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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窗百孔|少女俙西

嘉璞 北窗 2016-05-06 17:51

编者按

这是千窗百孔计划的第一篇,想不起来这个专栏的同志可以点这里:「千窗百孔」计划正式启动

俙西被另外一名曾经“曾经仰慕她”的女孩推荐给北窗,于是有了这一期采访。

读罢文章以后,脑中总是回荡起马良在《坦白书》里的这番话:

“以前我总对生活充满了厌倦,知道突然意识到活着不是为了凑热闹的,归属感并没有意思。无论成为艺术家摄影师导演诗人或只是一个擅长烩面的厨师,人生都是虚无的,怎么把它潇洒地浪费掉,浪费得毫无遗憾,才是唯一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想通这一点后,我才有了自由。”

北窗(微信号:lightthere)

文/嘉璞


去采访俙西的晚上,北京迎来这个春天难得一见的沙尘暴预警。

 

手机震动,收到她的微信,问我是否吃过晚饭,要不要帮我点外卖到见面的地方。心上一暖。

 

我打车到海淀黄庄地铁站,准备改乘地铁穿越晚高峰的京城。大风充满警示意味地在楼宇间游来荡去,仿佛要将冶游恣意的人们驱散,各自赶回温暖安全的家中。


缩着脖子钻进人头攒动的地下通道里,耳中嗡嗡的却是刚才地面的小广场上,默默无名的歌手站在狂风中甩着一头莽撞的乱发唱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这是我认识俙西的第九年。



 


 

泛黄的大学岁月里,有关别人的记忆有些已经成了青烟,但关于俙西的部分每当重现,仍然有燎原之势。

 

那时她染头发,穿露脐装,跳街舞,做主持,打比赛拿奖,在人人日志里高调地谈论朋友和喜欢的男孩,总会获得热烈的转发。举止豪爽,言必称“老娘”“屁啊”,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两个酒窝里装着伏特加。我们虽同院不同班,但女生宿舍的狭窄楼道里,总能听见她辨识度很高的嗓音——她那时不到二十岁,来去如风一样自由。



俙西自述审美:纹过两个纹身,穿过七个耳洞,钉过脐环,漂过红发,铲过半边寸头……


再后来,她毕业去了香港,读书期间跳舞、写作、出书。毕业后如愿以偿做了记者,还开了一家叫“xixi和她的朋友们”的书店。再没多久又回到北京,做起了时尚杂志。书店仍在继续,又在北京开了一家卖湘菜的咖啡馆。前不久,她正式加入了一家互联网创业公司,做起了女性社区的运营。

 

“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就像在电影里,主角出场的时候你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她的笑容比其他人要自信,眼神比其他人要明亮,敢冒险,敢赌运,敢追寻,也舍得从头再来。我觉得她永远是要做主角的人。



舞台上的俙西

 

于是在我并不亲近、仅能从社交媒体遥遥望之的记忆里,她始终如二十岁一般易燃而骁勇。我抱着这样的印象到了双井,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

 

误打误撞进了今日美术馆附近的一片林子,拍下黝黑的路口发出去,很快收到回复:“我出来接你。”七拐八拐后在一个路口望见她,直发齐肩,白衬衣扎进灰色的长裙里,精致的高跟鞋站在路边。


俙西不好意思地说,地方不太好找,给你点了外卖,快进来吃吧。

 

她领我到办公室外面的露台,高跟鞋吱呀呀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笑嘻嘻地赶走了在那儿抽烟的老板,拎着饭盒,推来一把转椅,招呼我落了座。

 

四周是一片栽种的竹林,或许因为打理的人不太在意,竟也兀自长出了几分野趣。我看着眼前端庄落座的俙西,优雅地掏出一根烟,红唇开合,终于意识到有些岁月可能已经过去了。


 

 

“怎么看待你曾经追寻过的那些东西?”

 

俙西仍然聪敏,知道我要问什么,直截了当地回答:“所有追求过的东西,都是当时追求的过程中觉得很值,事后觉得很傻逼。”

 

我有点吃惊,本以为她将视之如光环和勋章,至今想来不曾有憾。她又仔细想了想:“真是这样的,想想以前追求的那些,跳舞啊,爱情啊,还有做记者的职业梦想,几乎都是这样。”

 

刚到香港念书时,周围繁华声象叫人咋舌,俙西如鱼儿流进大海一般,迫不及待地融入了当地街舞狂热爱好者的群体中。“当时也去参加演出,毕业论文也写的是和跳舞相关的,觉得自己好牛逼。一毕业,没奖学金了,要租房子找工作了,才开始骂自己之前为啥一个实习都没做,都跳舞了。包括来香港念书这件事,后来想想,其实对我的职业发展没有任何用处。”



右一为在香港时期的俙西

 

毕业后第一年,俙西去做了彭博商业周刊的政治记者,曾经也是左字当头,热血满腔,冲在许多运动的采访一线。“看的多了就发现,所有看似美好光明的斗士,都有他自私的一面,而所有的政客都是屁股决定脑袋。”

 

她不无感慨地说,美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真的经历了才知道坑在哪里。“也许除了开书店这件事情吧,只有这件事是值得庆幸的,它带来了我人生中很多的契机。”

 

“Xixi和她的朋友们”是俙西开在家乡中学旁边的书店,开业以后,师弟师妹们往来纷纷,将这里视作一方灵魂交流的小寓所。



俙西也有一个和书店同名的公众号:xixi_bookstore


“开书店对你的意义是什么?”我问。

 

“因为这件事情我被很多人知道了,它成就了我人生的资本。说实话,我当时很希望让别人知道我、被认可,从这个角度来说,开书店是当时值得庆幸的一个选择。”她不忘替我总结,“其他追求过的事情,前面说过,都没什么值得庆幸的,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我如果不做那些事,也未必会比现在更好或更差。人生就是这样的。”

 

跳舞为她赢得了聚光灯下的掌声和鲜花,恋爱为她赢得了另一个优秀少年的光环加成,开书店为她赢得了圈内的名气和口碑……而现在的俙西似乎不太在乎过去曾汲汲求取的东西了。至少,她不再跳舞,不再轻易为爱情赴汤蹈火,也不再将记者行当视为一生所爱。提起过去时她面色沉静,语气中没有太多起伏,仿佛提到的是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小孩。

 

“我常看一些人物传记,那些年轻时红极一时、到老了泯然众人的女星,很想知道她们最后都怎样了。”

 

“她们都有谁?”

 

“很多啊,唱过《摇太阳》的方芳,《快乐老家》的陈明,唱《我要找到你》的陈琳,还有许美静……她们后来有的默默无闻,有的周游列国,有的跳楼了,有的得了抑郁症……挺唏嘘的吧。”

 

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一个类似的情节,说是侠客金蒲孤和人比赛画美女,其他人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只有他飞快地两三笔画完。一看纸面,一个半圆形上耸立着几颗枯草。问他为何,答曰这是一幅写意的百美图,“千古美人今安在?黄土白骨青草中。” 是无边的真实和幻灭感。

 

谈话时竹林里的月亮升到高空,月色将桌上的烟灰残隙照得如同霜雪。叫人想起古诗里讲“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这漫长一生有多少东西像月亮一样,曾经是遥不可及拼尽一生休的梦想,尔后逐渐成为黯淡无光寂寂无声的路边风景。

 

“以前总是妄自菲薄,现在给自己找到了比较恰当的位置,渐渐可以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平庸的人了。”俙西说。

 

 

 

她幼时的原名是全希西,后来她自作主张给“希”字加了一个人字旁——寓意不言自明。

 

那时她的身侧有闺蜜、朋友,爱情也精彩万分。仅作为旁观者,也能从那些日志跳动的字节、大笑的照片中感受到青春爱情的甜美明媚。

 

说起那位曾在她日志中频繁出现的“丁先生”,俙西眼神的沉静波动了一下。“我在和他分手之后长达三年都在后悔,你要是早来采访我半年,我可能还在后悔。后悔自己没有珍惜这么好的人,那个时候不太懂得付出。”

 

前男友在俙西那时日志的描述中,是个不解风情却体贴关照的理工科“呆呆男”,“除非对面的女生长出第三只眼睛,或者脑袋上长出一根天线,不然他一定不会多看她们一眼”——宇宙的中心只有她。后来俙西去到香港,两人异地,有时丁先生来看她,她忙着跳舞或别的事情,总是将经营爱情的顺位往后排。“刚分的时候还觉得,哎呀老娘终于分了,好畅快,后来过了几个月才真正缓过来,知道痛了。”

 

那时的俙西,独自生活在香港,做着渐渐露出不喜面目的记者工作,拿着很低的薪水东奔西跑。爱情仍然孤注一掷,喜欢一个作家便给他写信,喜欢一个演员就向他表白,桃花不断,却再没找到那个“对的人”,不断质疑生活的意义。

 

“后来去整了容,回北京换了工作,遇到了现在的男友,终于变得更好一点。”俙西并不讳言那段时光,“以前的人生里有很多精彩,但是越精彩就越孤独。最落魄的时候可能会花很长时间P一张图,发到朋友圈或者发到微信公号上,让大家觉得你还过得不错。其实就是缺什么越要努力展现什么。"



俙西和男友的合影

 

“现在的男友,和‘他’很像吗?”我觉得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很像,他们是一个类型的。”她非常确定地答道,“我们的相处模式都是以我为主的,他们很包容体贴,不需要我付出太多的东西。不过现在我成长了,不会把‘自己’放得那么大了,也知道怎么去照顾对方。”当她说起现在的男友,仿佛是一杯温水倒入另一杯温水之中,妥帖恰当。

 

爱情,从古至今诸多定义,但终究逃不开安全感。属灵的时候,那是另一个人在世界观价值观上与你的共振,是对孤独最有力的缓解;属肉的时候,它仍是温暖可靠的胸膛,叫你相信自己仍然美好年轻,值得被爱。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刚到北京念书的时候,依附北大这个平台,‘北大’光环让我好像有了价值;大学男朋友挺不错的,各方面都是个高分男;后来我找工作,去彭博,去芭莎,都是大平台,有名的地方,好像去到那些地方,和它们产生联系,我就更有安全感了,但事实是我对自己缺乏信心。”

 

烟雾在空气中逐渐消散,俙西低头想了想:“我回头看就会发现,那些日子真的不太开心,现在相信自己了,知道看上去很好的东西其实没那么重要,真正开始关心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我的生活就慢慢地顺了。”

 

 

 

我问她,你当时开书店,是因为想改变一些什么吗?

 

她摇摇头,“其实现在不会太想改变什么。以前我有一个中学的好朋友,很聪明,但是不太搞应试那一套。后来我去了北大他没去,我就特别着急,觉得他应该怎么怎么样。现在价值观变得多元了,知道很多你觉得对的事情不一定适合别人,所以也不再那么执着去改变谁。”

 

“那你觉得,世界要怎样能变得更好?”

 

“什么叫做好呢?怎么定义好呢?”她的眼神中浮现疑问,逐渐又清晰起来,“其实世界是不需要你来定义的,对么。我们看到的所有结果都是有原因的,很多你现在看着不合理的东西,自有其原因。人为地去做什么改变,未必会带来想要的结果。”

 

“你觉得现在的世界挺好的?”

 

“挺好的。至少我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挺满意的吧。 我以前是一个目标导向型的人,可是目标完成之后呢?现在我最满足的时刻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完成了,攒钱买个奢侈品,躺在沙发上嗑瓜子,把地毯上的头发一根一根弄干净,或者阳光很好的时候,在自己的咖啡馆读读书。"



俙西在自己开的咖啡馆举办读书会


我一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问,只好抛出一个俗气的问题:“最近在看什么书?”

 

“木心写的《文学回忆录》,看他读诗经、庄子、巴尔扎克啊……也看历史和科幻。“说到这里她来了兴致,“其实读历史和科幻读多了,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很虚无,个体无比的渺小……说不定整个世界只不过是宇宙中另外一个更高级生物的方程式呢?”

 

电光火石里,她的话和记忆里的字句重合起来。伏波娃说的,如果你活得足够长,你就会发现每个胜利都将变成失败。这个曾开启女权运动先河的法国作家,也曾质疑过个体的意义:“一年复一年,一世纪复一世纪,历史巨轮在滚动;应该说,蠢人才会去想象人的意志可以改变历史巨轮的轨道。我的宏图大业起过什么作用吗?”

 

可也是这同一个女人,在《人不免一死》里说,“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气,或者很多爱,才能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我想我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俙西看出了我的困惑,直接吐出了这句话。“但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代表他是无感的,而是他心底有了更深沉的认知。为此他做出了选择,抛弃一些东西,去从更小的事情上发现乐趣。”

 

我离开的时候,俙西帮我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弯腰的时候,能看到脚踝上高跟鞋的带子明媚猩红,好似我记忆中属于她的颜色。

 


俙西的二十岁和现在


岁月是个奇妙物事。

 

《史记》里老是喜欢说“初,某某某少年时,如何如何”,仿佛一个人在青春期的言谈举止,就为他一生的命运埋下了伏笔。而人生中那些转折,其实比伏笔更为不动声色,你还未来得及察觉到它的形状,故事已经发生。

 

采访结束送我出去的时候,俙西笑道:“你别看我今天说了这么多,没准过一年再看,又要骂自己傻逼。”我笑着答,那一定要存着。尔后走入夜色之中,沙尘暴并未出现,沉沉夜色包裹着山雨欲来的宁静,没人能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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