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晏青 刘钰 | 社交媒体如何为抑郁症患者提供在线社会支持?

晏青 刘钰 新闻界 2023-03-28
原论文标题:社交媒体平台抑郁群体的社会支持寻求研究——基于对微博“抑郁症超话”的考察

摘要 社交媒体为弱势群体提供了现实之外的互动空间,构建出新的社会关系从而推动在线社会支持的新发展。论文聚焦微博超话中抑郁症群体的社交媒体实验,运用内容分析与社会网络分析对超话内文本互动与关系网络进行研究,发现以微博为例的社交媒体基于弱关系的在线社会支持实现从深联系到广连接的通路转变,作为弱势群体的抑郁症患者在其中通过情感互动话语构建“共在”的共同体,并藉由主动性的社会资本不断激励弱势群体从他助到自助的“能动的弱者”的转变。

关键词  社交媒体;抑郁群体;社会支持;社会网络

一、问题的提出

社交媒体重塑了我们的生活体验,构建出新的社会关系,给传统社会支持带来新机遇。尤其对于弱势群体而言,社交媒体下的在线社会支持(Online Social Support)能够为其提供多样化支持,包括情感支持、认同支持甚至是传统社会支持中缺位的物质帮助。

本研究选取抑郁症超话来讨论社交媒体时代下弱势群体的社会支持情况,理由有二,一是抑郁症发展的严峻形势。它是“一种常见的精神疾患,是世界范围内造成精神障碍的主要原因之一,全球各年龄段预计共有3.5亿患者”,目前我国有高达5400万人患有抑郁症,占我国总人口数的4.2%。在我国,由于大多数人对抑郁症认知不足并存在诸多误区,抑郁症遭遇“污名化”与道德批判,导致患病群体成为社会结构中的弱势群体,很难向家庭等传统关系网络寻求社会支持。一项针对我国30至79岁成年人抑郁的研究显示,有约1/3的患者没有寻求过任何社会支持和心理治疗,抗精神病药物使用率不到10%。二是社交媒体为抑郁症患者提供的新机遇。截至2021年12月,抑郁症超话已有76.8万帖子,30.1万粉丝,占据医疗超话榜首。如此庞大的虚拟社区背后汇集的是通过新媒体渠道相互支持的抑郁症群体。社交媒体匿名、开放的网络环境让他们更愿意自我表达与社会互动,由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向社交媒体寻求支持与认同,这种依托于新媒介发展起来的在线社会支持也逐渐成为新的干预手段作用于患者治疗与身心健康。因此,本文将立足于“抑郁症超话”这一虚拟社区,分析社交媒体中用户互动以及社会支持情况,并希望通过这一研究烛照社交媒体在弱势群体社会支持过程中的作用与机制,为今后健康传播的发展提供思路。

二、文献回顾

一)多元视阈下的社会支持与社会网络研究

将社会支持作为科学的研究对象始于20世纪70年代,指代“个人间通过人际关系交换的资源或帮助”。根据社会支持资源内容的不同,Procidano等人根据功能总结出信息、情感支持和物质帮助三种类型,Berkman等人将其划分为信息支持、情感支持、陪伴和工具性帮助四种形式。

关于社会支持的研究汗牛充栋,其中以心理学和社会学为主。基于心理学视角下的社会支持研究往往将其与健康、幸福感等概念联系在一起。社会支持被认为是整体健康最重要的预测性因素之一,且更侧重于心理层面的健康。在社会支持-健康/幸福的论证路径中,心理学学者借助自我和关系的相关理论搭建社会支持与健康/幸福之间的桥梁。Brian Lakey和Edward Orehek引入关系调节理论,认为社会支持的感知主要是关系性的,两者联系主要出现在人们日常生活和共同活动中普通而具有情感影响的对话中。Brooke C. Feeney和Nancy L. Collins将社会支持概念转化为丰富的人际关系来考察亲密关系与健康/幸福的作用机制。此外,学者们还引入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自我管理(self-management)等中介概念阐述社会支持如何促进健康/幸福。

从社会学意义上来说,“社会支持是一定社会网络运用一定的物质和精神手段对社会弱者进行无偿帮助的一种选择性社会行为”,常被置于社会工作、福利政策等结构性框架中,对社会秩序的稳定发挥积极作用。在社会流动和转型的时代背景下,弱势群体成为敏感而尖锐的社会问题,因而对弱势群体的社会支持考察成为社会学研究的重要课题,包括对社会结构中的老年人群体、城乡结构中的农民与居民、疾病体系中的产后抑郁群体、乳腺癌群体、艾滋病群体的支持过程与网络结构进行考察,目前已发展出如福利模式、发展模式等多样模式。

从社会网络视角出发的社会支持研究在社会学领域一直占据独特地位。作为西方社会学的一个分支领域,社会网络视角认为社会支持主要是社会关系网络中资源的复杂流动,社会支持实际以社会支持网形式出现。同时其亦是一种分析方法,主要通过对社会网络结构的分析探讨人与人之间如何互动,并获得精神和物质层面的支持与服务等。一般来说,在一定空间范围内的社区成员只要有一定互动关系就可以认为形成某种初步网络关系。既有研究证明,良好的社会关系网络能够提供社会支持,实现压力缓解与身心健康。

(二)社交媒体中的在线社会支持研究

最初的社会网络被认为是一种“客观存在的实体”,随着互联网与社交媒体发展开始向线上转移,具有相应的延伸性。有学者认为将社会网络分析与传播视野相结合将会是未来社会支持研究的新途径,目前研究停留在对于社会支持内容的简单分类而缺乏深入解码分析,社会网络分析与传播学研究相结合的考察能够更结构化地理解当下网民多样且复杂的社会支持行为。基于此,本文将尝试结合传播学视角进行内容分析与社会网络分析、社交媒体与在线社会支持。

社交媒体推动了社会支持从“面对面互动”的应用情景拓展至线上的虚拟空间,这种基于互联网环境下的新型社会支持被称为“在线社会支持”(Online Social Support)。社交媒体中的在线社会支持研究可以视为社会支持研究的一种新延伸。不少学者都对其进行了讨论,对弱势群体的关照成为当中的主流。学者林毅等总结出肿瘤患者通过社交媒体获得了信息支持、叙事治疗和心理干预。S. Anne Moorhead等从医患角度发现社交媒体在公众、患者和卫生专业人员之间的媒介作用。还有学者根据社交媒体可供性、在线社会支持以及健康行为研究提出了社交媒体如何帮助患者加强慢性病自我管理的概念模型。于抑郁症群体而言,这种在线社会支持是否能为他们提供积极帮助?又与传统社会支持有何差异?具有何种作用?

在线社会支持的研究中,以虚拟社区为切口十分常见。虚拟社区是“一个基于信息技术支持的网络空间,核心是参与者的交流和互动,并且在参与者之间形成一种社会关系”。有学者结合虚拟社区和社区护理提出“虚拟社区护理”(virtual commnunity care)的新概念,指代在技术、社会和文化需求之间,一种复杂的社会支持。

有学者总结,目前国内对于在线健康社区的研究主要从信息、用户和社区三个维度展开,具有跨学科、研究方法多元化等特征。学界从虚拟社区层面挖掘在线社会支持的更多可能性,研究已经烛照到乙肝群体、新抑郁症群体等社会主流认知中的“弱势群体”如何在社交媒体赋权下自我呈现与社会互动。Mette terp hΦybye等人发现,互联网乳腺癌支持小组通过“妇女面对疾病”“写作和交流经验的口头行为”“实际行动”等行动模式进行自我赋权,提出赋权不仅来自于获取信息,还来自于通过社会支持增加个人力量。J. A. Naslund等人以严重精神疾病患者为例,认为在线的交往网络为患者提供了支持和赋权,以此挑战耻辱感;在N. J. Fox等人针对肥胖和超重人群的互联网论坛考察中发现,技术赋权使得肥胖群体成为“专家患者”的同时,也在不自觉中进入社会管理标准和规范。如此而言,社交媒体是否为抑郁症群体赋权,他们如何通过社交媒体寻求社会支持?表现出何种特点?互助路径如何?社区内关系网络如何?有何特点?

在传统社会支持开始转向社交媒体平台的形势下,弱势群体如何寻求、获得一定的社会支持,整体的社会网络如何为弱势群体提供资源,关系网络包括哪些角色等都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问题,因此,对抑郁症群体在社交媒体中的社会支持与互动情况考察具有理论和实践意义。

三、研究设计与方法

三角测量法是“结合不同研究资料、人员、理论和方法来对同一个研究问题进行分析的研究策略”,比起单一的研究方法具有一定认知优势,当前已被越来越多的定量和定性研究应用,被视为两者结合的理想综合性研究模式。从研究问题出发,为更全面、多维考察“抑郁症超话”的社会支持互动与关系网络结构,本文将运用三角测量法,结合内容分析与社会网络分析两种研究方法对超话社区做整体把握。

基于用户互动进行文本编码分析是目前社会支持研究的主流做法,能够直观了解用户互动的动态过程、社会支持的类型特征以及存在的问题。因此本文将首先使用内容分析法对抑郁症群体在社区中的文本互动进行考察,将以“抑郁症超话”微博社区中的发帖与评论文本作为分析对象,从超话社区中随机截取500条发帖内容以及500条评论内容组成分析样本,对其进行编码分析总结。

在社交媒体崛起的“虚拟社会”中,已然构建出一种有别于传统社会关系的新型网络,而仅从内容层面进行分析难以体现突破这种新型关系网络的独特性。因此,本文将结合社会网络分析法,从结构化视角考察社交媒体中的在线社会支持特性。立足于所收集的文本材料中发帖用户的ID与评论用户的ID名,社会网络分析将随机选取325名用户(其中120名用户为发帖用户,205名为评论用户),按照邻接矩阵原理依次表示,使用UCINET软件绘制出社会支持关系网络图,进而通过社会网络的各项指标对“抑郁症超话”微博社区中的社会关系做进一步把握。鉴于社会支持与社会网络的动态性,文本互动和关系网络的多角度分析能够获得对抑郁症超话中社会支持情况的整体了解,具有一定认知优势。

四、基于内容分析的抑郁症超话社区互动

(一)新浪微博“抑郁症超话”内容分析结果

本文结合Bambina的社会支持编码方案与Constantions K. Coursaris 对艾滋病论坛研究时使用的编码方案两者参考,制定以下编码表(表1),并分别对500条发帖内容和500条评论内容按照类目表进行编码。

经统计,500条发帖中有490条关于社会支持的内容,500条评论中则有474条与社会支持相关的内容。可以看到,基于微博平台发展起来的虚拟社区已然成为抑郁症群体寻求与获得社会支持的重要阵地。

500条发帖中,以寻求社会支持类的内容为主,共427条,占比85.4%;而在500条评论中,则以提供社会支持的内容为主,共394条,占比78.8%;可见,超话成员主要通过发帖寻求社会支持,而通过评论提供社会支持。无论是发帖还是评论区,情感类内容始终占据主流,共有429条内容涉及到对情感支持的寻求,相应的情感回应共有344条。寻求社会支持的内容以表达抑郁症患者自身的消极情绪或境遇为主,提供社会支持的内容中则以陪伴、安慰的话语为主。由此,社区成员凭借发帖与评论进行着负面情绪的自我呈现和情感互动。

超话社区内也存在一定的信息共享互动,有55条内容是咨询抑郁症带来的生活问题以及相关的治疗信息,得到92条关于问题解决方法和疾病相关信息的回应。可见虽然信息互动内容数量占比不高,但寻求一出,必有回响。相比之下,从线上延伸到线下的现实支持互动内容占比最少,仅有17条寻求现实资源或服务的内容,7条内容提供相应的支持。

(二)“抑郁症超话”社区成员的文本互动特点

结合社会支持内容编码以及呈现结果,可以从互动形式、内容以及整体的互助场域把握社区内文本互动的特点:

1.互动形式:围绕“能动”弱者的在线点对点支持。超话社区中,抑郁症群体成为新媒体赋权下“能动”的弱者,以主动发帖寻求社会支持,将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并由此成为整个超话运作的中心角色。传统的传播体系中,抑郁症群体形象及认知建构权掌握在新闻传播机构、政府等“他者”手中。而抑郁症超话中,过往由于媒体报道、刻板印象等遭遇污名化的抑郁症群体能够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占据话语权和注意力,在自我呈现与积极互动的过程中,重构了一个个鲜活生动的形象。在超话社区中,抑郁症群体重新掌握话语权,因现实生活中遭遇的污名话语攻击得以在社交媒体中宣泄。

“……回学校一堆人看我从校门口进去,一脸疑惑,进教室还没说什么就全都盯着你的脸,一直盯着。还有都会来问你‘你怎么了’‘去哪儿了’,光是想想我就够欲哭无泪了,救命啊。”

“我的主治医生说我生病就是因为我妈太惯着我了[费解]。”

“我今天和我的家人认真的谈论了我的抑郁症情况,我说明天去六院(我们这的精神医院)开点药吃,经过我们的讨论,我们决定明天上山,为什么呢?他们说去看看我是不是中邪了或者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就很迷……[白眼][白眼][白眼]”

诸如此类对于现实污名的抱怨在超话社区中出现率很高。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疏于表达,抑郁症群体在超话社区中会主动发帖进行自我表露,并且积极寻求从情感、信息到现实的社会支持。

社交媒体赋权的话语资本将抑郁症群体从“他助”的被动情境转向“自助”的主动出击。传统社会支持中,政府、家人、朋友等主体是社会支持的主要来源,弱势群体作为社会支持客体具有被动性。而在线社会支持能够拓宽社会支持来源与个人关系网络,弱势群体能主动发声寻求想要的帮助。这一点印证了功能特异性假说(functional specificity hypothesis),即认为个人会通过参与目标导向的社会互动以获取不同类型的社会支持,因此大多数社会关系更像是“精品店”而不是“普通百货店”,取决于我们是否有意识地“购物”以获得所需的商品与服务。在超话社区中,抑郁症患者根据自身需求有选择地激活社交媒体的新型社会关系,获取相应社会支持。

整个超话社区也围绕着抑郁症群体的积极表达进行供需运作。从文本分析的结果来看,发帖以寻求社会支持为主,评论则以回应、提供社会支持为主,这说明整个超话社区形成了以发帖为核心,为抑郁症群体提供必要的社会支持。由于抑郁症群体的赋权发声,在发帖与评论中形成了良好的双向互动。Ziebland等人(2012)将这种在线点对点式的社会支持模式描述为互联网最具变革性的特征之一,这种社交互动形式能够为严重精神疾病患者的自尊和身心健康提供帮助。

2.互动内容:依托用户主动发帖的供需运作。既有研究证明了信息支持是在线医疗社区中最为常见的内容类型,与之不同,情感支持是抑郁症群体社区互动的主要内容类型。

从发帖内容来看,超话成为抑郁症群体自我表达的情绪泄洪阀。消极情绪表达成为抑郁症患者寻求情感类社会支持内容的主要类型,根据图1词云图可见,“废物”“难受”“抑郁”“害怕”此类消极情绪字眼反复出现。囿于微博平台的匿名性特点,超话平台成为个体脱离现实支持困境或公众污名化形象的暂时性飞地,形成个体自我表达的天然“树洞”。在既熟悉(社区用户都与抑郁症或多或少相关)而又陌生(匿名性和弱关系)的超话社区内,表达消极情绪成为抑郁症群体寻求情感类社会支持的主要内容。

在社会支持提供的相关内容中,仍然以情感类内容为主。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抑郁症隶属心境障碍的一种类型,持续的情绪低落为其主要病症,因此社会支持提供内容也更多的偏重于提供情感层面的支持鼓励。而其中一个显著的特征是,更多内容都是以表达陪伴与安慰为主。根据图1也可以看到,“抱抱”这一词语出现率最高,诸如这种模拟现实接触或是陪伴的话语,例如“揉揉”“我在”“还有我们陪你”成为主要内容。这种陪伴式的文本互动在内容层面构建起“数字共在”的概念,将“他者”的疏远感转化为“我们”的亲近感。同时通过运用特定的抑郁症圈话语体系,如“大黑狗”(抑郁症的形象代称),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不同成员之间的主体间性,从而在超话用户之间建立身份认同。基于情感维度的文本互动为超话成员们构建起一种情感共在的“共同体”,使其感受到依赖与陪伴的温暖。

孤独理论认为“孤独”是一种“持久的情绪困扰状态,当个人感到与他人疏远、误解或拒绝和/或缺乏合适的社交伙伴进行所需的活动,特别是提供社会融合感和情感亲密的机会”,具有情感孤立(缺乏亲密的情感依恋对象)和社会孤立(缺乏可触及的社交网络和社会关系)的孤独之分。McCorkle等人(2008)的研究发展,对于患有精神问题的患者,情感支持可能比信息支持更重要,因为他们会因无法维持社交关系更加情绪化并感到孤独。因此情感支持与陪伴的共在能够一定程度上弥补这层缺失的社交关系从而减轻社会孤立,缓冲疾病压力带来的消极影响。

从寻求与提供社会支持的内容类型来看,以情感类为主的支持寻求同样得到情感回应,即不同类型的供需关系基本持平。这种平衡性能够让抑郁症患者在点对点互动中得到切实需要的支持,保证社会支持的到达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平衡性意味着社区中支持互动是以用户主动发帖为前提,即用户需主动发帖才能够获取帮助的“回声”,可能导致互动内容类型单一。

3.互助场域:基于弱连接的病友“同伴支持”。整体来看,超话中文本互动的主体绝大多数属于抑郁症患者,即作为“病友”的“同伴支持”,医生等专业角色以及平台管理的中介角色某种程度上“缺席”。

同伴支持研究常重点关注与青少年抑郁之间的关系,认为青少年同伴支持与抑郁呈负相关,从而呼吁青少年教育中同伴关系的促进。邱鸿峰、周倩颖进一步强调了“同伴支持”(peer support)和“由同伴提供支持”(support provided by peers),认为前者指代同伴在人生经历、生活境况上的共性,后者仅仅强调支持者的同伴身份,其“并非提供同伴支持的充分条件”。抑郁症超话社区中,凭借弱连接聚集起来的抑郁症群体成为“同伴”互助取暖。

微博的弱关系能够带来更为多样的社会关系,帮助抑郁症患者创新信息渠道,而同为病友的“同伴”支持意味着同一议题下的共同体,能够保证社会支持的关联度,比起有距离感的医生或其他社会工作服务者,同伴之间能够更快地获得群体抱团的温暖感与亲近感。抑郁症超话中,针对抑郁症群体的信息需求,超话成为精准问答的群智社区。基于抑郁症这一共同议题相聚的同伴为群体对话提供可能,用户通过超话寻求关于抑郁症治疗的信息,包括疾病用药、抑郁症影响下的决策建议、现实关系的病情告知等,往往能得到及时多元的回应。

由于互动主体绝大多数都是抑郁症群体,虽拥有同伴关系优势,但也存在问题。病症的特殊性使得抱团取暖可能走向另一极端,即陷于信息茧房中感觉愈加绝望、抑郁。在对超话进行内容分析时,就有部分负面言论,例如“[挖鼻]这照片,成年人摆拍骗人的吧??[挖鼻]或者P太过”“我们终究会成为自己讨厌的人,你的孩子大概率会跟你有类似经历……”等表述,由于消极内容堆积过多,本身寻求情绪开导的抑郁症患者会陷入看完评论更绝望的囹圄中,有博主就曾在评论区表示“你们的评论让我很绝望[伤心]”。

与此同时,抑郁症治疗仅靠情感支持远远不够,疾病相关的信息普及与正名也十分重要。在药品使用与治疗方面,抑郁症群体作为患者有一定个体差异,同伴支持很难给予足够科学专业的见解。因而提供信息支持的内容中,大多内容都止步于建议博主寻找家人、医生等现实层面或更职业化的支持。

五、超话社区中的社会支持网络

超话互动文本分析发现,社交媒体平台赋予抑郁症群体以能动性和可见性,使其能够自我表达与情感互动,在同伴支持下获取社会支持。但分析仅能直观展示支持者和接受者之间支持互动的内容,难以揭示社区成员间互动关系程度,求助者和支持者角色重要程度等问题。要深入了解社交媒体中的社会支持关系网络,需要结合社会网络分析进行结构化考察。

因此,本文利用社会网络分析法来探究“抑郁症超话”中的社会网络情况。首先从超话社区中随机选取324位具备社会信息交换条件的用户,通过数据软件Ucinet与Netdraw绘制社会网络图。通过自主学习,本研究选取了UCINET6(UCINET6 for Windows--Version 6.204)软件进行数据分析。输入324名用户的ID数据形成二元矩阵,其中,有社会信息交换的用户在矩阵中以“1”表示,其余无社会信息交换的用户之间用“0”表示,在此数据基础上进行进一步制图分析,其社会网络图如图2所示。

图2:抑郁症超话社会关系图网

根据图2抑郁症超话社会关系网络图显示,超话中的社会支持关系网图呈分散性网状特点,整个社会网络是基于用户发帖而聚集起的微网络组合而成。根据社会网络分析研究中几个通用重要指标,本文对抑郁症超话进行以下解读。

(一)整体网络密度分析:弱关系下离散的超话网络

整体网络密度是检测社群中整体社会关系疏密程度的重要指标,可以被看作社会网络关系图的完整性测量指标,整体网络密度值一般处于0和1之间。一般认为整体网络密度结果越趋近于1,表明该社会网络中所有节点彼此相连,即用户之间关系越密切,反之,若整体网络密度越趋近于0,表明该社会网络中节点分散,用户之间关系越疏散。

对抑郁症超话进行整体网络密度分析,得出结果仅为0.0055,趋近于0,说明该社会网络高度离散,用户之间联系弱且分散,这一数据发现与微博作为社交媒体平台所具有的弱连接性关系密切。微博作为弱关系的代表,其匿名化、平等化、社交化的平台特性让来自世界各地的节点用户得以因为同一话题聚合于此,不同节点彼此联结,社会交往边界不断扩大,甚至出现“近亲不如远邻”的人际关系新范式。“抑郁症超话”中的用户正是依托这种弱关系网络进行话题互动。虽然处于同一虚拟社区,但除了话题社交,每个节点又各自拥有自己的“小世界”,因此聚合起的关系网络也具有弱而分散的特点。虽然弱关系使得超话网络结构密度离散,但有学者证明社会网络整体结构越是分散,信息扩散的范围越大。对抑郁症群体来说,社交媒体上的弱关系网络能够让他们的支持诉求超越自身的“小世界”,而扩散到更大的社会关系网络中,由此带来更为广泛的社会支持。结合内容分析的发现来看,不管是情感慰藉,还是信息需求,微博通过不断扩展人际传播链条产生传播效应,带来了更多的社会资本和社会关系。但是,弱关系保证社会支持到达率的同时,也可能会影响社会支持的质量,例如信息支持内容中关于药物使用以及就医信息的正确与否。

(二)点度中心性分析:流动的“意见领袖”

点度中心性的数据意义说明的是社会网络中的“意见领袖”。中心性(Centrality)是判断网络中节点影响力或重要性的指标,一个节点的度数可以用来衡量中心性,即点度中心性。一般认为,其数值越高,连接节点越多,社会关系就越多,影响力和重要性也越强。分析结果显示,抑郁症超话中仅有1位用户绝对中心度数值在10以上,36位用户数绝对中心度数值在5以上,多数用户绝对中心度数值为1,处于超话社会网络的边缘位置。(表3)

排名前10位的用户有“孜孜不想倦”“陈小健Zack”“ 看不见的城市87706 ”“小涵今天開心了沒”“景凡学长”“zny是人生理想”“不长记性的木子”“鲸鱼鸭鸭吖”“妳头被K爆了”“霄儿要好好活”“肉肉肉壳 ”。结合内容分析,发现这10位用户具有阶段性,即都属于某个时间段内发帖或评论较为频繁的底层用户,由于主动性较高因而数值较高。这一考察结果体现出微博平台的话语赋权,社交媒体赋予每个用户以发声“话筒”,在相对平等的互动空间中,主动性成为新的“社会资本”,传统社会结构中的草根阶层能在主动互动中不断积累社会资本,获得传播力的提升。因此“孜孜不想倦”等一众底层用户能够成为抑郁症超话中的“意见领袖”。

虽然微博超话中的“意见领袖”能够超越现实阶层的草根性,但也呈现出一定的“流动性”,而这正源于微博平台中关系与权力的不断流动。一是强弱关系的流动;弱关系的微博大平台和超话的文化部落共同建构出随机聚合而又紧密相连的“小世界网络”,凝聚力和自由度并存,正如学者许德娅等人所言,社交媒体上的“弱关系”又具有“强关系”性质,且带有流动性。二是互动模式的流动;社会网络结构以“关系”界定“权力”,“权力”是网络中行动者之间的互动模式,其大小影响着信息流动。有学者总结了微博平台的对话特点,认为其中并存着“链状”“环状”“树状”等结构,带来的结果是群体性互动空间的大大拓展,以及互动效率的不断提高。这也意味着微博中的关系互动是多样、不确定且流动的。三是信息内容的流动,微博创造了“随时随地记录新鲜事”的碎片化话语方式。在流量庞大的抑郁症超话中,充斥着大量碎片而异质的信息内容,随着数据流的更新,短时段内积极踊跃的发帖和评论很快就会被新的流量所替代。由此,抑郁症超话中的“意见领袖”也带有流动性。

流动的“意见领袖”在信息扩散方面能够起到更显著的作用,活跃的用户、信息、关系能更快传递弱势群体的呼声并获得及时而广阔的支持回应。与此同时,它也使得超话中“意见领袖”的舆论引导力量开始式微。传统意见领袖除了能够对信息分发进行把关,还能发挥引导舆论的深层作用。而超话中不断流动更新的数据流将带来舆论的混乱多极,互动内容也开始鱼龙混杂,例如出现引导大家自残、放弃的种种负面言论,一旦这种舆论在流动中占据上风,正面舆论引导和情绪疏导将困难重重,这对于超话内的健康传播和社区管理都会造成进一步影响。

(三)接近中心性分析:以主动性为基础的中心-边缘结构

接近中心性是衡量用户在社会网络中独立性程度的重要指标,在经过归一化处理后一般得到0到1之间的数字。一般认为,数值越小,即该用户在社会网络中的独立性越强,在进行社会信息交换过程中受他人意见影响程度越低。入度接近中心性与出度接近中心性之间的有向性,也就是关注与被关注的关系,其数值越高,表明信息传播的速度越快。根据分析,部分结果如表4所示。

结果显示,多数用户的入度接近中心性与出度接近中心性数值较为平均,逾以半数的用户接近中心值均低于0.5,数值最低的用户为0.309。而排名较高的用户有“zny是人生理想”“鲸鱼鸭鸭吖”“陈小健Zack”“景凡学长”等,与点度中心性中排名情况有高度重合性,这说明,超话内的散点用户依然占多数,整个社区依靠主动性强弱形成了中心到边缘的圈层划分。积极发帖或主动评论的用户之间形成了较为紧密的依赖关系,能够实现良性的双向互动,成为社区结构的中心圈层。但外围散点用户由于表现较为被动,积极性不高,逐渐处于社区网络的边缘位置。也就是说,主动性越高的用户越能够依靠与他人的发帖、评论等方式形成直接互动,汲取所需资源,而大量被动的用户只能间接地获取信息与情感支持,也就沦为关系网络结构中的边缘体。

从微博发展的根本逻辑来看待这一指标,或许能为其数据意义提供释义。学者张佰明曾经指出,微博平台以嵌套性作为其发展根本逻辑。其中,社会网络也体现出嵌套式拓展的特点。微博平台方便用户在不同节点间跳转,如果用户之间建立链接,不同用户圈子将会形成复杂的嵌套关系。关系一旦形成,用户就有机会进入另一个异质圈子,几个圈子里的所有用户都有可能发生直接关联,节点互通将带来不同圈子间用户的充分互动。这一逻辑意味着,当用户积极与其他节点建立连接,个人的社会网络将会不断嵌套扩展,便能够在复杂的关系网络中实现与更多人的充分直接互动。抑郁症超话中,用户凭借主动性拓宽社会网络,并在社会支持互动的不断嵌套中积累社会资本,依靠更多、更直接的节点互动成为超话运作的核心圈层,而积极性不高的用户发声则在一次次嵌套螺旋中浸微浸消。因而想要加强超话网络的凝聚力和互动密度,可以从鼓励用户参与处着手。

六、总结与讨论

研究发现,基于在线社会支持的社交媒体平台能够拓展新的社会关系网络,为抑郁症群体提供及时多元的支持。内容分析显示,抑郁症群体间通过发帖与评论的互助路径实现共同取暖,呈现出情感支持和同伴支持为主的特点;考察关系网络发现,超话的社会支持网络较为离散,形成了以主动性为社会资本的中心-边缘结构,位于中心的意见领袖具有流动性;虽然社交媒体成为抑郁症群体自我表达和互动的重要阵地,但也存在着支持类型单一被动、专业角色缺位、整体网络凝聚力缺失等问题。总而言之,与既有研究的发现相对照,本文进一步得出以下结论:

(一)从深联系到广连接:社交媒体中在线社会支持的特质

针对社交媒体发展的研究目前已形成两种对立观点,即时间置换效应(time displacement)与社会补偿效应(social compensation)。前者认为互联网使用户占据个人现实交流时间妨碍社会资本的形成,后者则认为网络已成为新型人际交往方式,有利于社会资本的积累。对社交媒体发展持反乌托邦观点的学者倾向于将在线互动的公共性和非物质性视为现实互动的对立面,讨伐其带来了情感冷漠与关系疏离。这种将现实生活与虚拟空间相对立一分高下的论断实则反映出传统社会支持与在线社会支持作用机制的差异,即深联系与广连接。

传统社会支持依托家人、朋友等现实关系网络,支持互动基于深度联系运作,重在“联系”,即支持网络不一定很广,但带来的效果却更深刻。强连接背后是较深的情感联结与依赖,因此当熟悉的家人朋友能够与被支持者共情时,能使其感受到更深的情感满足;同时以现实类资源为主的传统社会支持也能够更实在地解决问题并提供根本帮助。

社交媒体下虚拟空间的社会支持机制则有所不同,主要依靠弱关系的广泛性连接更多节点运作,重在“连接”,即不在于支持网络的纵深性,而依靠广连接带来支持的及时多元。从社会网络分析的可视化结果来看,背靠微博的弱关系属性,在线社会支持的辐射面广而分散,大大丰富了传统的社会支持来源,使得再远的呼声都能有所回应。有学者以Facebook为例,发现Facebook好友数量是感知社会支持的更强有力的预测指标,这反过来又与压力减轻、疾病缓解和幸福增加有关。这也证明社交媒体主要依靠网络连接的广泛性提供社会支持。同时在弱连接的互动中,对于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没有过高的心理预期,因此当得到回应与认同时就会产生一种被温暖的支持感。

传统社会支持与在线社会支持的作用机制与效果存在深度与广度的差异,因此将其对立并得出替代与否的结论可能为时尚早。事实上两者作用通路不同,都能为弱势群体的社会融入提供帮助,遭遇现实困境的弱势群体能够通过在线社会支持拓宽渠道,而在线互动也离不开甚至最终需要回归现实生活,未来可以针对两者间差异与融合进行考察。

(二)从信息共享到情感互动:支持内容的新侧重

目前关于社交媒体中弱势群体的社会支持研究,多数都通过编码发现信息支持内容是主流。例如,刘瑛等人通过对乙肝论坛的编码统计,发现接收者与其他会员之间主要是信息互动,情感支持极少;庄曦等人也发现在滴滴司机移动社区中,信息互动的话题数量较多,呈现出基于职业而高度“类型化”的特征;从Bandura结合社会认知与健康促进提出的理论框架来看,健康促进的核心决定因素在于对健康风险和收益的了解,因而社交媒体中的信息资源共享能够产生更多知情患者,患者获得的健康信息越多,就越是能采取措施照顾好自己。

而在对抑郁症超话的观察中,虽有关于疾病信息以及行动建议的信息共享,但情感支持的内容显然占据着更为重要的地位,在发帖和评论区中,有147条信息共享的内容,而有773条内容属于情感类互动,主要以抑郁症患者的消极情绪表达和表示陪伴、安慰的回应内容为主。有研究证明,情感支持主要以分享快乐或悲伤、表达关怀或关心的形式出现,能够发出“一个人并不孤单,受到照顾和重视”的信号,对患有慢性精神问题的患者尤为重要。

一方面,超话社区是一个既基于趣缘聚集,而又具有一定封闭性的场域,用户在其中针对抑郁症的话题进行集体讨论,以“大黑狗”等病症话语体系建立群体认同,通过自我表达与情感互动在某种程度上形成数字共在的“共同体”。另一方面,用户不仅通过自我表达和相互安慰获得显性情感支持,更有研究表明,仅是知晓社区内还有其他人有类似的担忧和病状也可以让人感到放心并产生群体归属感,在他人分享故事经历的过程中也能产生被“支持”的感觉,这种“隐性”的支持感所构建出的情感共同体氛围也深深温暖着每一位社区成员。

对抑郁症超话社区的这一发现或许有助于我们的关注重点从社交媒体的理性信息共享转向感性情感互动,考察信息共享与情感互动带来的社会支持感认知是否存在差异,而这种情感互动将会如何进一步为社区成员提供支持进而保持身心健康、隐性与线性的情感支持感如何作用于社区成员并会产生何种影响,存在何种差异等。

(三)从他助到自助:社交媒体下的社会资本

既有研究某种程度上肯定了新媒体赋权下弱者的“能动性”,这一特点在抑郁症超话内亦是如此,在现实中遭遇支持困境的抑郁症群体凭借新媒体赋权成为“能动”的弱者,在社交媒体中自由表达消极情绪、进行社会支持互动。不仅如此,本文发现赋权下的“能动性”还进一步演化成用户在社区内互动的“社会资本”,能够不断激励弱势群体从“他助”的被动境地走向“自助”的积极作为。

在内容分析和社会网络分析的双重印证下,可以发现用户在社区内的积极主动程度越高,就越能成为超话的重要节点,从而发挥“意见领袖”的作用,由此整个超话社区发展出以用户表现主动性为基础的中心-边缘结构。从社会资本视角来看,社交媒体用户通过发帖与评论在关系网络里进行资源交换共享,累计一定的社会资本,当用户发帖或评论时付出的是时间、精力以及其他的资源。在超话中,用户的主动性指代的便是付出时间、精力等资源的积极程度,从而转化为一种社会资本在社区中赢得互惠性的关系回报。用户的主动程度越高,在社区内相应的社会网络资源就会越多、越丰富,继而在发帖和评论中得到的回应也会越多,成为支持网络的重要节点,这有助于吸引传统社会支持关系中作为客体的弱势群体进行积极“自助”与“互助”。这就是说,弱势群体只要是能够主动发帖表达自我需求并寻求相应支持,社交媒体的弱连接带来的及时回应就会激发弱势群体的自助热情使其积极作为,而在此过程中积累起来的社会资本回报又能够形成正向循环不断激励着弱势群体的意义生产。主动性作为社会资本的关系格局预示着只要弱势群体具有主动性便有机会不断成长积累成为超话中的重要角色发挥作用。但社会网络分析中发现的意见领袖流动性也从侧面说明这样的成长需要持续发力,否则便会被不断更新的数据洪流所替代。想要获取相应的社会支持,就需要先主动寻求社会支持,这一启示虽然有利于用户走向积极自助,但现实是在超话社区内积极主动的用户仅占小部分,多数用户都处于被动的边缘位置。他们只能凭借社区的共同体氛围得到隐性、有限的社会支持,因此在这一结构外的用户社会支持情况如何,如何激活更多的边缘用户进入到主动性的正向循环成为未来有待探索的议题。



作者:晏青,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广东广州510632;刘钰,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广东广州510632

原文刊载于《新闻界》杂志2022年第6期,参考文献详见原文


往期精彩回顾
王清华 郑欣 | 数字代偿:智能手机与留守儿童的情感社会化研究
张洋 | 约束与赋能:作为结构的新闻条线——基于国际新闻生产的考察
《新闻界》2022年第6期目录
2022年SSCI新闻传播类期刊发布!谁是大黑马?谁在断崖式下滑?你想投稿哪一家?
姜华 | 复杂真相与意义生成:论杂合体新闻业的新闻真实及其实现
《新闻界》2022年第5期目录
万旋傲 | 偶然接触新闻的再流行:理论延展及其知识限度讨论
赵蓓 张洪忠 | 有关北京冬奥会的社交机器人叙事与立场偏向——基于Twitter数据的结构主题模型分析
赵艺哲等 | 作为“位置”的弹幕:用户的虚拟空间实践
刘也夫 阎立峰 | 批评话语分析的否思:外域方法与本土创新

  
编辑: 文颖  黎爱兰(实习生)
 校对: 李韵奕  审核: 段吉平  邓树明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