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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片子能获奖?柏林电影节奇遇单元的评审告诉我了…

陈韵华 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
2024-09-02

《度日勉强》静帧 © Midas Films


受歌德学院之邀,长居柏林的电影学者陈韵华博士多年来持续对柏林电影节进行报道。今年,她还作为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FIPRESCI Prizes)的评委,负责对柏林电影节“奇遇”单元(Encounters)的影片进行评审。下文中,她将从评审的角度,带我们一窥当前国际电影节和电影奖所关注的议题方向和审美趋势。

注:费比西奖又叫国际影评人奖或者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在欧洲三大电影节或其他国际电影节上常会颁发的会外奖项,但该奖项并不隶属于任何影展单位,而是由国际影评人协会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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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单元(Encounters)是柏林电影节2020年开始的新单元,那是市场总监玛丽埃特•里森贝克(Mariette Rissenbeck )和艺术总监卡洛·卡特里安(Carlo Chatrian)从担任柏林电影节主席长达十八年之久的迪特·科斯利克(Dieter Kosslick)手中接下电影节后的变革之举,也是卡特里安作为从这个老牌、大型影展原有机制的外部空降而来的新总监,试图取得更多策展话语权的举措。

卡特里安是意大利人,来柏林之前是瑞士洛珈诺电影节(Locarno Film Festival)的艺术总监,1946年成立的洛珈诺电影节比1951年开始的柏林电影节还要老上几岁,强项是发现新趋势、挖掘新人才。普遍认为今年进入第四年的“奇遇”,选片方向近于卡特里安在洛珈诺电影节掌舵时的竞赛片,注重于电影美学的实验精神、叙事方式的创新,也致力给予世界各角落里隐而不显的声音一个自我表达的机会,像是在电影作为视听媒介的艺术形式和形式之下所表达的信息内容中间取得一种微妙的平衡,一种电影空间和现实空间之间仍旧可能的一点隙缝。这样的诘问有时候会被批评为过于精英主义,因为奇遇单元的思索常常是关于电影的本质问题:什么是电影?什么不是电影?电影的边界是不是可以往外拓展一些?电影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除了为叙事服务之外,电影艺术还可以怎么做?也因为柏林电影节的“奇遇”单元常常比竞赛单元更新颖多元、更让人念念不忘,很多媒体人担心柏林影展会因此“洛珈诺化”(Locarnisierung),进一步失去近几年来已然黯淡的明星光环和大制作;从今年主竞赛单元和“奇遇”单元之间更加剧的此消彼长看来,这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度日勉强》静帧 © Midas Films


这个单元既名为“奇遇”,自然也鼓励各种人与人、人与事物、人与电影、电影与电影之间的相遇。今年选入了十六部电影,全部都是全球首映,其中有三部电影首作,共有二十一个国家参与制作,六部电影的导演是女性。和柏林电影节的主要精神一样,政治维度鲜明,包含表达集体的记忆和创伤,例如纪录乌克兰志愿医疗团队的《东部战线》(Shidniy Front,2023)、《笼子在寻找小鸟》(Kletka Ishet Ptitsu,2023)里无权选择命运也无处可逃的车臣女性、《我最大的敌人》(Mon Pire Ennemi,2023)里流亡海外的伊朗异议人士对于监禁和残酷讯问的记忆、《在盲点上》(Im Toten Winkel,2023)库德族遭受的暴力对待;有些则涵盖小范围的个人悲喜,例如《成年人们》(The Adults,2023)、《度日勉强》(Viver Mal,2023)和《家庭时间》(Mummola,2023)里小家庭的分崩离析;《回声》(El Eco,2023)里刻画墨西哥乡野贫困家庭里的老幼互依、父权钳制;《奥兰多:我的政治传记》(Orlando,ma biographie politique,2023)以当代视角重新诠释伍尔芙的《奥兰多》的非二元化身体;也有《白色塑料天空》( Műanyag égbolt,2023)关于养人为树,以食进而为社群提供养料的科幻想像。入选这个单元的唯一一部华语电影是邬浪的首部剧情长片《雪云》,和他前部入选戛纳电影节的同名短片一样,也是由李康生和李梦主演,在这里他们分饰刚出狱的中年男子和在发廊工作的单亲母亲;也是五条人乐队主唱、吉他手、手风琴手仁科的电影首作,饰演海南岛当地大佬的儿子。


 

《在水中》静帧 © Jeonwansa Film Co.


几位家喻户晓的大师带来他们的新作。几乎年年没缺席过柏林电影节的洪尚秀这次带来特别短小精练的《在水中》(Mul-an-e-seo,2023),片中的年轻演员在济州岛上用自己打工存下来的钱拍摄首部短片,邀请了当年一起就读电影学校的女演员和摄影师朋友,三个人在岛上漫步、分着披萨吃,也在海滩上跟捡垃圾的志愿者聊天。这位心怀导演梦的年轻人似乎并没有完整的剧本,正像是洪尚秀似乎并没有一本完整的剧本作为依据。洪尚秀走向更加平淡、模糊的路线,很多镜头故意模糊了画面,驾驭了以简化繁的真义,用最简单的方式、几乎看不出叙事的对话、看上去并不精雕细琢的画面,一步一步走到意想不到的结局,像是一篇精心设计、层层递进的极短篇小说。
 

《勉强度日》静帧 © Midas Filmes


有两部作品同时入选今年柏林电影节的导演若昂·康尼(João Canijo)是来自葡萄牙的电影大师,他在奇遇单元的《度日勉强》与在竞赛单元得到评审团大奖的《勉强度日》(Mal Viver,2023)互为镜像,反射出同一时空的两种观点。两部电影都是室内剧,同时在葡萄牙北方一间海边酒店拍摄完成。《勉强度日》从世代经营酒店的一家人里母女三代纠葛的情感关系切入,酒店客人只是一闪而过的身影,里面很多对白和设计运用了导演自己在一年间的个人心理咨询咨商经验;而《度日勉强》则从着重于入住酒店的三组客人的故事,受到奥古斯特·斯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剧作《玩火者》、《塘鹅》和《母爱》的启发。两部电影都利用简单的封闭式场景和逼仄空间,有效地将角色间的戏剧性关系在拦腰法叙事中展开;因为他们在酒店里无所遁逃,对话变得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无所顾忌地互相伤害。拍摄时的台词都是演员在设定情境下的彩排对话之中一起创作出来的,配合长镜头,有种像是伯格曼一般直指人性的凝视。
 

《度日勉强》静帧 © Midas Films


我今年是柏林电影节的费比西奖(FIPRESCI Award)十二名评审团成员之一,和其他两位影评人一起负责“奇遇”单元的评审工作。费比西协会两年后就要庆祝百岁诞辰了,协会原型是由巴黎和布鲁塞尔的电影记者于1925年创立的电影出版专业协会,一年后在巴黎举行大会时形成了国际协会的概念,旨在捍卫电影批评的专业,而费比西“FIPRESCI”这个缩写是由意大利影评人协会成员提出的,所以发音听上去像是意大利文。二战其间的费比西艰难存活,直到战后那年的戛纳电影节选出英国评论家Dilys Powell担任主席,也首次组建了评审团。现任主席是德国人Klaus Eder,他从八零年代开始担任至今,目前成员来自五十多个国家。

费比西协会与各大电影节合作,颁发独立的费比西奖项。这次在柏林电影节的费比西奖评审团特别庞大,因为柏林电影节近三百部电影的片单远远超过任何人在单次电影节观影数量的极限;竞赛和“奇遇”里所有入选的电影都列入奖项考虑,而“全景”里有三十五部长片、“论坛”共二十八部长片,无法在电影节期间全数看完,所以把评审将范围界定在创作者的第一、第二部剧情长片的世界首映。评审成员的国籍包含巴西、印度、亚美尼亚、瑞士、比利时、罗马尼亚、北马其顿、乌克兰和埃及。虽然以三人一组,需要看完各自项目里所有评审范畴内的电影,但是整个评审团是一个整体、不分单元的。


费比西奖希望奖励创造新的视听语言、勇敢自我表达的电影人。最终选出来的得奖电影所反映出来的,仅仅是评审根据各自对于电影的理解和经验而协商出来的最大化重合处。从评审会议的讨论,可以看出每位影评各自的电影喜好,有的欣赏剑走偏锋的大胆创新,有的偏好布局严谨的成熟之作;有人觉得艺术性至上,有人则觉得艺术性和观影体验必须同时兼顾。评审会议最终讨论出一份的短名单之后,再针对短名单里的三部电影提出各自的看法,做出最终决定。


今年费比西奖评审和柏林电影节正式评审不谋而合,都将“奇遇”单元的奖项颁给斯·德沃斯(Bas Devos)的《小世界》(Here,2023)。这部电影用静谧诗意的方式探索我们经常忽视的玄妙联系,像是地底的根茎之间、地表的苔藓之间、地上一余尺的人与人之间。常常静态、即使动起来也不急不躁的摄像机巧妙地编排构图,让建造中的建筑物和悄悄渗入城市空间的繁茂树叶从容并置;在高耸建物和钢筋的背景下,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像小小圆点一样辛勤劳动着。这是一个例行的工作日,就在他们夏季为期一个月的假期前一天。



 《小世界》静帧 © Erik De Cnodder


罗马尼亚建筑工人Stefan(Stefan Gota)喜欢在天光转暗时看向窗外,观察飞驶而过的货运火车,也在失眠的夜晚里的黑暗中徘徊,这是他逃离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感的方式。当他发现冰箱里剩下的蔬菜需要在他开车去罗马尼亚探亲前吃完时,决定把蔬菜做成一锅汤、分装成盒,开始了送汤之旅。去车库取车的路上,他在树丛间的小路撞见了华裔比利时女子Shu Xiu(Liyo Gong),他们之前在一家中餐馆聊过天;Shu Xiu是一名苔藓学博士生,在森林中纪录苔藓的生长。如果在Stefan窗前经过的火车是工业化和现代化的体现,苔藓则是地球上的古老居民,可以追溯到4.5亿年前。当这两个人共用一个放大镜深入观察苔藓的 "迷你森林 "时,他们摆脱了在后工业社会中将人制约成巨型机器中一颗颗螺丝钉的局限,深入到一个有机生命可以简单地发芽和扩展的世界之中。

他们共享的此时此地几乎像是冥想一般,超越了社经、文化等等一切无所不在的人造邦界。镜头捕捉着被风吹向左右的柳树,或者在郁郁葱葱的绿地上沉思一分钟。人的声音很低,要么依次交谈,要么也自然地沉浸在沉默之中。电影的视听世界近乎自然,不急于评判,也徐徐舒展出肉眼无法立即看见的那些:苔藓孢子里的世界、童年回忆里木头的感觉、不知何时飞进口袋的种子、夜里发出绿光的萤火虫。Stefan和Shu Xiu是当代的森林漫游者(flâneur),观察的是花草树木,而不是波德莱尔时代资产阶级漫不经心观看着的城市景观。

这是比利时导演兼编剧巴斯·德沃斯(Bas Devos)的第四部长片。他是柏林电影节的常客,第一部作品《单车少年之死》(Violet,2014)曾获得2014年“新世代”单元评审团奖,第二部作品《下一站,地狱》(Hellhole,2019)则入选2019年柏林电影节的“全景”单元。这部《小世界》在条条框框的世界里开出一条中间的裂缝,既充满人味,也充满植物的有机力量;既深植土壤之中,也超脱空灵——就像是“奇遇”单元在入世议题和实验美学中希冀开出的那个小小的缝隙一样。


作者:陈韵华,电影学博士,自由策展人,影评人。
图片来源:柏林电影节官网
文字版权:歌德学院。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202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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