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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十月》•诗歌|于坚:加勒比

于坚 十月杂志 2020-02-14

再不点蓝字关注,机会就要飞走了哦

于坚,男,1954年8月8日,出生于昆明。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云南作家协会副主席。“第三代诗歌”的代表性人物,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出版有诗集《诗六十首》(1989)、《对一只乌鸦的命名》(1993)、《一枚穿过天空的钉子》(1999)。作品有《作品111号》《怒江》《我的女人是沉默的女人》《避雨的鸟》《在诗人的范围以外对一个雨点一生的观察》等。曾获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2年度诗人奖,《联合报》十四届诗歌奖,人民文学诗歌奖,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

加  勒  比

——南美诗篇

于坚

加勒比

 

 

谁乳房中的花朵 纷纷涌向秋天又在祖母的灰发中消瘦

谁的建筑材料 完成着一座座无人加冕的教堂

谁的歌剧 波浪之书一本本打开又归于剧终

谁的修道院 沿着墨西哥湾 一粒粒沙子在天空下弥散

荒野终结处 大道坦荡 垂暮之海闪着微芒

星星的公墓安放在深渊下 狮子迷失于更辽阔的广场

谁能在这面巨大的镜子中看见自己? 谁在此地

长眠而不死 被黑暗永恒地照耀

 

 

玛雅神庙

 

 

北方来的人们停下 厌倦或兴奋

漫长的旅途哦 终结于大海边

波浪当然掩藏着一切 追求真理失败

油尽的长途客车一阵无聊 不能退票

游客得多照些相放在购物袋里 

玛雅人的神庙还没有倒 比悬崖略高 

一群为隐藏某种秘密而积累的岩石积木 

被暴风雨和太阳洗过一万遍  白得

耀眼 似乎一直闭着 此刻刚刚睁开 

也许没有秘密 他们在黑夜里搬开看过 

被某种只为吸引而不兑现的承诺守卫着 

荒废千年 墓地里没有半具骷髅 走近时

依然像那些土著人 忍不住战栗 渴望着

他们渴望过的 那些 会在一条蜥蜴

遁入剑麻丛时揭晓

 

 

特奥蒂瓦坎金字塔

 

 

大大小小的石头 垒成金字塔基座 

高踞平原 月亮在火山下散步

一种几何形的统治 分割着黄金 

通向酒窖 太阳 老虎 鳄鱼 皇冠

宇宙  统统成为黑暗的液体  可以在

墨西哥城的小酒吧中或者某张床上

嘬上一口  看不出它们前世只是玉米

土豆  香蕉  杧果  鳄梨  菠萝

仙人掌   陶罐 打火机 擦头

烟屁股  鱼刺  戒指  之后  揉成一团

的卫生纸  严丝合缝  排列得那么紧密 

坚固  看上去就像  牙科医生的杰作

九点钟  旅游区开门营业  死亡大道上

游客汹涌  魁扎尔科亚特尔神庙的阴影里

开着大丽菊  红色的  紫色的  灰色的

白色的  黑色的  兜售纪念品的小贩

是古铜色的  像一朵大丽菊

 

 

玛雅祭坛

 

 

广漠的平原上水和光在舞蹈 

敲击岩石之鼓  抛撒着死亡的花圈 

戴上蔚蓝色的面具  海盗在吞噬自己

的野兽  破碎又复原 尸体在盐的内部

翻滚  海禽一次次扑空 这次是鸥 

另一次是鹈鹕  玛雅人的神庙建造在

悬崖上  蜥蜴们一次次爬上台阶

闪着祖母之光  翘首张望大海  忧伤地

等着国王凯旋  崇拜太阳的种族 死于

太阳到来时  异邦人牵着鬼  瘟疫

酒精和刀剑   颠覆了他们不爱的土地

抢劫  杀戮 背叛  混血  没有真相

土著什么也不写  捂着胸脯上的洞

波浪一排排扭着蛇腰  倒地滚去

日落后  旅游局关门下班  月光披着大褂

爬在深夜的手术台上修补大海的老牙床

 

 

在圣地亚哥一家聂鲁达住过的小旅馆读聂鲁达

 

 

黄色走廊尽头安放着紫色的椭圆镜

看上去  这趟旅行有些淫邪  是否

依然正人君子  有点儿  不确定

黑暗故事的设计师有一张月光桌面

它写道  她住在一楼   左手第三间

她的声音像是一把穿着睡衣的锥子

聂鲁达一来  苹果就纷纷起床

太多的镜子令我害怕  在卫生间里

在壁橱表面  在楼梯角  在第98页

一群目光灰暗的幽灵  都见过谁?

那些神秘的毒枭  也是提着箱子来

提着箱子走  没有钥匙了  老板

对一位脸色苍白的先生说  秋天的床

你得预订  我喜欢坐在庭院的棕榈树下

喝一杯热咖啡  这阴影适合读《二十首

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  每个住客都读过

比未读更孤独  更痛恨那些海滩  那些苔藓

他不仅睡在这里  他发明的那些深刻而昂贵

的艳遇  也到他为止  油漆干瘪  踢脚线开裂

地毯上污点斑斑  他的外套好宽阔  卷走了

火山  “我们甚至遗失了暮色”  街道上

看不见狮子  那个秋天雨很轻  我在12点

之前退房  有架密封着窗子的飞机在跑道上等我

 

 

岛屿上

 

 

剑麻  在岩石上探头的蜥蜴

戴墨镜的美国人  一堆石头

有人说是玛雅人的宫殿

侏儒们坐在柱子下面打盹

下面是悬崖  加勒比海懒洋洋

拍打着坐在沙滩上的肥女

吃掉她们的赘肉  照相机

一台跟着一台按下快门

我们疯狂地寻找着导游

忘记了他黑暗的面目

他说过  三点半

在售票大厅外面集合

 

 

在墨西哥湾的度假区

 

 

大海在沙滩后面复习着远古的俯卧撑

长跑者颤动着肥厚的胸部  一块牌子伸手拦住他

小心溺水  痛风者躺在花园里  餐厅在烹制鱿鱼

青年们在海滩上跳了一夜  涨潮时鼾声如雷

付给导游一百美元的话  可以去组团去另一处风景区

玛雅人死在那里  他们的后裔在兜售假面具

一切都在暗示  要好好地活着  包括那些海鸥

它们躺在风上  就像中产阶级的宠儿  卫生洁白

但是这一切意义何在 绕过海岬  另一片海屏住呼吸

像是风暴卷来的一具死尸

 

 

坎昆附近的大海

 

 

这头灰兽拖着永不耗损的毯子在天空下走着

偶尔跟着狮群转过头来  当海鸟的灵魂变蓝

一对夫妇在沙滩上小跑  被盐巴腌过的白人

放心地进入晚年  他们真把它当作玩具  视为归宿?

那些沉默在波浪下面的水  他们喜怒无常的父亲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用漂亮步子去取悦那些

条纹被随意涂改着的斑马  深怀恐惧

我听见动物园的低音隔开死亡与现世

失明的大玻璃在第九交响中开裂

下面是祖母的脸  暴君的脸  贝多芬的脸

那个四十年前站在阳台上呐喊的游行者的脸

安详的  宏伟的  忧郁的  悲伤的   深思的

正衔着一根根白骨爬过卷起在加勒比广场上的纸

我不能像精神病患者折出的灰鹞那样凌空而去

在沙滩走着  不是走向光荣   我朝着海岸后面

那些建筑物  那些凌乱  伪善  造价不菲的度假区

有人在重症监护室  注射盐水   然后握着他的海死去

 

 

海  色

 

 

近处是易碎的白  之后是肤浅的蓝

妥协着的蓝  飘忽不定的蓝  之后是

蔚蓝  纯正  坚定不移  永恒  在中间

之后是衰老的灰蓝  背叛的黑蓝

死于黑色的蔚蓝  最远的一线漆黑如炭

那些来自南美高山中的矿工  那些压在

黑暗的安全帽下面的印第安面孔  那些金子般的灯光

在阿根廷的海岸掘着  在墨西哥的沙滩刨着

在智利的岛屿间明灭  在哥伦比亚的船只上睡着

 

 

黎明中的加勒比海

 

 

黎明中大海再次升起  光更辉煌 

涌出大群的鸟  盐巴  奶蓝色的翡翠

肥沃的胸脯在召唤  洪流如胶似漆

众舌在高山中呻吟  一群群唱着欢乐颂坠入深渊

这就是惊心动魄  近在咫尺  最热烈的爱情

直截了当 光明正大  永远无法加入

海岸的腥咸只令空虚更加真实 这是神的界限

旁观  但不能加入那场古老的狂欢  臣子三千

国王永远娶不到悬崖下面那位灿烂的新娘

披着毛巾向旅馆撤退的人们很孤独

精疲力竭  无法满足的欲望令他们成为废墟

打开水管冲洗腿部的残沙  套回冰凉的短裤

又是结账离开的时候了 门卡就要失效

隔壁的大房间里  天空高蓝  生命排山倒海

高潮永不收声  危险的乳峰再次耸起

大海在光辉中做爱

 

 

波哥大变奏曲

 

 

肥胖的黄昏  波哥大在浪费时间

咖啡豆在酒吧里响  教堂的台阶上

坐着来自苏马帕斯高原的菠萝和农妇

博罗特只画他们中的一个  拐过街角

有一家酒吧  有些人靠着窗子  有些人

长谈  啜一口果汁  把说过的话吐掉

据说  这个城市有着世界最多的图书馆

哪一本是黑暗的原著?  车灯扫过

黄铜门锁时  一只狗的脸晃了一下

我瞥见一个封面  我讨厌飘忽不定的

金价  喜欢黄金的固定之美  玩钥匙的

司机是个善良的老骗子  通常只要小面额的

纸币  他沾点口水  一百比索变成了香喷喷的

土豆卷饼  海的另一种形式是罐装的  排列在

吧台上  模仿着那些小波浪  站在门口  一边

望着夜晚脸上发光的痣  一边打电话  那个

模特儿般的棕色女子  用一种鸽子方言说着爱情

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今夜没来酒吧  他死到位了

文字里的经纬  被时间织成了另一块粗麻布就是它

正被小贩们用来兜煮熟的玉米棒  波哥大的小夜曲

旅馆的床头柜是粉红色的  抽屉里摆着患着自闭症的

《圣经》和  黄页电话簿  有位小伙子来自阿拉卡塔卡

也是高鼻梁  夜深了  还没找到床位  发现垃圾桶旁边

有个可口可乐筒  抬脚一拨  小东西发出大声响

代替了  海那头的一块哑漂木

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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