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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专稿︱邱华栋:如何潜水、抓鳄鱼和攀登雪峰?(创作谈)

邱华栋 十月杂志 2020-02-14


邱华栋,当代小说家,诗人。祖籍河南,生于新疆,16岁开始发表小说,18岁被武汉大学中文系破格录取,后获得文学博士学位,研究员职称。曾任《中华工商时报》文化版主编、《青年文学》杂志主编、《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出版、发表有各类文学作品800多万字,单行本近百种,获得各种文学奖三十多次。现任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

如何潜水、抓鳄鱼和攀登雪峰?


邱华栋



我喜欢看地图,各种地图。每到一处,一定要找到当地的地图,按图索骥,找到所在的位置,以及要去的地方,然后把地图留存下来。这样就有了很多幅地图。有了地图,就很难迷路。


坐在长途旅行的飞机上,我不爱看电影,眼前的小屏幕常常被我设定成航路图,可以随时在阅读书籍的过程中,抬头看看我乘坐的飞机飞到了哪里。因此,只要是我飞经的路途,航路下面经过的大地、山川、城市,我总是能够回忆起来,在我的记忆里成为内容丰富的路线。


我也爱看地图集,这些年,我搜集了不少有关地图的书。比如《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古代世界历史地图集》《改变世界历史的一百幅地图》《地图之王——追溯世界的原貌》《谁在地球的另一面:从古代海图看世界》《中外古地图中的东海和南海》《失落的疆域——清代边界变迁条约地图》等等,有几十种。这些地图能够把我带到很远的地方,带到时间和历史的深处,让我发现、揣摩、想象到一般人很难体会的关于历史地理、时空交错的那种有趣和生动的场景。


我还喜欢摆弄自己的几个地球仪。这几个地球仪,有大的,也有小的,有三维的,还有通电后通体发亮的。把玩儿地球仪有一种“小小寰球,尽在手中”的踏实感,一球在前,地球全览,地球仪真是个好东西。


写这本小说集之前,我常常把玩地球仪,把地球仪使劲一点,它就开始转动起来,我的手指又一戳,停!地球仪停下来了,我看看我指的是哪个地方。就这样,我点了九次,戳停了九个地方。


我一看,这九个地方,在地球仪上显示的是太平洋、澳大利亚、中亚、古巴、巴西、俄罗斯、中非、法国、冰岛。


于是,我就想,我能写写这些地方的中国人的故事吗?这些地方,我大部分都去过,在这些地方,我碰见了一些有趣的外籍华人或中国人,他们早就拥有了自己独特的故事。我应该可以写写来到这些地方的人的精彩故事。


现代世界交通工具的发达,几乎能够让人到达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包括那人迹罕至的生物圈之外。大洋之下,冰原之上,沼泽之中,大河之里,江湖之内,雪峰之顶,人都能够抵达。只要是你想去,物质条件具备,各类交通手段就能帮助你到达那里。


于是,我先写了这本书里的《唯有大海不悲伤》。写这篇小说也有一些动因。近些年,我也常常听到认识的朋友中间,有些人生活中发生了不幸事件。每个人的生活中,总是有大大小小的缺损和缺失。比如,有一个朋友的独子,留学归来正待结婚,却因病忽然去世,黑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伤!还有一个朋友的孩子,年仅10岁,不慎溺水死亡。朋友痛失自己的孩子,夫妻俩陷入了困顿和悲伤,婚姻关系也岌岌可危。常常是,突发的生活变故造成的痛苦在一个人、一个家庭里难以承受和化解,那么,他们如何承担这悲伤,重新获得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呢?如何获得自我救赎,继续生活下去?


我常常站在这些朋友的角度,去想象他们面对的境遇,以及内心里要承受的沉重。化解痛苦,这是任何豪言壮语无法起作用的,只能是一个个的个体生命,去承受生活的突如其来的变故。


在《唯有大海不悲伤》中,小说的主人公就遭遇了丧子之痛,最后他通过在太平洋几个地点、在几个夏季的潜水运动,逐渐获得了救赎和生活下去的力量。


这篇小说发表之后,有朋友问我,你啥时候学会了自由潜水啊?其实,我顶多玩儿过简单的浮潜。我是不会自由潜水的。但我特别爱看关于海洋的纪录片。这些年,中央九频道播放了多部关于海洋的纪录片,如《海洋》《蓝色星球》《加拉帕戈斯群岛》等等,我都看了好几遍,对海洋里的各种生物了解了很多,常常是一边看,一边用文学语言去描述我看到的片段。此外,《美国国家地理》和《中国国家地理》中也有很多关于海洋的文章,都成了我写作这篇小说的材料支撑。


我也常常想,作为一个小说家,必须对读者尊重、友好和负责。人家花自己宝贵的时间来阅读你写的一篇小说,你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因此,我要在小说里增加一些材料,比如潜水和大海的方方面面的知识。这就使得小说本身带有着新颖感和知识化的效果。毕竟大部分人都生活在陆地上,很难去太平洋上进行孤绝的自由潜水。小说也就变得有趣和好看起来。


而《鳄鱼猎人》的写作,这个创作的念头在很多年以前就萌发了。我曾经去过几次澳大利亚,也接触了一些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华人。他们各有各的精彩故事。华人在澳大利亚的历史和现实的处境,也有很大的变化,比如,前去淘金的近代华人、改革开放之后前往澳大利亚的八十年代的华人,和二十一世纪去澳洲的新华人的生存景象,就都不一样,一代代华人演绎出了各自精彩的故事,促使我写成了这篇抓鳄鱼的小说。但对如何在小说里呈现抓捕一条鳄鱼,我自己也破费踌躇,没有把握。好在小说家都有想象力,再说了,我也见过鳄鱼,有一次,在广东还喝过养殖的鳄鱼做的汤。那么,如何抓捕一条鳄鱼?我也咨询过一些我认为可能会有见地的友人。但大家都没有干过这个危险的事情。最后说,“你就自己想呗。”


好了,抓捕一条白化鳄鱼,和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帮助澳大利亚警方抓获一个强奸并杀害了一个中国姑娘的白人罪犯,有着某种象征和同构的关系。小说中,两个夏天,同时进行两条时间线索的并置,取得了对照的效果。


小说《鹰的阴影》,则讲述了两个登山爱好者在中亚的雪峰上攀登的故事。我出生在天山脚下,小时候出了家门,往远处一望,就能看见海拔5445米高的天山主峰博格达峰,那冰雪覆盖的巍峨的样子。我还跟着父亲的筑路工程队,到达过塔什库尔干,在那座石头城里眺望过附近那些高大的群峰,受到很大的震撼。后来坐飞机,飞越了不少雪山。


那么登山运动则是一种极限运动。现在,顶级的登山家,要有14+7+2的履历才是最完美的。什么是14+7+2?那就是,登顶地球上一共14座海拔八千米以上的高峰,然后,再登顶地球上七大洲的最高峰,最后是抵达南极和北极两个地球上的极点。这就是14+7+2的意思。中国深圳一位叫作张梁的普通人,就完成了这一壮举。关于他的情况,《中国国家地理》2018年第八期有专门的报道。全世界完成14+7+2的人只有几十个,可见这一极限运动的实现之难。


我也曾拜访过诗人、登山家黄怒波先生。他是完成了7+2的少数登山家之一。在他的办公室的走廊里,我看到了他历次登山过程中,保留下的各种用具,琳琅满目,蔚为大观。


写这篇小说中,灵感、材料就这么以我曾经取得的知识点,见到的人和事,看到的一则新闻报道——几年前,有中国登山家在新疆西南部登山过程中,被武装分子绑架袭击死亡的事件——这些就构成了我的小说壮丽、丰厚、有趣的架构和内容了。


从十五六岁开始写小说到现在,我也写了三十年了。那么,继续写,我还能超越自己吗?我觉得还有可能。首先,在题材上我还能出新,其次,在表现手法上,我的技巧更加纯熟了。再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也更加深刻了。所以,写下来这组小说,我觉得我还能继续写下去,还能写得更好。


本来我打算写一组九篇、每篇在一万多字的短篇小说,构成一个系列,一起结集。但这三篇写出来后我发现,每一篇都变成了三万字左右的中篇小说,于是我改变了想法,先将这三部中篇结集出版。


其他六篇小说,我会慢慢写出来。那六篇,将涉及冲浪、解救绑架、自驾、徒步旅行、红酒之旅和穿越西伯利亚和非洲中部的故事。等到我这个系列的小说全写完了,也许本文的题目就变成了:“如何在环太平洋潜水、去澳大利亚抓鳄鱼、攀登喀喇昆仑山西段的雪峰、到古巴哈瓦那冲浪、在里约热内卢解救绑架案、穿越俄罗斯西伯利亚自驾、品赏法国红酒、直到冰岛尽头的徒步旅行和驰骋整个非洲中部寻找老婆和弟弟?”


哎哟,不知道我会写成啥样。写着看哈。小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它的完成是灵感和构思的一次次的釉变。它可能会变成与你最开始的设计完全不一样的样子。


2018-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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