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天长|小城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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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对于他们来说,
没有什么事情,是打场牌解决不了的
“
小城市、上了年纪,这些特点集合在一个群体身上,使得他们对诸如疫情这样的城市紧急事件的反应尽显顿感。小城因为与家庭相关的基础设施不足,例如没有冬季淋浴系统,因此不得不使用传统的群体性服务设施,就如天长的集体浴室。这种带有某种传统意味的生活惯性,虽然给小城市民的生活在面对紧急事件的时候带来了不便、风险,但也提供了小城特有的城市韧性。市民对生活基础活动有着天然的执着,面对疫情,他们的商店星星散散,关得最晚,复苏得也最早,奶茶店又是排队的节奏。这种韧性给城市居民提供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安全感,弥补了当今城市管控的过严或过松的空隙。
”
文/
旺仔,90后北漂,左眼经常跳的体制内咸鱼
2020.02.23
1月23日,我踏上了从北京回天长的道路。当天10点武汉封城,疫情的严重性已然突显。从北京走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人们的防范意识,而回到家乡,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我家住在天长市的步行街旁,紧邻的是当地最热闹的小吃一条街。因此,我进出家门都得从热闹的街道穿过。店铺门口音响大声放着动感又火热的音乐,商家热情洋溢地招徕顾客,人们购置新衣,你来我往。回家的过程中,只有我一个人带着口罩。
一回到家,我就跟爸妈聊起这次疫情,试图向他们传递一个消息:这次的疫情极其严重。那时,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存在,但丝毫不觉得它多么严重。我带了一些N95口罩回去(两年前在北京买了防霾用的),号召爸妈出门都得带口罩,妈即刻答应,而爸当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跟我不相干。大城市人多,我们这种小地方不受影响。”
天长市是安徽滁州下的县级市,却离南京、扬州更近。曾名“千秋”,毗邻高邮湖。
同一天,我的表姐有点发烧,虽然天长市还未出现疫情,但考虑到她家不满一岁的宝宝,出于谨慎,还是选择去当地最大的人民医院检查。发热患者被指定到明显刚刚开辟出来的发热门诊,房间内还有工人在布置、装修,没有医生。她与大概十几个患者都带着口罩,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位医生到来,戴着口罩,没有穿防护服。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给医生送来了防护服。
与大城市不同,小地方的患者们不在门外等待,往往所有人围成一圈,挤在门诊大夫的桌前。每一个患者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自己的求诊过程,没有隐私可言。几乎所有发热门诊的患者都因担心自己感染了新型肺炎前去就诊。医生问其中一位病人从哪儿回来的,答曰,武汉。一瞬间,空气凝固了。大家僵了僵身子,眼露惊讶而担忧的神情,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留出了一大段安全距离。
24日除夕当天,疫情通报已有好几百例,但还未过千。尽管我坚决反对,但爸还是叫了几个叔叔来家打牌。他们闲聊:“我儿子还不允许我来呢,说什么武汉的疫情很严重。”“是啊,我家也是,现在的小孩子虚得不得了(虚是方言,大抵指‘杞人忧天式的紧张’)。”“出现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慌,不要听信谣言。”听着他们“非常理性”的聊天,我想着微博上的所见所闻,感到哭笑不得。
因为小城的家里没有浴霸是普遍现象,冬天必须得去公共浴室洗澡。浴室里没有隔间,淋浴头之间相距大概只有半米,里面永远都人满为患,还经常出现两人同时共用一个淋浴头的情况。尽管我和妈妈出门都戴好口罩,可谁还能戴着口罩洗澡呢?浴室里空气不太流通,整个房间水汽氤氲,简直是病毒的最佳传播地,若是有一个人带着病毒……
1月25日,大年初一,我们例行要去乡镇拜年。
大姨家的晚餐,一般都邀请两桌宾客。我表达了对疫情的担忧,大姨激动又有点生气地说:“别瞎说,没有的事!”显然,乡镇里生活的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疫情的来临,比起患病的风险,他们更注重节日里的团圆以及亲朋之间的感情,更担忧的是无处安放的情谊——“我为你做了一大桌子菜表达我对你的重视和感情,这份感情你不可以拒绝,也不可以浪费”。而“去吃饭”,似乎也是接收情谊的唯一铁证。
26日,大年初二。小吃街上大多数店铺仍在开张,人们买各类奶茶、水果、小吃,人数比往年少了很多,可依旧热闹。当时网上各大平台口罩早已断货,或多涨价。我妈去药店竟发现口罩没有断货,也没有涨价。
28日,天长市出现第一例从武汉回来的确诊病例。市里的公共交通停运,紧张焦虑的气氛也终于从年轻人逐渐蔓延到中老年人之间,虽然仍不占多数。在家的日子里,我爸和他的中年伙伴们几乎每天下午都会一起打牌,这是小城市的中老年人聚在一起最大的消遣。他们非常珍惜不用上班的每一天,不愿错过每一场牌局,当然,也不可能戴口罩。
30日,小吃街上多数店铺终于闭门歇业,只有水果、杂货、炒货店依旧营业,街上少了很多人,但也不算太过萧条。此时,药店口罩才变得紧张,但依旧有货,每天早上八点开售,半小时内就会售罄。
1月31日,我出发回北京,得去南京坐车。路上感受到了不同省份行政执行的差异。从安徽过到江苏地界之后,我们发现每个村子的路口都被堵住,有人坐在村口把守着,标语写着不允许外地人进入;而天长的村镇仍然进出自如。
2月1日,天长出现第二例确诊病例,也是输入型病例。3日,第一例确诊病例在本地的人民医院治愈出院。大家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10日,第三例确诊病例出现,但不是输入型。他和前两个病例也没有直接接触,且病情较严重,转移到其他城市医治。这个消息显然更让人们感到害怕,一是因为找不到感染源,二是因为这个病例确诊前几乎每日都会外出,且有过不戴口罩去菜市场和超市的经历。他日常活动的地方,也是天长市民最常去的地方。大家都炸了锅。
那天晚上,我爸的牌局被迫提前结束,因为大家都接到了家人的连环电话:“赶紧回来!再不回来小区就封了!”也终于有人告诫他们“疫情严重,不允许再聚众打牌”。步行街是完全开放的,但在那天,所有出口也终被封上。
天长的小区开始实行封闭管理,每家每户发一张通行证,每两天只允许一人出小区采购物资。我爸嘟囔说:“以前非典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严重。打个牌居然还查身份证,从来没遇到过。”社区封闭的日子里,该打牌的这些中年大叔们,也照约不误。不能出小区,那就在小区里面打呗。大概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打场牌解决不了的。
2月20日,第二例确诊病例治愈出院。自此,天长市内已没有确诊病例。社区的防控依旧没有取消,但在晚上7点之后就无人看守了。大家都这么漫不经心地等待着……。
2月27日,小吃街解封第一天,奶茶店门口人头攒动。
面对疫情,我想对城市说:
城市能孕育什么,就能消灭什么,感情如此,欲望如此,病毒也如此。
「疫·城·生活系列」
策划/崔国
编辑/金怡菲+崔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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