。我看有的地方出了政策，剧场恢复营业后，上座率要求不能超过50%。50%就等于演一场赔一场，还不如现在这样不开呢。
《弗兰肯斯坦》 摄影|塔苏
不止一个人问我，会不会减薪、裁员。我不会，在民营文化企业工作本身就不容易。我们剧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背后有投资人支持着，观众也都对我们很好，我觉得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疫情中的文化企业，有人首先奋力自救；有人选择了“用情怀当饭盆”，那时候连2月还没过完就撑不下去了，我感觉这不是疫情的问题，这是经营的能力问题。我不想哭穷，本质上做什么行业都一样，首先就要让自己有盈利的能力，不挣钱的事儿长久不了，如果真的热爱那就努力让自己可以面对困难！
比起2003年非典、2008年地震，这是我直面过的最大的一次社会事件，对家庭、公司、社会的责任，一下都变得特别大。我特别希望大家别太快忘记自己在这个年初的经历，记住这种感觉，记住的时间长一点儿，对自己的约束和思考就会长一点儿。
中间艺术区里的露天放映
北青艺评：经过这次疫情，会影响以后的决策吗？
杨云：大概在2月初，也就是原先计划该上班的时候，我们开始让关注的重点从各种与疫情有关的社会信息，回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大脑从假期模式向工作模式转换，开始梳理思考今年演出计划的调整和预期，翻阅了大量资料（尤其非典期间）并结合行业特点，我预判影院的开业不会早于4月份，剧场不会早于5月份。
客观上，即使恢复营业，又会有多少观众很快就愿意回来？尤其是戏剧。中间剧场基本没有那种娱乐性太强的演出内容，大灾过后社会大众的心情需要抚慰，思想意识形态领域趋向轻松，再结合气候因素，我预测大家真正愿意买票回到剧场看戏，要到9月份以后。
那个时候也许会出现一个井喷，但戏剧观众就这么多，疫情还会衰减一部分，到时候大家对观众的争夺就会非常惨烈。所以我会选择更适合的和优中选优的作品，把钱花在刀刃上，先活下去，以后慢慢再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吧！
《狗还在叫》
北青艺评：现在政府陆续出台了一些面向文化企业的政策，对你们有帮助吗？希望得到什么帮助？
杨云：目前的政策对我们这种既不融资也不贷款的小文化公司来说，也就是缓缴社会保险有点帮助。我们租的不是政府的房子，享受不到政府出台的房租减免政策，现在大业主把我们2月的房租免了，但3至5月估计我们开业都困难，这部分怎么说还不知道，当然希望成本上能减免就减免，还有物业费和能源费这块也是大头。不知道国家有没有针对我们这样企业的政策。
如果演出行业到9月才能全面恢复，政府能否有个总体的把握，大型国有院团和我们这种民营小剧场有所平衡。国有院团有能力引进大制作、大明星作品，肯定对市场的吸引力大，但我们这些“裸奔”的民营小院团也要生存，而且在内容的组织上更多元。
一场灾难对于富裕人家可能只是吃鱼翅还是吃鸡翅的区别，对我们来说就是挨饿的问题。既然有民营院团存在的必要性，那是否应该给予一些有针对性和侧重性的扶持政策，包括审批和奖励方面。
地震来了，我们这样直面风雨的孩子，一定会比住在大宅子里的孩子更努力地奔跑求生，只希望有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就好。但我们不想拿情怀化缘。我只想说，我们会更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为这个城市留下更多有意义的印记。
剧场疫情时间表
1月23日，全国剧场开启停演退票模式。目前至3月底前演出已取消。
2月7日，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出倡议，号召行业同舟共济，积极面对困境。同时给出一组数据：2020年1至3月，全国已取消或延期的演出近2万场，直接票房损失已超过20亿元。
2月17日，上海市文旅局发布《全力支持服务本市文化企业疫情防控平稳健康发展的若干政策措施》，帮扶受疫情影响较大的行业及中小微文化企业。
2月19日，北京发布“文化28条”，力求提升金融对文化企业的支持力度。
3月2日，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再次发布数据：3月份，中国20余省市有近8000场次演出被取消或延期，当月直接票房损失超10亿元。
3月3日，上海市文旅局发文对恢复开放剧场提出细节要求，要求观众实名制入场；每场演出错排错位出票，上座率控制在50%以内；开场前一小时观众席进行集中喷洒消毒药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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